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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I与PPI的趋势分化再研究
——从大宗商品价格和劳动力市场分割的视角

2020-09-16吴立元赵扶扬刘研召

中央财经大学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商品价格消费品福利

吴立元 赵扶扬 刘研召

一、引言

近十年来,我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和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出现了持续的分化现象,这一分化呈现三个阶段(见图1)。一是自2011年开始,在CPI缓慢稳定增长的同时,PPI持续急剧下行,与CPI出现了长达四年半的背离。二是自2016年年初,PPI开始快速反弹,增长率远高于缓步增长的CPI。三是2018年第四季度起,PPI再度下降,而CPI则受到猪肉价格的影响呈现较快的上升趋势。

CPI和PPI作为物价水平和经济景气程度最直接的指标,是中央政府在制定宏观政策时的重要参考。而近十年CPI和PPI趋势的分化现象,则会给我国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带来两难的处境。这一现象持续之久,程度之大,更引发了学界、业界和政策制定者的广泛关注。因此,研究CPI与PPI分化的成因是国民经济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方向,本文则致力于为这一问题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PPI是体现工业产品出厂价格总水平变动趋势和幅度的指标,CPI是体现城乡居民购买的最终消费品和服务的价格变动趋势与幅度的指标;因而两者本质上分别代表国民经济产业链上游产品和下游产品的价格变动和收益情况。学界和业界都已经广泛认识到,PPI作为上游产品价格,最直接受到工业原材料价格的影响。图2回顾了大宗商品的价格变动历史,可以看到:次贷危机后世界各国经济低迷,原油和其他战略性大宗商品价格持续走低,同时,我国钢铁、水泥等传统行业产能过剩,也进一步拉低了工业原材料的价格,导致大宗商品价格自2011年至2016年持续下跌;2016年国内和全球经济企稳,大宗商品价格触底反弹,进入增长通道;而2018年受到贸易战和国内外宏观形势的影响,大宗商品价格再次下跌。图2反映的大宗商品价格拐点,恰与PPI和CPI趋势分化的时间点相吻合。因此,本文认为,工业原材料和大宗商品的价格变动是PPI和CPI相对分化运动的诱因。然而,尽管工业原材料和大宗商品的价格波动能带来PPI自身的波动,却不一定会导致PPI与CPI在趋势上的背离。从理论来看,在上下游产品价格传导机制顺畅的情况下,PPI的变动必定会传导到CPI上,使两者同向变化。

图2 中国大宗商品价格指数(2011年7月为1)

纵览文献,针对PPI与CPI的传导关系,大部分研究认为二者之间存在双向传导机制(徐伟康,2010[1];张成思,2010[2];杨子晖等,2013[3]),也有部分研究认为我国主要存在CPI向PPI的倒逼机制,而PPI向CPI的传导作用不大(贺力平等,2008[4];何光辉,2009[5])。然而,针对PPI和CPI之间传导机制不畅的问题,学界仍没有得到一致性的结论。针对2011年以来PPI与CPI出现的长时间背离现象,学界也从多个角度给出了解释。吕捷和王高望(2015)[6]从经济结构的视角提供了解释,但长期的经济结构变化难以解释阶段性的PPI与CPI背离现象,也不能解释大宗商品价格变化与PPI和CPI背离趋势的关系。龙少波和袁东学(2016)[7]提出劳动力成本上涨是 CPI 上涨的重要原因,工业生产资料价格下降是 PPI 下降的重要原因,是对PPI与CPI的变动分别解释。侯成琪等(2018)[8]分别用大宗商品价格的负向冲击和消费品部门的负向供给冲击来解释PPI的下降和CPI的上升。张晓林等(2018)[9]用货币政策冲击、短期需求冲击与长期供给冲击解释了2000年以来CPI与PPI的多次背离现象。龙少波和袁东学(2016)[7]、侯成琪等(2018)[8]、张晓林等(2018)[9]三项研究提出了新的视角和洞见,但共同的缺陷是用不同冲击来分别解释CPI与PPI的变动,却无法用统一的框架和一致的外生冲击源头同时解释CPI和PPI的变动。徐臻阳等(2019)[10]提出上游国企融资成本较低,而下游民企由于面临更大金融摩擦,融资成本更高,因此这种成本差异体现为CPI高于PPI。该研究从金融摩擦角度分析很有新意,但主要研究的是CPI高于PPI,并未解释2011年7月到2016年1月两大价格指数长时间反向变动的特殊现象。

与上述文献不同,针对理论与现实的不一致,本文提供一个一致且统一的新视角,同时对PPI和CPI的分化进行解释。本文认为是上游和下游劳动力市场的摩擦或分割,导致了PPI与CPI的双向传导渠道不畅。在我国特定的国情下,上游产业多为国有、垄断的大型企业,而下游产业多为私有(或城镇集体)、竞争性的中小型企业。这两类企业的劳动力在能力水平、工作待遇(如薪资、工作环境、是否在体制内等)方面有较大的不同,使得劳动力不能在上下游企业之间自由流动,存在明显的摩擦甚至分割。研究劳动力市场分割的文献较为丰富和成熟,Erceg和Levin(2006)[11]在新凯恩斯框架下假设生产耐用消费品与非耐用消费品的劳动力市场是分割的,研究最优货币政策。针对中国劳动力市场分割的情况,Ma(2017)[12]用2014年CHIP数据研究了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所有制分割对工资性别差异的影响;Démurger等(2009)[13]用1995—2002年的数据研究了中国的城镇劳动力市场分割与收入差距问题,发现垄断部门与竞争部门的劳动力市场存在显著分割且有不断加强的趋势;唐跃军和赵武阳(2009)[14]研究了中国高端劳动力与低端劳动力市场的二元劳工市场分割现象;宋皓杰(2017)[15]研究了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所有制分割和产业分割。另外,刘精明(2006)[16]、王甫勤(2010)[17]、黄婧等(2011)[18]、叶林祥等(2011)[19]、刘志国和Ma(2016)[20]、马草原等(2017)[21]等也从不同角度对这一问题做了深入研究。因此,工业原材料和大宗商品的价格变动是诱因,直接影响PPI,而劳动力市场的摩擦或分割使得PPI向CPI的传导不畅,甚至出现反向变动的情况。

基于这一逻辑,本文建立了一个新凯恩斯模型,并引入三个符合中国经济特征的设置:上下游垂直生产结构、大宗商品作为生产投入以及劳动力市场的摩擦。上游厂商用劳动力与大宗商品生产中间品,相当于出厂工业品。下游厂商用劳动力与中间品生产最终消费品。模型同时假设上下游之间劳动力不能自由流动。

就PPI而言,我们在模型中假设上游部门的投入品是大宗商品,当该商品价格下降时,上游部门的生产成本下降, 即PPI下降。一方面,因为大宗商品价格较低,上游部门会投入较多的大宗商品;另一方面,大宗商品和劳动具有一定的替代性, 增加大宗商品可以提升劳动的边际产出, 但替代效应会引发上游工资下降。在上游劳动力与下游劳动力市场能完全相互流动的情况下, 上游劳动力在流向下游时可大幅降低下游工资,PPI的下降就会传导到下游。然而,更现实的情况是存在劳动力市场摩擦, 正如我们在模型中所假设的那样,劳动力无法顺利从上游流到下游, 导致上下游工资降幅不同, 因而PPI下降对CPI的影响非常有限。就CPI而言,有两方面因素对CPI产生影响。首先是大宗商品价格下降会导致大宗商品替代劳动, 生产部门会采用更多的大宗商品,进而大宗商品交易总额增加, 提高国民收入, 收入效应提高了最终消费品需求。其次,负向的大宗商品价格冲击类似于正向的供给冲击, 它会降低边际成本并提高产出。价格粘性的存在使价格难以充分下降,总需求会出现不足, 造成的后果是产出虽然提高, 但该产出仍小于没有价格粘性时的自然产出水平, 即出现负的产出缺口,出现自然利率。相应地,央行会针对负的产出缺口进行货币宽松, 刺激总需求。

为了佐证这一机制,图3展示了2011—2018年上游企业与下游企业平均相对工资,其中上游企业由国有企业代表,下游企业由其他企业代表。可以看到,2011—2015年,上游工资相对下游工资下降;而2015—2017年,上游工资相对下游工资上升;2018年后,这一比例再次下降。上下游相对工资的转折点也与大宗商品价格趋势转折的时点大致吻合。

图3 上游企业工资与下游企业工资之比

本文模型的模拟结果也能够重现图1~图3的特征事实,在负向大宗商品价格冲击下(1)或者是正向的大宗商品供给冲击下,两种设置在本文模型中等价。,PPI下降而CPI有所上升,上游部门和下游部门的工资都有所下降,但上游部门工资下降幅度远大于下游部门。在PPI和CPI反向变动的情况下,不同的货币政策对福利的影响也截然不同。本文分别在大宗商品价格冲击和上下游生产技术冲击下,分析对比了稳定CPI的货币政策和稳定PPI的货币政策,并进行了福利分析。本文认为,由于盯住PPI能够从上游直接稳定冲击的影响,减少价格分散从上游到下游的传导时带来的资源错配与福利损失,同时减少劳动力在上下游之间的流动,从而减少劳动力市场摩擦带来的资源错配与福利损失。针对货币政策应该盯住CPI还是PPI,学界有不少讨论。Huang和Liu(2005)[22]在封闭经济模型中引入上下游结构研究了央行通胀目标的选择,发现盯住PPI与CPI的加权平均带来的福利效果接近最优政策水平,而忽视PPI或者上游冲击的政策规则会带来显著的福利损失。Gong等(2016)[23]研究了开放经济的最优货币政策,发现在中间品价格粘性较大时应该盯住中间品PPI,与本文的结论一致。以上两篇文献没有考虑中国PPI与CPI分化的特征。侯成琪等(2018)[8]在研究PPI与CPI分化的同时分析了货币政策的选择,发现除中央银行极端重视产出稳定外,货币政策应该同时盯住PPI和CPI。该文章是与我们的研究相关度最高的文献,但本文对PPI与CPI分化的解释机制与他们显著不同。另外,侯成琪等(2018)[8]等采用外生的福利损失函数作为福利标准,而我们采用家庭户效用作为福利标准,这也可能造成结论的差异。本文从PPI与CPI的分化出发,证明当存在传导机制不畅时,货币政策应考虑PPI,对这一问题也做出了边际贡献。

本文余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介绍模型设置;第三部分汇报参数校准和模拟结果;第四部分进行稳健性检验;第五部分进行福利分析并讨论货币政策;第六部分总结全文。

二、模型设定

本文模型在基本新凯恩斯模型的基础上引入了三个符合中国经济特征的设置:上下游垂直生产结构、大宗商品作为生产投入以及劳动力市场的摩擦。具体来说,最终消费品生产包括两个生产阶段:上游生产阶段与下游生产阶段。上游厂商用劳动与大宗商品生产中间品,相当于出产工业品。下游厂商用劳动和中间品作为原材料生产最终消费品。

在上游工业品生产中,能源、矿产、农产品等大宗商品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煤炭、石油、天然气等能源产品部门,铁矿石、有色金属、稀有金属等矿产品部门,小麦、玉米、大米、大豆等农产品部门显然在工业生产中占有相当的比重,而这些大宗商品大多在比较集中的市场上进行交易,价格波动较大,其对经济的影响尤其是对通胀的影响历来受到广泛关注,本文由于观察到在中国PPI与CPI背离期间内大宗商品价格持续下跌,而且历史上PPI的走势与大宗商品价格也显著正相关,因而将大宗商品引入模型以研究其对PPI与CPI的影响。

中国经济上游部门多为大中型国有、垄断企业,下游最终消费品厂商多为中小型私营(或城镇集体所有)、竞争型企业,两者之间由于所有制等历史原因、劳动技能特点、中国劳动者在大中型企业往往喜欢稳定、上下游的市场竞争程度不同等各种原因导致上下游之间的劳动力流动较少,鉴于这一特点,我们假设上下游之间劳动力不能流动,即家庭户提供两种劳动,上游劳动和下游劳动,这是中国劳动力市场的重要摩擦(2)引言部分引述了大量文献支持这一摩擦的现实重要性。。

在引入垂直生产结构、大宗商品以及劳动力市场摩擦的假设下,我们构建了一个新凯恩斯模型以解释中国PPI与CPI的长期背离并对不同货币政策进行福利分析。模型由四个部门组成:代表性家庭户、上游厂商、下游厂商与政府部门。代表性家庭户选择消费和劳动供给,上游厂商生产出厂工业品并在垄断竞争市场上将其销售给下游厂商作为投入品,下游厂商生产最终消费品并在垄断竞争市场上将其销售给家庭户。

(一)代表性家庭户

代表性家庭户消费最终品Ct,并提供两种劳动,分别为中间品部门劳动Nmt,最终品部门的劳动Nft,其最大化以下永久效用:

(1)

其中:β为家庭户的贴现因子;σ>0为相对风险厌恶系数,刻画了跨期替代弹性;η>0衡量了逆Frisch弹性;Ct为家庭户消费;Nmt和Nft分别为上游部门和下游部门的劳动投入。参考Erceg和Levin(2006)[11]、Notarpietro和Siviero(2015)[24]的模型设置,我们刻画了劳动力市场的摩擦,假设劳动力不能在两部门间自由流动。家庭户面临的预算约束为:

(2)

(3)

其中,ρo衡量冲击的持续性,εot是均值为0、标准差为σo的一系列独立同分布的正态过程。

家庭户选择消费、劳动、债券以追求永久效用最大化,一阶条件为:

(4)

(5)

其中:式(4)为家庭户的跨期消费欧拉方程,表明消费者当期一单位消费的边际效用等于一单位储蓄带来的未来边际效用的贴现;式(5)为消费与休闲的权衡条件,表明实际工资等于劳动与消费的边际替代率。当劳动力可以在上下游自由流动时,均衡工资必然相等,而当存在劳动力市场摩擦时,上下游即使工资不相等,劳动力也不会完全从工资低的部门流向工资高的部门。

(二)上游厂商

上游厂商使用劳动和大宗商品生产工业品,为了引入价格粘性,我们采用新凯恩斯文献的标准设置,即第一阶段生产异质性商品并在垄断竞争市场上经营,第二阶段进行复合品生产并在竞争市场上销售。参考Liu等(2014)[25]、Bodenstein等(2008)[26]、Devereux等(2010)[27]、Barnett等(2019)[28]等文献,我们假设异质性厂商i的生产函数为:

(6)

(7)

其中εm为异质品之间的替代弹性,该替代弹性也是生产复合品时对异质品的需求弹性,因而体现了异质性厂商的垄断力量,替代弹性越大,需求越有弹性,垄断力量越小。

假设垄断的异质性厂商采用Calvo(1983)[29]的方式进行交错定价,即每期任意厂商都有一定的概率θm不能调整价格。因此,其选择价格最大化以下永久效用:

(8)

同时其面临的需求函数为:

(9)

(10)

异质性厂商的一阶条件为:

(11)

(三)下游厂商

下游厂商用上游工业品和劳动生产最终消费品。与上游生产部门相似,我们依然采用新凯恩斯的两阶段模型设置,即异质性厂商先生产异质品,然后由最终厂商用异质品生产复合品。

下游异质性厂商j的生产函数为:

(12)

(13)

其中εf为异质品之间的替代弹性。异质性厂商j最大化以下永久效用:

(14)

同时其面临的需求函数为:

(15)

(16)

异质性厂商的一阶条件为:

(17)

(四)政府部门

政府征收一次性税收,并对垄断竞争厂商实行价格补贴以消除垄断带来的市场扭曲。央行采取泰勒规则式的货币政策(Galí,2015[30]),将稳定货币与产出缺口作为货币政策的主要目标。

(18)

(五)市场出清条件

本模型还需要如下的市场出清条件实现均衡。一是最终消费品产出全部用于消费,即

Ct=Yt

(19)

二是劳动力需求等于劳动力供给,即

(20)

三是大宗商品供给等于需求,即

(21)

三、模型参数校准与基本结果

为对以上模型进行数值模拟以清楚分析本文的主要机制并进行福利计算,我们首先进行参数校准。我们先引入一个基准的参数校准,并得出基本结论,然后对主要参数进行敏感性分析以检验结论的稳健性。基准的参数校准如表1。其中:β为文献中的通用值0.99(Gong等,2016[23];Fujiwarra和Wang,2017[31]),这使得稳态时的年实际利率为4%(在我们的模型中,一期为一个季度)。相对风险厌恶系数(或跨期替代弹性的倒数),也是文献中的常用取值(Corsetti等,2011[32];Gong等,2016[23])。劳动供给的Frisch弹性的倒数,参考Nakamura和Steinsson(2014)[24],这里取1。异质性中间品与异质性最终消费品的替代弹性为6,意味着稳态时的价格加成为20%。上游厂商的价格粘性设定为0.75(Huang和Liu,2005[22],Fujiwarra和Wang,2017[31]),而下游厂商价格粘性设定为0.5。相对来说,下游消费品市场比上游工业品市场的价格调整更为频繁。大宗商品在生产中的份额α取0.1,这参考了Devereux(2010)[26],其中校准美国经济中大宗商品在生产中所占份额为8%,发展中经济体能源、矿产、农产品等大宗商品在生产中所占份额远高于美国,同时,我们计算出2004—2015年中国采矿业增加值占第二产业(包括建筑业)的比重为0.08~0.15,平均比重为0.12,因此这一取值也符合中国实际。上游中间品在最终消费品生产中的份额δ=0.4采用文献中的常用取值,同时我们计算出中国2004—2015年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为0.34~0.41,平均比重约为0.36,工业品增加值占GDP比重为0.39~0.49(4)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平均比重为0.45,与本文取值也是一致的。

表1 参数拟合值

我们设定大宗商品供给冲击的持续性参数为0.95,冲击的标准差为0.01,这是该类文献的标准设定。根据Taylor(1993)[33]、Galí(2015)[30],我们设定货币政策对通货膨胀的反应系数为1.5,对产出缺口的反应系数为0.125。

从图4脉冲图可以看出,当大宗商品价格下降时,PPI下降而CPI有所上升,同时名义利率上升,产出缺口为负,上游部门和下游部门的工资都有所下降,但上游部门工资下降幅度远大于下游部门。这一结果与引言部分2011—2015年、2018年第三季度至今的主要特征事实相符。

图4 大宗商品价格冲击时各主要经济变量的脉冲反应

本文模型机制如下。由于大宗商品是上游部门的投入品,当其价格下降时,上游生产成本下降,因此PPI下降。大宗商品较低的价格会带来较高的大宗商品投入量,由于大宗商品和劳动具有一定替代性,大宗商品会替代部分劳动,虽然大宗商品增加也会提升劳动的边际产出,但替代效应占优从而导致上游工资下降。很多实证研究也证明了能源和劳动的替代性:杨中东(2007)[34]用超越对数成本函数对我国1978—2005年制造业中的能源与资本、劳动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分析,能源与劳动之间也存在较强的替代关系;鲁成军和周端明(2008)[35]也发现中国工业部门劳动与能源之间存在明显的替代关系;Özatalay等(1979)[36]对美国的研究也表明,能源和劳动的交叉弹性系数是1.03,替代性较强。如果上游劳动力与下游劳动力市场是完全流动的,那么上游劳动力会自由流向下游,大幅降低下游工资,从而将PPI的下降传导到下游。但由于上下游劳动力市场的摩擦,劳动力无法顺利从上游流到下游,因此上游工资降幅较大,而下游工资的下降幅度较小,因此PPI下降对CPI的影响非常有限。

与此同时,CPI却受到了另外两方面因素的影响。第一方面,大宗商品价格的下降导致大宗商品替代劳动,提高了大宗商品交易总额,提高了国民收入,收入效应提高了最终消费品需求。第二方面,负向的大宗商品价格冲击相当于一个正向的供给冲击,会降低边际成本,提高产出。但由于价格粘性的存在,价格难以充分下降从而引起总需求不足,导致产出虽然提高,但仍然小于没有价格粘性时的自然产出水平,带来负的产出缺口与自然利率的下降。根据泰勒规则,央行会针对负的产出缺口进行货币宽松,进而总需求得到刺激。综上,上述两个因素导致最终消费品需求上升,拉高了CPI。

类似地,当大宗商品价格上升时,我们将看到PPI上升幅度大于CPI的上升幅度(5)在模型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宗商品价格上升时PPI上升,CPI下降。但在实际中,由于其他经济因素的存在,我们仅能观察到PPI的上升幅度大于CPI的上升幅度。(甚至在某些情况下CPI会下降),而此时上游工资上升幅度大于下游工资上升幅度。

四、参数稳健性分析

出于三个原因的考虑,本文没有对参数进行贝叶斯估计:一是因为本文涉及中国的劳动力市场,而中国劳动力市场的数据较为缺乏,因而难以得出比较可信的参数估计;二是因为本文的主要参数在文献中有大量的研究,可以得出比较可靠的范围;三是如果参数在合理的较大范围内取值时结论都是稳健的,这将比估计参数可靠得多。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对本文的主要参数进行稳健性检验,尤其是,我们考虑四个主要参数(6)其他参数在文献中都有标准的取值,同时我们也进行了稳健性检验,结论相当稳健,这里不再赘述。,即劳动的Frisch弹性的倒数1/η、大宗商品在上游工业品生产中的份额α、上游工业品在最终消费品生产中的份额δ以及最终消费品的价格粘性θf。我们考虑较大的取值范围,α取值范围为[0.1,0.14],δ取值范围为[0.3,0.7],η的取值范围为[1,2](即Frisch弹性的取值范围为[0.5,1]),θf的取值范围为[0.5,0.75](7)θf=0.5表示平均每两个季度调整一次价格,θf=0.625表示平均每三个季度调整一次价格,θf=0.75表示平均每两个季度调整一次价格。大量实证研究中关于价格粘性的研究表明价格粘性处于这一范围(Klenow和Malin,2010[37])。(Klenow和Malin,2010[37])。

图5展示了当以上四个参数在其范围内变化时CPI和PPI的变化情况,可以清楚地看出,我们的结论相当稳健,即本文提出的机制足以解释PPI与CPI的背离现象。

图5 不同参数取值下CPI和PPI对大宗商品价格冲击的脉冲反应

五、福利分析与货币政策

在解释了PPI与CPI的背离原因之后,我们下面用严格的福利分析方法分析不同的货币政策规则有什么样的政策效果。具体来说,本文考虑两种常见的货币政策规则,即稳定CPI的货币政策规则与稳定PPI的货币政策规则。在两种货币政策规则下,我们采用Schmitt-Grohe和Uribe(2004)[38]的方法通过对模型动态系统进行二阶展开,并求出家庭户的永久福利水平(8)另一种比较两种货币政策规则福利效果的方法是分别求出央行关注PPI与产出缺口和央行关注CPI与产出缺口两种政策损失函数下的Ramsey问题,求出两种情况下的最优复利,然后进行比较,这种方法结果不变,同时,这种最优政策更加不符合现实,因此我们采用一个标准的货币政策规则来代替最优政策是合理的。:

我们考虑经济中存在三种主要冲击时不同货币政策规则导致的福利效果,即大宗商品价格冲击、上游生产技术冲击与下游生产技术冲击。

图6展示了盯住PPI的货币政策规则下的福利水平减去盯住CPI的货币政策下的福利水平,从图中可以明显看出,当大宗商品在上游工业品生产中的份额α与上游工业品在最终消费品生产中的份额δ的取值在相当大的范围内,这一福利差值均为正,即盯住PPI的福利水平总是大于盯住CPI的福利水平。

图6 盯住PPI的货币政策相对于盯住CPI的货币政策的福利改进

在本文的模型中,主要有两种摩擦:一是价格粘性带来的名义摩擦;二是劳动力市场的实际摩擦。当大宗商品价格下跌带来PPI下降时,一方面,上游厂商降低价格时由于存在价格粘性,一些厂商可以调整价格,而另一些厂商不能调整价格,这必然带来价格分散,使得厂商的定价必然偏离边际成本,从而造成资源配置无效率与福利损失。另一方面,由于大宗商品在一定程度上替代劳动,劳动力本应流向下游,但劳动力市场的摩擦阻碍了这一流动,造成资源配置无效率与福利损失。如果货币政策稳定PPI通胀,则上游工业品面临的需求扩张,最优降价幅度减小,这降低了价格分散带来的配置无效率与福利损失,同时,上游劳动需求也上升,这降低了劳动力市场配置无效率与福利损失。而如果货币政策稳定CPI,则会以扩张最终消费品需求为主,更加需要劳动力流向下游,因而造成了更多的福利损失。

当出现一个正向的上游生产技术冲击时,上游工业品的生产成本下降,上游厂商会降低价格,同时对劳动需求减少,这一方面产生了价格分散带来的资源配置无效率和福利损失,一方面产生了劳动力市场配置的无效率和福利损失。上游工业品价格的下降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下游最终消费品价格下降,但是如果直接稳定最终消费品价格,即扩张货币政策,通过增加最终消费品需求来稳定其价格,同时间接地增加对上游工业品的需求而稳定上游工业品价格,这一过程远不如直接通过稳定PPI来稳定整个价格体系。

类似地,当出现一个正向的下游生产技术冲击时,最终消费品价格下降,下游厂商会适度下调价格,从而导致价格分散,而且,技术的进步提高了下游劳动的边际生产率,从而提高了下游的实际工资,最终消费品价格的下降与实际工资的提高都会导致消费者对最终消费品的需求上升。这会间接地增加对上游工业品的需求,这时上游工业品价格也会上升,由于劳动力不能自由流动,上游实际工资也会上升。在这种情况下,稳定CPI与稳定PPI的效果差不多。

综合以上各种情况,盯住PPI能够从上游直接稳定冲击的影响,减少价格分散从上游到下游的传导时带来的资源错配与福利损失,同时减少劳动力在上下游之间的流动,从而减少劳动力市场摩擦带来的资源错配与福利损失。

六、结论与政策含义

近十年来, 我国消费者价格指数 (CPI) 和生产者价格指数 (PPI)呈现出持续分化的现象, 如前文所述,通过观察历史数据将该分化分解为背离、接近及再次分化三个阶段。本文提出工业原材料和大宗商品的价格变动是初始诱因, 直接影响PPI, 而劳动力市场的摩擦使得PPI向CPI的传导不畅, 甚至出现二者反向变动的情况。

本文通过构建一个包含上下游垂直生产结构、大宗商品与劳动力市场摩擦的新凯恩斯DSGE模型,从理论上提供了一个解释中国CPI与PPI长期背离的机制。模型的模拟结果重现了特征事实,印证了机制解释。具体来讲,由于大宗商品是上游部门的投入品,当其价格下降时,PPI下降。由于大宗商品和劳动具有一定替代性,上游实际工资下降。由于上下游劳动力市场的摩擦,劳动力无法顺利从上游流到下游,因此上游工资降幅较大,而下游工资的下降幅度较小,因此PPI下降对CPI的影响非常有限。然而,从最终品需求来看,一方面,大宗商品价格下降导致大宗商品收入增加具有正向的收入效应;另一方面,央行对负向产出缺口和自然利率的下降作出反应而采用宽松政策,两大效应均导致最终消费品需求上升,拉高了CPI。类似地,当大宗商品价格上升时,我们将看到PPI上升幅度大于CPI的上升幅度(甚至在某些情况下CPI会下降),上游工资上升幅度大于下游工资上升幅度。

本文分别在大宗商品价格冲击和上下游生产技术冲击下,分析对比了稳定CPI的货币政策和稳定PPI的货币政策,并进行了福利分析。结果表明:盯住PPI能够从上游直接稳定冲击的影响,减少价格分散从上游到下游传导时带来的资源错配与福利损失,同时减少劳动力在上下游之间的流动,从而减少劳动力市场摩擦带来的资源错配与福利损失。

本文提出的政策建议如下:积极化解传统工业中的过剩产能,腾退落后产能,推进一带一路疏解过剩产能,以稳定工业原材料和大宗商品价格;积极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城乡二元制度改革,全面提升劳动力素质,完善劳动关系制度和劳动保障制度,从多个角度打破不同劳动力市场的壁垒;中央政府货币政策的制定不应忽视PPI的变动,应适当重视对PPI的稳定。

当今,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对我国的总供给和总需求均带来了严重冲击,同时复杂国际环境也导致原油等大宗商品价格剧烈波动,种种因素均可能引发PPI和CPI的新一轮分化,为国民经济的价格体系带来干扰信号,影响政策制定。在这一背景下,本文的工作也体现出更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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