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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肺叶

2020-09-23董桂萍

百花园 2020年9期
关键词:争气小客车雨丝

董桂萍

太阳长了毛边,天空也就成了一块毛玻璃,小城恍入蜃境。

我走在清寂的街上,想着往年的腊月二十九,白雪飘飘,红燈高挂,喜气蒸腾,年味呛鼻冲肺。街上没有年味,竟有雨丝飘下,这可是辽东半岛的一条街啊!曹植《说疫气》有云:“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

往常光景,每逢节日,回孩子爷爷家复州湾的客车在汽运站就会满员。我疾步北行,走了挺远才见一辆小客车。车上零零落落坐着七八个人,车子是辆似乎早该报废的破车,司机是一中年汉子。汉子和他的车子形神相融,犹如兄弟。他不停地大声打着电话,语高声烈。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前窗挂着一面锦缎小黄旗,中间绣着“财”字,飘飘忽忽。它引我想起《霍乱时期的爱情》中,那艘挂着霍乱黄旗的白轮船,它载着那对历经磨难的爱情男女,一直向前驶去……

除了我,车上没人戴口罩。新冠肺炎、黄鹤楼似乎遥在天边,与小城不甚相干的样子。而我所在的工作单位,W城妇婴医院,已经拉响了疫情警报。疲惫不堪的小客车在司机的电话声中前行……他拿手机的左手不离左耳,一路行驶只靠右手。我屏着呼吸,身体尽量贴近车窗。对面每过一辆大货车,都是对惊魂的一次碾压。

起风了,树梢在晃动。雨丝不见了,起了雾霾,天空愈加阴沉。

“下车下车!”有人突然蹿到车门口嚷了起来,“告诉你在三家子停,你他妈忘了?”司机一个急刹车,晃倒了吵嚷的那位。另一个戴耳麦的红发潮哥冲上前,一掌掴在司机的后脑勺上。一场恶战免不了了!这一路司机给我的印象太恶劣了,我早已把他归位于莽汉粗夫之列,他怎么会甘受掌掴呢!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按开手机,准备打110,可是出乎我意料,那莽汉粗夫迅速打开车门,沙哑着嗓子歉疚地说:“兄弟,对不起!不收票了。”而后,他木木地呆坐着,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俩“横青”真的不给票钱,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他刚在电话里是和老婆逞能吧,在外面不过(尸从)包一个。我替他算了算账,八个乘客,只有我一个到终点站下车,十元钱的票价。今天,他连油钱都挣不回。车又启动了,他不再打电话,双手握着方向盘,沉着粗糙的灰脸默默行驶。现在,车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了,我后悔刚才没坐到后面座位上。

突然,我听到一声抽咽,好像牛哞,扭头一看,两行长泪流在莽汉粗糙的脸上。我猛地扭回头,对他又多了些不屑,甚至鄙夷——两张车票钱,不到二十元,至于让一个男人掉泪吗?“大姐,人赶上倒霉点儿,喝水都塞牙……”我好像头一次听一个成年男人流泪时的发声,可谓惊心动魄。我动了下身体,却不愿把脸朝向他,不知该说什么。“我儿子去年考上大学,在武汉,刚才他舅来电话,说他得了倒霉的冠状病,还是重症。孩子从小没妈,跟我吃了好多苦头,身子板弱呀!不然年纪轻轻咋能一下被击倒!可怜的孩子,他妈生下他就大出血死了,孩子争气,去年高考小城前十名……”又是一声牛叫似的抽咽,悲苦的父亲内心一定疼成了碎片,再憋下去,他会崩溃。我站起身,腿却抖起来,我不敢看他的脸……迷茫地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一切,我为那争气的孩子心痛起来。坐下,我想起在外打拼的儿子,他好长时间没与我联系了。我抖着指头想在微信上给他留言,手指却打不出一个字……

窗外雾霾又浓了,连房屋亦模糊不清。车在一个站点停下了。我猛地从沉郁中挣扎出来,急急地问:“到市场了吗?”孩子爷爷家靠近农贸市场。司机闷闷地道:“到了。”我又问:“这是终点站吗?”此时他正用袄袖擦抹脸上的泪,我以为他点头了,把一张五十元票子塞进汽车盖上的钱包里,就急急下车,眼瞅着疲惫到变形的小客车和驾驭它的苦痛汉子,从我身边呼啸驶去。

在寒风中站立两三分钟后,我才惊觉自己提前下了车。腊月二十九白昼十二点十分,在一条我走了二十多年的公路上,我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我定下神来,粗略估计,我下车的地方离家还有近十里的路程。这真是奇特的经历。我能定下神来,竟然是因为想到了我们医院在几天前召开防范疫情会议的情形,院领导说要敏感、要警觉,要迅速地、严谨地……做好防范准备。

我想,在这个己亥年的腊月二十九,会有人跟我一样,处在迷途之中,继而定下神来……

[责任编辑 易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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