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桦老师的那些事儿
2020-09-23段燕勤
段燕勤
管桦的《小英雄雨来》伴随着几代人成长。但在大作家中管桦又以画墨竹而享誉京城。既是作家,又能泼墨作画,这在京城实属凤毛麟角。说起我和管桦老师,从相识到相知,那些耳闻目睹的往事至今难忘。我怀念他,不仅是怀念他在文学艺术上的贡献,更多的还是怀念他人格上的魅力。
忐忑十几载,释然入师门
管桦老师居京近半个世纪,始终不失乡村人忠厚朴实的民风。有一次,记者到他家采访画竹的经历。他坦言:我上小学时就喜欢画画,曾经从父亲看的杂志上临摹过刘海粟的山水和徐悲鸿题名《晨曲》的画。
当管桦老师看到后来的采访报道时,大为惊讶,文中竟然写成“管桦少年时就拜名家刘海粟为师”。他如芒在背十分不安,心想:大概是我自己没说清楚,公开更正吧,又怕伤害了记者。不更正吧,世人准说我胡吹乱侃,一个北方农村小孩,怎么会拜那时身在上海的名画家刘海粟为师呢?这不是拉大旗作虎皮,用名人抬高自己吗?左思右想,声明也不好,不声明也不好。最后,他决定闷在肚里顺其自然吧!
这一蹉跎,十几年过去了。说起来也许是缘分,管桦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在一次全国政协会议后用餐,与刘海粟委员夫妇同坐一桌。 管桦老师便向刘老谈起那件尘封已久的往事,对那篇不知是记者没听清楚,还是自己没说清楚的报道,向刘老致以歉意。刘海粟听后笑了,并说了好多话,可是刘老那浓重的闽南话管桦一句也没听懂。刘老的夫人见管桦老师愣怔着眼睛,便知道管桦不懂闽南话,于是替刘老说:“你临摹他的画就已是他的私淑弟子啦……”管桦老师如释重负,心里自然高兴。此前,管桦听记者说,刘老从上海来参加会议, 一下飞机就直奔政协委员的书画展览室,并称赞管桦的墨竹有特色。在政协会休息期间,尽管语言不通,刘海粟非常热情而又友好地和管桦进行了交谈,当然,还得劳驾刘夫人帮忙翻译。管桦说:“我特别不习惯当众作画。”刘老说:“这好办,你要大胆作画,要旁若无人,久而久之也就不紧张了。”管桦说:“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位百岁老人有了很深的感情和敬意。”
管桦老师恪守着:“我有恩于人,不可不忘也;人有恩于我,不可忘也。”的中国古训,别人对他哪怕是点滴好处,他都永生牢记、念念不忘,他的黄山之行便是证明。
刘海粟老先生十上黄山,有画作传世。1997年初夏,管桦老师在黄山见到了刘海粟生前所画之景。眼前层峦叠翠,时有烟云笼罩,犹如海粟老人泼墨渲染,或淡或浓,或虚或实,美不胜收。触景思故人,不禁感慨,吟诗一首:
我非云山客,高处难登攀。
壮哉刘海粟,百岁上黄山。
纵笔峰峦秀,泼墨生云烟。
刘公今安在,临风悲沧海。
这首诗表达了管桦老师对画坛大师刘海粟的深切怀念,他重情重义值得称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管桦老师爱竹,他的住所无论是在石板房院內,还是在西坝河的楼前,都爱种竹,蔚然成林,生机勃勃。在他的斗室内高悬他所画的墨竹,赏心悦目。管桦老师爱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他画的墨竹有自己的创意,有自己的人生体味,往往取其一截,粗枝大叶,其意则是竹高千尺,伟岸挺拔,从中也表现出管桦老师的情操品德与自身的力量。与管桦老师有莫逆之交的大诗人艾青先生曾在管桦的墨竹旁提字:人如其竹,竹如其人。我爱其竹,更爱其人。
管桦的《小英雄雨来》,陶冶了共和国一代代年轻人;管桦的墨竹蜚声画坛,在这个不尚读文学作品的年代,一些年轻人单知管桦的墨竹为一绝,画声压过了文名。我拥有管桦老师赠与的一幅墨竹,令年轻人羡慕不巳,我也常常引以为荣。管桦老师赠墨竹与他人的故事很多很多,从中也折射出他的人品。
有一次,管桦到中宣部开会。中间休息时,一位领导说:“管桦同志,前些时我曾看到有人卖你所画的墨竹了。一位韩国朋友在高手云集的国画中,挑来挑去只选中了你的画,以8000元人民币成交。由此可见,你的墨竹非同一般啊。后来我问那卖画者的墨竹哪儿来的。他说,是受人之托才卖的。”管桦听了笑吟吟地说:“有人卖我的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之前有好几个人和我谈及此事。”事后我怀着好奇之心问管桦老师:“他们卖您的画给您回报吗?”他说:“既然我把画送给了人家,那就属于人家的财产了,也许人家遇到了难处,为了一时之需,所得钱财均与我无关,这无可非议。”听了管桦老师的一席话,我被他的善良和宽厚待人之心感动。
当年管桦还居住在西城石板房时,出于对郭沫若诗词及书法的喜爱,临摹了一幅郭老的诗词,经行家里手的鉴定,已达到以假乱真的境界。后来有一位书画界的朋友对管桦说:“天津有人想用一台彩电换取您的临摹之作,希望您能答应。”当时管桦家只有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家庭生活并不富裕,在那个物质还很匮乏的年代,一台彩电具有相当的诱惑力。然而管桦拒绝了。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不能见利忘义,一个人的名声要紧。”这就是管桦老师的操守。
多年来管家门庭若市,求画者络绎不绝,有的是报刊编者要他的画去发表;有的是为某项文化活动;有的是为救助失学儿童;有的是为支援灾区,要他参加义卖集资;有的是老朋友、朋友的朋友以及慕名而来的不速之客……这些求画者,有国内外著名人士,也有普通工人、农民。管桦老师对他们都一视同仁,从未向求画者索要什么,这在书画界是难得一见的。
诚恳待人,有口皆碑
20世纪70年代初,我调入北京市文联,不久就见到了仰慕已久的管桦老师。他诚恳待人,从不摆名人架子,这在文联院内乃至文学艺术界早就有口碑。主席杨沫去世之后,管桦当选为北京市第六届文联主席,他谦和如故。管桦老师对每位工作人员都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他来文联后经常询问,我给过你墨竹了吗? 如没有很快就会补上。多数工作人员都是他的晚辈,而后又都成了忘年交。
每当司机送他参加活动时,他都会向东道主询问:“司机同志有休息的地方吗?中午在哪里用餐?”等一一有了着落,才转身离去。人们常说管桦对司机真好!他乐呵呵地说:“这是萧老(萧军)留给文联的好传统,我们不能丢。”
当年文联决定在机关后院建第一批宿舍楼时,管桦老师和其他作家联名给文联党组写信呼吁。信中强调司机们早出晚归不能准时回家,工作很辛苦,希望首先解决他们住房。这在当时来说确实是个大难题,因为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不久,那么多老干部、老作家要落实政策,也急需住房。在这非常时期,文联党组还是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不久几个司机在文联首次分房时就搬入了新居。我也从一个大杂院里的一间破平房迁入了宽敞、明亮的新居。
管桦老师不仅在生活上关心我们, 而且对我们的工作也十分支持。比如1988年刘绍棠中风偏瘫,大病初愈之后为了静心养病、避免干扰,在西城区阜城门内暂借一套新居。没想到他入住之后,对司机都不肯透露详细地址。有时外出用车,他让我们在阜城门内102路电车站附近等候。可是那里没有临时的停车场地,所以有违章停车之虑,生怕遇到交通管理和检查人员,可又不好明言。管桦老师得知后,对刘绍棠坦诚相劝,你住址再保密,也不能不告诉司机师傅啊。你一旦有突发的急事,他们才能及时赶到啊。之后,我们很快得到了刘绍棠的家庭地址,再也没有违章停车的后顾之忧了。
管桦老师性情耿直,不慕虚荣是我亲眼所见。有一次,我开车送管桦参加一个社会活动,有一位领导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我是读您的书,唱您的歌长大的。”他连忙更正:“您读《小英雄雨来》是我的作品,可是唱我的歌就有点言过其实了。那是我写的歌词,作曲家谱的曲,属于合作产品。”管桦老师认真而又幽默的言谈,使那位领导开心地一笑。
关心少儿,乐在其中
管桦老师对少年儿童的成长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堪称儿童作家的楷模。无论是为孩子写的童话故事,还是和那些谱曲家合作创作的脍炙人口的儿童歌曲,比如《我们的田野》《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快乐的节日》深受几代儿童的喜爱。每年“六·一”儿童节时,中小学校都纷纷邀请管老和孩子们欢度节日,管老都会如约前往。
有一年“六·一”前夕,管桦老师突然血压偏高,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可是有好几所学校都事先给他发了邀请函。当我把车开到管桦老师家时,得知他身体不适,于是和他家人一起劝他:干脆给学校打个电话回绝了吧。管老说:“千万别这样做,我不能让孩子们失望啊!”那天我們跑了好几个学校,管桦老师每到一处,孩子们都让他们的管爷爷讲述峥嵘岁月的故事,或一起合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此时的管桦老师戴着孩子敬献给他的鲜艳红领巾,兴高采烈地和孩子欢度节日。他把疾病的不适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