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开进历史里
2020-09-16李子
李子
一
今天要讲一个女司机的故事。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司机,她开的车也不是一辆普通的车。能开着车把自己开进历史的人不多,她算其中一个。
1888年8月5日,在德国西南部曼海姆到普福茨海姆的乡间小路上,人们目睹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一辆马车样式的车,没有马拉着,却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飞驰,扬起一阵阵尘土。而在车斗里坐着且驾着这辆怪车的,不是车夫,而是一位穿着体面的贵妇,她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孩儿。
这位镇定自若的妇人名叫贝尔莎·本茨。她带着两个孩子,正驾驶着一辆“3号原型车”从曼海姆出发,去乡下的父母家省亲。
这段大约100公里的路,贝尔莎从清早开到了傍晚。但是,这已经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了—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开着汽车跑过长途。那时候,新生的汽车还只是发明家的玩物,而贝尔莎的这一段旅程,无疑是向全世界宣告:汽车不是玩物,是正儿八经的交通工具。
她不仅是世界上第一位女司机,更是世界上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司机。
二
贝尔莎1849年出生于普福茨海姆的一个工匠人家,受过在当时看来良好的教育。她的丈夫卡尔·本茨在1885年发明了世界上第一辆真正意义上的汽车,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一系列改良,成为后来奔驰汽车的前身;这辆原型车现藏于斯图加特的奔驰博物馆,展示着奔驰汽车辉煌历史的开端。
卡尔·本茨的成就无须多言,奔驰这个品牌更是家喻户晓。但人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贝尔莎,汽车的辉煌时代,可能要晚上几十年。
在“试驾”的这一路,贝尔莎既是司机,也是机械工。她和孩子们偶尔会下来推车,不断为引擎加水,还要在沿途的药房里向药剂师买“石油英”做燃料。
为了证明长途旅行的可能性,她在途中机智地处理了好几起故障,这些都成为后来汽车改良的依据。她用皮革做了第一个刹车片,比原本木制的制动装置更耐用;她用随身带的帽针疏通了燃油管;她用一根吊袜带绝缘了一根几乎快绷断的点火器导线……这个尽职的“试驾员”后来还说服了卡尔,让他在下一代的汽车上加装档位,这样上坡的时候就不用下来推车了。
历史学家、传记作者芭芭拉·莱斯纳认为,如果没有贝尔莎,卡尔或许无法在一系列不理想的尝试后,忽然制造出真正可用的汽车。她是他的测试员,与他商讨设计实用细节,有时候吃完晚饭也会拉着卡尔去工厂钻研,试试新点子。
而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贝尔莎说服了她的父母,将她的嫁妆折成现金,还透支了一些未来的遗产,全部投资到卡尔的发明事业中。这些钱,在当时已经可以买一套豪宅了。
然而,包括专利权和公司运营权在内的权利,几乎都归到卡尔头上。而出钱又出力的贝尔莎作为“专利共享人”的地位,几乎被历史遗忘。
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卡尔贪婪。那时候的德国,已婚的妇女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拥有任何专利或者公司的股权。贝尔莎选择嫁给卡尔,也就把他的事业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而卡尔也十分需要贝尔莎的支持。他们在一次郊游活动中认识,那时卡尔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机械师,而贝尔莎不仅能读能写,还对自然和科学很感兴趣。卡尔将他的想法—制造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分享给了贝尔莎,虽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育,贝尔莎却是为数不多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的人。两人促膝长谈,对彼此一见倾心。
卡尔的性格小心谨慎,热爱思考,专注于细节,然而有的时候颇为保守,过于追求完美。他觉得他的车还不够好,不足以完成长距离旅行。
而贝尔莎则胆大心细,富有冒险精神,善于变通。她鼓励卡尔将他的汽车推向前台,她相信未来会给汽车一个机会。
她成功了,他也成功了。
三
一个女人驾着一辆机器飞驰(好吧,时速30千米也算不上“飞”)的消息,在当天就传遍了曼海姆,甚至登上了当地报纸。有人感到惊奇,有人觉得惊恐,但更多人是怀着对新事物的好奇。幾天之后,贝尔莎又驾着车,沿着另一条路回到了曼海姆,受到了热烈欢迎。
汽车订单接踵而至,不到10年,卡尔的公司“Benz & Cie”就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公司,有400多名雇员,年产600多辆汽车,在当时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后来,奔驰与商用车制造商戴姆勒合并,才有了之后我们熟悉的奔驰公司。
卡尔的事业开始起飞,而贝尔莎则回到家中照料孩子。
无疑,时代的局限性让贝尔莎只能成为历史书的一个注脚,但在那个年代,她的的确确是一名勇敢又强大的女性。现在人们也开始纪念她,你可以在奔驰博物馆里读到她的故事,你也可以亲自在曼海姆的“贝尔莎·本茨纪念道”上驾车,把当初贝尔莎开过的那段路重新开一遍。
卡尔与贝尔莎的关系,我相信并不是“丈夫拼事业,妻子贤内助”的“背后女人”叙事。她不仅仅是他的助手。
他无条件信任她。贝尔莎在当天清晨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告知卡尔。她知道卡尔会因为安全问题阻拦她,不让她上路。她给卡尔留了一封信,详细讲了自己的计划;而到了目的地之后,她赶紧给卡尔拍了一封电报,告诉他,自己和孩子一切安好。
卡尔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相信她的巧手,相信她的经验,相信她和他一样了解自己亲手打造的这辆车,了解他们共同的事业。
他们是真正的知己、合作伙伴,乃至灵魂伴侣。
1925年,晚年的卡尔·本茨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只有一个人陪着我驾着生命这艘小船,哪怕在它注定将沉之时。那就是我的妻子。她从不惧怕风暴,勇敢而坚毅地将船驶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