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小小说的“说”(创作谈)
2020-09-18丛棣
丛棣
题目绕口,也一目了然,可见我对“说”的偏爱。
从小就喜欢听故事却不会讲故事,哪怕是把刚刚听过的再复述一遍。有个小伙伴堪称“故事大王”,有几年用唾沫星子罩着我,让我死心塌地做了他小弟。放学路上,常因追随他而过家门不入,直至将故事听完再折返。而故事是讲不完也听不完的,每次他都草草收尾,我也一步三回头,怅然若失。回头想想,他更像是“吹牛大王”,表情浮夸,肢体语言丰富,一开口……根本就停不下来!这是本领,也是天赋,我根本就学不来。他的信口开河曾让我深深着迷,同时也暗暗自卑。有段时间,他还会蹑手蹑脚地潜入我梦里,龇着白牙,嘴唇噼啪,一次次将我惊醒。是的,我虽然不爱说话但喜欢胡思乱想,我是个爱做梦的孩子……
直到现在我也不会讲故事,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讲一波三折的那种。
偶尔诉诸笔端,也是魂不守舍,顾左右而言他,有溜号和跑偏之嫌。这与我听过的故事相去甚远,更像是自说自话,说着说着……竟很欣慰。
在我看来,故事是“讲”出来的,小说是“说”出来的。
尤其是小小说,篇幅更亲民些,也更适合“说”,就该怎么舒服怎么“说”。“诗化”“散文化”“笔记化”……都不算异化。小小说的灵活性和可塑性正由此体现,兼容并蓄,声气相通,自然而然。这也是小故事无法与之比拟的地方……
那就容我抠抠字眼,想当然地说说吧——
“讲”会自带全知视角,容易把着端着,也容易约定俗成,冷眼俯瞰的背后也许是曲意迎合;“说”可以娓娓道来,也可以欲言又止,不管是第几人称,都会保留下“倾诉者”的语感及心情,生成一种推心置腹的在场气息。“讲”有狩猎之心,爱预设圈套和陷阱,可越是“机关重重”就越容易漏洞百出,往往没什么回旋余地,也常常沦为一次性阅读;“说”有难言之隐,惯于在遮遮掩掩后和盤托出,或是明珠一颗,或是卵石一块,必要的文学性将通过语言显现其纹理。“讲”凭借逻辑推动,目的明确,动机合理,一条道走到黑;“说”需要情感支撑,喜欢在路上游荡,捕风捉影,下一秒钟也会紧随一只蝴蝶不知所踪。“讲”的下面很可能是座无虚席,“说”的对面也许只余镜中自己……
说了这么多,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自嘲,也是自勉。
一个讲不好故事的人,回望自己为数不多的小小说习作,会发现“讲”的痕迹一直都存在。《酩酊》这篇就很明显,我的微醺出神并未跳脱“话说从前”的窠臼。本人嗜酒,某次醒酒后脑袋里突然蹦出“酩酊”一词,心说要是有对双胞胎儿子就好了,可以把这好词儿给他哥儿俩分了。还有结尾那句,是早于这篇小说的一声慨叹,其时对面空无一人。所以说,这个故事的根源只是一个词和一句话。另一篇里的羊驼倒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并不清楚它是“小姐”还是“先生”,每天上下班我都会从那家烧烤店门口经过,只是经过。其实现实比小说还要荒诞一些,就明晃晃地挂在那里,喏,“羊驼烧烤”,一个喧宾夺主的招牌,我并不想将其纳入小说中。“陪我坐一会儿”是我时常默念的一句话,心里话。既然一直都说不出口,那就索性将其设为标题,在下面自顾自地絮叨一会儿,形影相吊,冷暖自知……
由此可见,素材于我有时只是一闪念,灵感谈不上,就是找个由头说说吧。
吉光片羽,雪泥鸿爪,足矣。
人到中年,会悲天悯人地心疼自己,以笔代言也好,可以重拾丢掉的爱好,找回倾诉的欲望。好在曾被放飞的想象力又回来了,如今紧贴着地面,无意挣脱我的情感经验。由此产生的文字会贴心贴肺地环绕我,也似在提醒我:温柔地虚构,好过生硬地杜撰……
值得一提的是,春节期间我竟偶遇了那个童年伙伴。对,就是那个“故事大王”。时隔多年,他已变成了“哑巴”,只会干笑,一脸沧桑。我知道,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他不可能对我讲,但并不影响我“说”,自顾自地说,在下一篇小小说中。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