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C

三维码

在华山门外有个扫雪的NPC，面色很清冷。

第一天上线，我拜入华山门派时，路遇过她。她不问我姓名，也不自报家门，既不祝贺，也不好奇，只告诉我：“话不投机三句多。”

她很奇怪，很冷漠，这让我有点在意。

就这样，她日复一日地在山门外扫雪。有的时候我骑马路过，就会点开和她的交流面板，看看她今天跟我说什么。

她只会随机重复这三句话：“今天天气真好。”“昨天的晚餐很好吃。”“几年前我的母亲改嫁了。”

我以为人会对枯燥重复的东西表现出不耐烦。但我仍然不厌其烦地，甚至越来越频繁地，每天前来查阅，以至于成了一种习惯。有的时候在山门前看不到她，我会站在原处等，一直到她扫雪的瘦小身影从某个屋后显露出来，慢慢向我走来——我竟然很享受这个过程。

但她从来只有同样的三句话和一副清冷容颜，緘默着，在山门外恪尽职守地扫雪。也许她有的时候也会停下来，在我不在线的时候，看过往的衣袖，看穿梭的白马。

有一天，我竟然跌入了这游戏的世界，昏迷在山门前。她扫雪时发现了我，面色依然冷淡，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声音很好听，看着我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我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句：“确实。”

她又告诉我：“昨天的晚餐很好吃。”

我问道：“是吗？”

她眨眨眼睛，沉默了一下，小声告诉我：“几年前我的母亲改嫁了。”

我回答她：“我很抱歉。”

然后她很安静地看着我。

她像个华山上的雪人，像一个永远静止的，永远不会改变的，对于玩家们来说没有意义的，枯燥乏味的，甚至可以完全无视、穿模而去的东西。

但在那一刻，我看见的，是她的发丝从肩上掉下来，垂落在胸前。华山的冷风摇着这缕乱发，她没有扶我，转身依然缄默着扫雪。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了解她。在一瞬间，我感觉到她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人都更真实，我感觉到她不应该是个那么冷漠的人……

我想爬起来，追上去。但冷风袭来，我打了一个喷嚏，华山的冷风居然也来得格外真实。

她竟回头看我，在墙边放下扫帚，等我起身，然后领着我向前走，什么都不说，一直来到厨房，拿了一碗胡辣汤给我。

吸溜一口胡辣汤，暖热感顺着我的喉咙滑进我的胃里，瞬间温暖了我整个人，而那股辛辣的感觉仍留在我的口腔里。我口干舌燥，又肚饿至极，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我，说我很像她认识的一位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

“很奇怪、很冷漠的一位故人。”

“说不定我认识呢，你再多说一点给我听。”

她警惕地看看我，但终于点点头，捋一捋头发，话多了起来：“他总是跟我打招呼，每一天都来，却从来不问我的名字，也不告诉我他的姓名——我只知道他是师尊的关门弟子。”

我拍拍胸脯：“那我和他该是师兄弟，我也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你再跟我说说他的故事。”其实我也很好奇，她从不向我展现的热情到底给了谁。

她继续说道：“他来我就对他笑，告诉他我知道的全部——我的今天，我的昨天，改变我一生的最重要的事情。但他好像看不到也听不懂……他从来只有一副清冷面孔和枯燥的三句话‘确实‘是吗以及‘我很抱歉。他太冷漠了。我以为我会厌倦。但有的时候我看不到他会生气，看到他也生气，因为他连我的生气也看不出来。唉，就像……”

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生硬地隔住了，我和她之间，被屏幕和低能的游戏程序生硬地隔住了，让我们彼此之间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空叹息，长久地沉默着、沉默着，站在对方的门外无法再向前一步。

我看着她，听见远方响起缥缈的钟声。我想告诉她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就是她说的那位故人，而我又多么想深入了解她。但那钟声越来越刺耳，越来越聒噪，我的意识模糊起来，以至于我再也无法得知我是否真的传达出了我的心情。我醒了过来，从梦里。

我的手机在响，铃声吵醒了我，有来电——是我的同桌。

在班上待了一年，但总有种与同学格格不入，四处生冷僵硬的碰壁感。

我开始越来越胆怯，直至发展到现在的这么一个状态——固定地在迟到前一秒踏入教室，放下书包，一坐就是四小时。在这期间，没有同学主动来找我，我也从不主动挑起话题。

我的同桌似乎是个大功率的学习机器。每一天，他都坐在我旁边，安静且出色地完成他的功课，然后在放学后准时离开教室。

我以为是同桌待我冷漠，他每日似乎只有固定的三句话：“谢谢！”“抱歉。”“你的作业呢？”

我以为他是一尊冰冷的雕塑，精致且克制。

我拿起电话，他沉默了很久，问我：“你怎么迟到了？”

我抱歉地应答着：“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睡过头了。”

他似乎很惊讶，忽地扑哧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过了好久才停下来：“没有想到，像你这样死板的人还有睡过头的一天。”

我也笑了，嘴里仿佛有一股淡淡的辛辣味，就像不久之前才喝完一碗华山自产的胡辣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