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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对待生命的态度——论《阿Q正传》中阿Q的生存形象

2020-09-27毛长森青岛大学山东青岛266071

名作欣赏 2020年21期
关键词:阿Q正传割麦阿Q

⊙毛长森[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71]

诗人喜欢秋天,而环卫工人兴许不喜欢。诗人见了身披黄金甲的五角枫与梧桐,总是有抒不满的情,突然觉得绿色不合法了,好像金黄和紫红才是人世间该有的颜色,是在画手的调色板上需要调试许久的颜色,当中隐喻了多少情愫,诗人总是嫌它不够。可环卫工人见了满城黄叶,只是感叹如何也清扫不尽,难不生厌。

一、生存的痛苦

大抵世上只有这样两种看世界的态度,要么用审美的眼睛去看,要么用功利的眼睛去看。作为人,我们定然不是时时都能睁开审美的眼睛,但同一双眼睛要死死盯着功利。人的痛苦也正是根源于此,生命活动的轨迹永远也摆脱不开欲望的驱使,自始至终都在“得到”与“无法得到”之间徘徊。除了与自我的矛盾,还有与自我以外的冲突,在“我”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网中,所有人时刻都在相互裹挟,相互辖制,越是挣扎,越是觉得窒息。“一切意愿都产生自需要,因而是产生自缺乏,因而是产生自痛苦。……欲念的目标一旦达到,就绝不可能永远给人满足,而只是给人片刻的满足;就像扔给乞丐的面包,只维持他今天不死,使他的痛苦可以延续到明天。因此,只要我们的意识里充满了我们自己的意志……我们就绝不可能有持久的幸福和安宁。”叔本华认为人的痛苦正是来自于我们的意志,而想要解脱必须否定意志或者消灭意志,但显然消灭意志的方式只有消灭生命,但叔本华还表示,审美活动与哲学思考也可以暂时地摆脱意志与表象这对矛盾给人类带来的痛苦,阶段性地体验幸福与快乐,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但叔本华一定想不到,若干年之后,在遥远的东方,鲁迅先生在他的艺术世界中,由他创造出来的阿Q“获得”了一种荒诞的方法以获得短暂的幸福与快乐,苦中作乐,便是“精神胜利法”,是一种说服自己的胜利,是一种自我暗示性的胜利,是除了自己之外全失败的胜利,反之在别人看来,是除了他失败,大家都胜利的“胜利”,但阿Q总是胜利的,没人能夺走他的胜利。

二、“怒其不争”与“不许争”

一提到阿Q,我们脑海中浮现的立马是那个破衣烂衫、头顶生疮、脚下流脓、自轻自贱、自慰自欺、畏强凌弱的形象,他是个小人物,是个微不足道又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小人物。哀其不幸好理解,同理心便是,怒其不争,这其中隐含了更多的内容,怒其不争的主体是各位看官们,是我们民族当中除了阿Q以外的所有人,但这“怒”里面仅仅是怒吗?有没有感同身受的无奈?有没有寄托在阿Q身上的希望?我以为都有,作为看客,我们在观察阿Q的时候,总以为他“退守”“懒惰”“巧滑”“虚伪”“麻木”“健忘”“自欺欺人”“卑怯”“自奴”“无原则”,他的自暴自弃是这“怒”的根源,但试问阿Q的境遇如若换了我们呢?还能活吗?“所有的悲剧能够那样奇特地引入振奋,是因为逐渐认识到人世、生命都不能彻底满足我们,因而不值得我们苦苦依恋。正是这一点构成悲剧的精神,也因此引向淡泊宁静。……于是在悲剧中我们看到在漫长的冲突和苦难之后,最高尚的人都最终放弃自己一向急切追求的目标,永远弃绝人生的一切享受,或者自在而欣然地放弃生命本身。”阿Q不是最高尚的人,阿Q也没意识到意志与表象的矛盾,阿Q只是要有尊严地活下去。阿Q身上的标签难道在我们身上找不到吗?我以为是必然会找到的,这不单单是阿Q身上的性质,不仅仅是我们民族身上的性质,这是人类共有的性质,是人的基本属性,我们可以在人的身上找到相对的“二律背反”属性,但不能否定任何一面。阿Q是典型人物,他身上所具备的,或者说鲁迅赋予他的品性是与他所在的典型环境相一致的,阿Q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同僚,没有固定的工作,为了糊口只能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人们除了在忙时会想起他,再记不得他的“行状”。被人压迫时,他无能为力,被人欺辱时,他无能为力,被人陷害时,他无能为力,甚至到死也不知其意,似乎他的出路只有死,他的办法也只有死,奋力反抗,杀身成仁,但这是旁观者的心态,这是我们要他“争”的态度,换了我们,我们会杀身成仁去“争”吗?其次,那种环境之下,阿Q除了死,也没有其他争的办法,“身世”“出身”“等级”根本不允许他“争”,只允许他死。事实上阿Q自己并不是毫无办法,而且他活得倒也自在,被人欺辱、被人压迫时,阿Q都可以在精神上取胜,不但不觉“吃亏”,反都能有所成就似的。

三、说服自己的胜利

《阿Q正传》第二、三章是对“精神胜利法”的展示。阿Q处于未庄的最下层,“阿Q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

阿Q甚至连姓名也模糊,有一回,他似乎是姓赵,但挨了赵太爷的一个嘴巴,便模糊了,自己的姓被人一个嘴巴便夺了去,只剩“阿Q”。虽处于如此境地,但阿Q还是想活着,且有尊严地活着,旁人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旁人,甚至有些自大,“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赵太爷、钱太爷家的儿子,别人都格外崇奉,独阿Q不以为然,“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进了几回城,就很自负,但又鄙薄城里人的生活习惯。“阿Q的自尊自大,最典型地表现在他对癞疮疤的忌讳上,“讳”在中国传统中,是尊者、长者和权势者的特权,但阿Q也讲究“讳”,不仅讳说“癞”,而且连“光”“亮”“灯”“烛”一并都“讳”,别人一犯讳,他便骂、打或“怒目而视”,阿Q毕竟不是人家的对手,往往以失败告终。

鲁迅先生在“优胜记略”与“续优胜记略”两章中,重写阿Q的生存策略。在“优胜记略”中主要讲了阿Q被打的两个故事,前一个故事中,阿Q由于忌讳自己的癞疮疤而经常被打,为了满足自尊,常以“儿子打老子”来获得补偿,别人打的时候,有意叫他说“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但阿Q为逃打却更低贱,说“打虫豸”,然后觉得自己:“是第一个能自轻自贱的人……状元不也是‘第一个’么?”于是心满意足了。第二个故事讲的是阿Q好赌,但平时总是输,好容易鬼使神差地赢了一次,白花花的洋钱却被人抢了,身上还很挨了几下拳脚,这是很切实的失败,说“儿子打老子”“打虫豸”都不顶用了,最后,阿Q索性用力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似乎被打的是别人,立刻转败为胜了。“续优胜记略”,主要写阿Q是如何转嫁失败的痛苦的。阿Q自被赵太爷打后,名声反而高了,但不想因“比捉虱子”,而被平时瞧不起的王胡打了。阿Q正在空前的屈辱中无可适从的时候,看见假洋鬼子远远地来了,这是他最厌恶的人,心里正有气,于是不觉骂出了声。假洋鬼子听到,拿起手里的文明棍打来,这时的阿Q赶紧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分辩道:“我说他。”但文明棍还是狠狠地落在自己的头上,这是阿Q一天内的第二次屈辱。这时,对面走来了静修庵的小尼姑,阿Q心想:“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原来是因为见了你。”于是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调戏小尼姑,在得意中“报了仇”。阿Q的复仇好像是选错了对象,但不要紧,在他心中只要复仇的行为他做了便是复了仇,而不在乎是不是报复了当初伤害过自己的“恶”人,此时的阿Q也是恶人,尼姑便是他所害的人,她无辜也无奈,就像平时阿Q受了欺负一般,无可奈何,无理可辩。

人间对阿Q来说还有欢喜可言吗?处处是压迫,处处是磨难,阿Q的愿望不但没有一个得到了满足,甚至在万物之中,他的愿望本不该拥有。但阿Q总是能不以为然,但阿Q实在没有去死,也不忧愁,每当忧愁,阿Q总能说服自己,战胜自己,在意志中取胜,便不忧愁,便想着吃、喝、女人。不得翻身时,阿Q便是革命党,不许革命时,阿Q便是顺民,还说革命是要杀头的罪。他总能跨过心中的执念,得不到便是得不到,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许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阿Q从不担心,因为他总能找到别的方法来做,打不得人就说是儿子打老子,打不得人就打自己,在意志上复仇,在意志上反叛,阿Q便是靠着这一套方法才得以活下来,有人说他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不成英雄。这便是阿Q,这便是多数人,但阿Q活了下来,且从没想过要去死,对他来说,活着才是主要的,活着才能找回尊严,虽然最后阿Q的结局是死,但那是被迫的死,他毫无办法,这样的小人物在“枪”和“正义”之下就是毫无办法,有办法的就是对待生命的态度,要么放弃它,要么珍惜它,阿Q除了自己以外毫无所依,没有父母,没有子女,没有朋友,没了这些人,就得不到关怀,没了这些,生命便无所依,这种境遇之下,阿Q不但没有选择放弃生命,而是选择珍惜它,确实没有血性,没有骨气,最终也没能保全自己,但阿Q对于“活着”有一种“死皮赖脸”的顽强劲儿,这便是他对生命的态度,便是阿Q的信仰——活下去,无论如何。

①②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各种悲剧快感理论的批判研究》,张隆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36页,第138页。

③ 鲁迅:《鲁迅经典全集小说集》,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74—75页。

④ 汪卫东:《〈阿Q正传〉:鲁迅国民性批判的小说形态》,《鲁迅研究月刊》2011年第11期,第17—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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