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世界中的一场集体觉醒

与大多数小说家不同，加缪的创作并非从人物和故事展开，而往往是围绕着某个哲学问题，以小说戏剧等多种方式从各个角度予以揭示。人在世界中的处境往往是加缪作品的原动力。《鼠疫》故事里没有瘟疫时期的爱情;没有舍己救人的英雄;没有唤醒愚众的先知，而鼠疫又向世人揭示了什么？面对从未断绝的“鼠疫”，我們又能做些什么？

一、在荒诞中反抗

“荒诞”是加缪的关键词。他笔下的世界喜怒无常，缺乏记性，似乎找不到永恒的信念。然而，荒诞只是出发点，重要的是在荒诞的前提下，人应该如何行动，是以死来结束荒诞，还是以反抗来赋予人生某种意义。加缪提倡后者，即承认世界和人之存在的荒诞性，但依旧坚持斗争。他把这种抗争比喻成西西弗神话中的那个惹怒众神的国王，众神令他推石上山，然后巨石滚落，如此反复，永无止境。而人生也许就如同这样的一种惩罚，周而复始，看似毫无意义，但人们却可以选择坚持不懈，永不停顿。如果生活施下荒谬与惩罚，那么我们也有理由学西西弗，在循环往复的悲剧命运里微笑抵抗。这就是《鼠疫》主题之一，也是他哲学思想的核心。

里厄是整部小说中，最简单直白，也最给人深刻印象的人，他所有的话语都融入到了行动中去，加缪通过这个人物，似乎要告诉我们，面对荒诞，我们不需要去争辩，唯有接受之后绝不妥协的抗争是最富有意义的。这也是加缪的思想在今天依旧散发光芒和热度的原因，他始终坚持对人的信念、对生活的热爱。他强调：“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要展示即使是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也能够产生丰富的行为方式，独自处于宇宙中的人仍然能够创造他自己的价值。”反抗本身就是在创造人作为生命体的价值。

二、作为集体的觉醒

与加缪的其他作品不同，在《鼠疫》中，承担“觉醒”的不再是个人，而是城市居民的集体存在。主人公里厄医生没有漠然地接受荒诞，更没有以恶制恶地加入到鼠疫的阵营、解构世界。里厄要让所有居民清醒地认识到“鼠疫”，并且带领奥兰的居民走向对抗的胜利。灾难降临的最初，奥兰城的居民只能木讷地接受，这种迟钝的反应让他们无条件地“任人宰割”。通过里厄，加缪找到了集体存在的反抗方式，不再是局外人。在这场反抗中，不仅有孤独，更有团结。最终人性战胜了荒诞，小城恢复了“平庸的喜悦”。虽然鼠疫是无法根除的，但是就这个阶段而言，在荒诞世界中觉醒的集体存在取得了胜利。

所谓集体觉醒，在于对外界苦难齐心协力的反抗，更重要的是对自我定位的准确认知。灾祸面前，认清天地自然、宇宙万物之中自己的渺小;抗争时分，相信携手并肩所带来的震撼人心的力量。这种主体意识的觉醒是在面对任何一场灾祸时最关键的部分，觉醒代表着反抗的开始。集体而非个人的觉醒则是在抵御全人类性质的瘟疫所不可或缺的。在与瘟疫的斗争中，每一条街道都是战壕，每一个家庭都是堡垒，任何生命都需要相互依存，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成千上万个人的意志，凝聚成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能够散发出比穹顶至上的太阳更加耀眼的光芒。

三、唯一的英雄主义是诚实

“和鼠疫斗争的唯一方式是诚实。”小说中这样写。小说中，里厄医生搜集所有和鼠疫有关的信息，在同事们对死亡数字视而不见的时候，他记录下不断上升死亡统计，并且告诉其他人自己的所见。他做了他应该做的：诚实地面对疫情。在他人都选择疯或瞎的时候，小说中的“英雄”仅仅是做了一个不去逃避或是掩盖的明眼人。诚实地面对自己与世界，哪怕此刻的诚实是痛苦，是困惑，是焦虑，是沉默。我们发现，《鼠疫》中的主人公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沉默。一个记者辞去了记者的工作;一个官员一生都在重写小说的第一行;一个神父只在日记中吐露心声;里厄医生无法向上级说真话。然而，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是，对未来某个时刻将要经历“鼠疫”的人群来说，诚实的记录总是有用的。哪怕疫情让人们戴上口罩，让人们难以看清他人的喜怒哀乐，也总有人要挺直腰板，大声疾呼。

诚然，人有自保之心，人有合理化自我的冲动，人有视而不见的能力，人有否认灾难的本能。于是，许多人选择待在灰色地带，为了能活下去，人们选择对道义不置可否。加缪看到的是极端环境下人性的复杂。科技在进步，但人性永远在徘徊。瘟疫面前依旧充斥着那些充满修饰语的谎言，表现为不合理的美化、不负责任逃避和不动声色的掩盖。然而，无论包装得多么漂亮，无论说谎的人是谁，意图是否善意，都改变不了这是谎言的事实。而唯有诚实，放下固有立场所带来的成见，敢于揭示真相，接受事实，才是与疫情斗争的唯一方式。

加缪笔下的世界没有悲天悯人，没有刻意的煽情，也没有横空出世的英雄。《鼠疫》作为一部具有寓言性质小说，留给读者一系列鲜活的人物群像以及各种纠缠在一起的思维方式和行动准则。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够从中收获到对待永不断绝的鼠疫、面对永无止境的生活的方法，那就是在荒诞世界中保持诚实，携手并肩，绝不妥协。

作者简介

刘洋（1999.12.30—），女，广东深圳人，本科，汉语言文学（师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