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布宜诺斯艾利斯 南美洲的文学之城

景鑫

在南美，大概没有哪座城市像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样具有如此浓厚的文学和艺术气息了。这里一年四季都那么潮湿。在博尔赫斯一生中，布城带给了他无穷的灵感，他迷恋的那些关于迷宫、宇宙、老虎、镜子、无限和永恒的意象，也赋予这座城市在世人心中的浪漫和神秘。

我不相信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过开端，我认为她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我那时候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

1969年，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再版，他在序言最后写，如今更喜欢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清晨、市区和宁静。1923年写下这些东西的那位青年与如今的他仍是同一个人，他们依然不相信任何文学流派、教条，依然崇拜叔本华、斯蒂文森和惠特曼。而这本《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包含了他后来所写的一切。

在博尔赫斯一生中，布宜诺斯艾利斯带给了他无穷的灵感，他迷恋的那些关于迷宫、宇宙、老虎、镜子、无限和永恒的意象，也赋予这座城市在世人心中的浪漫和神秘。“我们很幸运生活在一个非常好奇的国度，令我们感兴趣的是宇宙而不是宇宙的一小块。”

拉丁美洲的巴黎

在南美，大概没有哪座城市像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样具有如此浓厚的文学和艺术气息了。这是“一个有许多房屋，有高楼大厦的草原”。作为阿根廷首都，布城起源于四百多年前辽阔的潘帕斯草原，成长于漫长的西班牙殖民史的废墟之中。从一个无名的殖民地城镇，经过独立战争和辉煌的“镀金年代”，历经政权频繁更迭等种种动荡，它成了一座充满着无限和永恒魅力，又交织着悲情和贵族气质的国际大都市。博尔赫斯曾经这样描述：“我们的人口一半是意大利人，另一半是西班牙人，而且这个国家还有一个很大优势，它是一个中产阶级国家，又是一个国际化的国家。”

人们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南美洲最像欧洲的城市，是“拉丁美洲的巴黎”，与许多欧洲城市不同的是，它幸运地没有遭受第二次世界大战。这里有足球，有探戈、咖啡馆和餐厅，书店、剧院、充满欧洲风情的建筑随处可见。在500多年的岁月中，这里保留了迷宫般的街巷、破败的门廊、镶有鲜艳瓷砖的古老饭店，建造了梦幻般的宫殿、全球最美的书店，布城形成了自己与众不同的气质。7月9日大道，如今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穿过五月广场沿圣马丁街一路向北，狭窄街道两侧如今都是高楼大厦，仿佛置身纽约曼哈顿。定居布宜诺斯艾利斯多年，曾为BBC报道过阿根廷的记者尼克·凯斯托写道：“也许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不是乌托邦，但这里的街道和宏伟的建筑仍然具有无法抗拒的魅力。”

被放逐的欧洲人

在小说《阿莱夫》中，博尔赫斯就选取了一个无名街道的无名建筑的地下室，放置那个神秘宇宙中“包含着一切点的空间里的那个点”。博尔赫斯成长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北的巴勒莫区（Palermo），赛拉诺街（Serrano）2135号，这条街道现在已被命名为博尔赫斯路。他在英西双语的环境中长大，祖母是英格兰移民后裔，每天用英文给他讲童话故事，母亲陪他读英文的莎士比亚和西班牙文的《堂吉诃德》。布宜诺斯艾利斯动物园离他的家只有三条街，他几乎每天都会和母亲一起去动物园玩，他喜欢看老虎、狮子。后来，老虎经常出现在他的作品中。1957年，他写成了一本《动物幻想手册》，书里充满了他童年时去到动物园、博物馆的惊奇感。

博尔赫斯晚年回忆，他最初的记忆并不是巴勒莫区，而是少年时读过的书籍、插图，斯蒂文森、吉卜林、《一千零一夜》......他的博闻强记是一种天赋，文学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无限的图书馆。在一本谈话录中，博尔赫斯说当他想起童年，感到很高兴。“我觉得人们在那时要比在今天幸福。如今我对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无所知。”当时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经历着动荡的混乱期，不同党派之间充斥着冲突和矛盾。他对那种混乱有一种怀旧之感，“因为那种混乱象征着我生活中的许多内容”。

作为阿根廷人的身份，博尔赫斯相信他们是被放逐的欧洲人，“我们就是荒漠”，不为任何一种本地的特殊传统所束缚，既继承了西方文化，又可以说是东方人。他们要做的是用自己的方式延续这些不同的文化遗产。他的记忆和想象超越了阿根廷，抵达了不同维度，他写其他国家和种族的历史、神话，然而，他的叙事风格却始终特别冷静，专属于阿根廷本土风格。

街道、书店与咖啡厅

对于博尔赫斯的仰慕者来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漫步，就是与他狂热的想象力碰撞。他喜欢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行走。他曾说过，在自己的一生中，有两次感到自己超越了时间，进入了永恒。其中一次便是散步的时候，当他走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南的一個火车站，忽然感到自己超越于时间之外。对于博尔赫斯来说，时间是最根本之谜：

我的灵魂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的街道之中。

并非那些被人群和交通逼迫的

贪婪街道，而是那些寂静的街巷，

隐形于习惯的力量，

在落日的微光中获得永恒，

以及那些更加偏远的街道，

............数千个非凡的灵魂栖居于此，

在上帝面前，在时间之中，如此独特，

而且，那么珍贵。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都是横平竖直的，从地图上看，城市由一个个正方形的格子组成，当地人叫“苹果”（La Manzana）。每一个苹果是一栋建筑，由两条街夹在左右，相当于100米距离。城北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现代化中心，城南是贫困混乱的博卡区（La Boca），在博卡区港口边看一场日落，第一只满载欧洲移民的船只当年就在这里靠岸。城西夹在两者之间，那里有探戈王子加德尔，除了探戈，还能欣赏到布城另一项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菲勒特彩绘（Fileteado）。

城北的巴勒莫区现在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时髦的地方，遍布时尚酒吧、餐厅、古董店。博尔赫斯的故居在赛拉诺街2135号，不对公众开放，只挂着一块小牌子。然而，博尔赫斯对南方却有一种偏爱，或许因为童年的大半时间在南部的阿德罗圭度过。他曾写过一个关于南方的故事，在他看来，南方有不同方式的解读，其中一种解释是指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南区，在南区人们试图保留所有的一切，南方不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区域，而是原初的区域，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根本之所在。

“我可能在日本，可能在爱丁堡，可能在威尼斯，但在夜晚，入睡之后，我永远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南区——在蒙塞拉特教区。”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以“港口人”（Porte?o）自称。他们爱喝咖啡，爱吃牛排，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街小巷，你能看到数不清的咖啡馆。走过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的中心——五月广场，沿着五月大道一直向西走，穿过这些鳞次栉比的咖啡馆，你就能感受到那些“港口人”的日常生活，并且与那些伟大的灵魂不期而遇。位于五月大道上的伦敦咖啡（Café London），科塔萨尔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咖啡馆内仍保留着他当年常坐的位置。再往前走，便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著名的咖啡厅——托尔托尼咖啡（Café Tortoni），托尔托尼咖啡建于1858年，是意大利移民遵循着喝咖啡的习性创办的。如今这里也是最热门的旅游景点，咖啡厅外永远排着长队，金碧辉煌的建筑风格，让人仿佛穿越回到黄金时期的巴黎。阿根廷的甜点丰富，代表性的有夹心饼（Alfajor）、半月面包（Medialuna）、西班牙油条（Churro），晚上的Tortoni有探戈表演。Tortoni咖啡馆离博尔赫斯晚年生活的地方只隔着几条街。

除了咖啡馆，这里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书店。世界上最美丽的书店之一——雅典人书店（El Ateneo），就位于圣马丁广场旁边的圣菲大道（Avenida SantaFe）上，书店由一家大剧院改建，保留了当初的壁画天花板，整个空间金碧辉煌，原来的中央舞台则设计成了书店内的咖啡厅。即便出售的书绝大多数都是西班牙语，但仍阻止不了世界各地的爱书人慕名而来。马尔克斯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只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博尔赫斯全集。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也对博尔赫斯情有独钟，因为在博尔赫斯看来，文学是一个由智力构建与统治的世界，一个严格按照几何学排列的符号星座栖息其中。

巴别塔图书馆

1941年，博尔赫斯在短篇小说《巴别塔图书馆》中用想象力构造了一个宇宙式的图书馆：每个六边形的墙壁都有五个书架，每个书架有32本相同版式的书，每本书有410页，每页40行，每行大约有80个黑体字母。他把图书馆称作“宇宙”，开篇就写道：“宇宙（别人管它叫图书馆）由许多六角形的回廊组成，数目不能确定，也许是无限的，中间有巨大的通风井，回廊的护栏很矮。”他有一个美妙的希望，图书馆和世界一样，是无限的、周而复始的。

从幼年开始，图书馆对于博尔赫斯就是一个充满未知的神奇空间。从24岁出版第一本书，到年近50岁时作品蜚声世界，他的社会角色是一名图书管理员。1937年，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立图书馆得到一个助理职位，怀着无限的热情来到这里工作，他后来写道：“我曾做图书管理员做了9年时间。这是9年持续的不快乐。在工作中，其他同事只对赛马、足球和猥琐故事感兴趣。”因为不同意贝隆主义党的政见，与同事立场对立，1946年，因为在反对贝隆的声明上签字，博尔赫斯被贬职，从这里离开。图书馆的工作很轻松，在这9年里，博尔赫斯一有空就钻进书堆中拼命阅读、写作、翻译，发表了著名的作品《巴别塔图书馆》（1939）、《小径分岔的花园》（1941）、《杜撰集》（1944），获得了巨大的声誉。现在这家图书馆位于Carlos Calvo街4319号，全天免费开放。

1955年，阿根廷军政府推翻贝隆政

府，博尔赫斯被任命为阿根廷国家图书馆的馆长，一直工作到1973年辞职。他曾回忆：“我一生得到过许许多多不相称的荣誉，但是有一个我特别喜欢：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但在当上馆长不久，博尔赫斯就逐渐失明。他在1977年的一场演讲中说：“失明像夏日的黄昏徐徐降临。”这是一个家族遗传：他的祖父、祖母和父亲，都因遗传疾病失明。

在做馆长期间，在学生、母亲和秘书的帮助下，博尔赫斯继续创作。失明后，母亲或者学生为他朗读。这一时期，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歌。这些诗歌由他口授，母亲或秘书记录。“诗不是视觉的，应该是听觉的，如同音乐一样。”他说。母亲去世后，一直陪伴博尔赫斯的是玛丽亚·儿玉。她为博尔赫斯阅读，照料日常一切，他們一起去咖啡馆喝咖啡，到世界各地领奖、讲学，一起四处旅行。玛丽亚·儿玉铺开世界地图，博尔赫斯手指点到的地方，就是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

在一生的最后两年里，博尔赫斯与阿根廷诗人奥斯瓦尔多·费拉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了百余场对谈，谈话的内容涉及身份、文学、梦境、旅行、探戈、好莱坞......费拉里在序言里写，博尔赫斯已成为绝对的表达，他的口头语言媲美他的书写，仿佛是来自那样一个源头或境界，在那里一切都已铸造成型。而对于这座城市，博尔赫斯宁愿以一种不合时宜的方式想象它，他想象的是那个有矮房子、平屋顶、庭院、蓄水池、门廊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他总是会梦见国立图书馆，在墨西哥街上，在梦里他永远会回到那里。

雷蒙德咖啡馆

佛罗里达街468号，博尔赫斯和他的作家好友卡萨雷斯经常在这里聚会。雷蒙德咖啡馆至今不提供Wi-Fi，经营哲学是：“坐下来，享受一杯咖啡的时间。”

佛罗里达街Maipú994号

6层的B公寓，是博尔赫斯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

博尔赫斯基金会和博物馆

Anchorena街1660号，博物馆里保存着博尔赫斯的3000册私人藏书、大量手稿和私人物品。

阿根廷国立图书馆旧馆

位于Mexico街540号，1999年，国立图书馆搬迁，现在这里成了阿根廷国家音乐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