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宠爱

慕汐醉

沈令如被迫和霍琛分开，此后的日日夜夜，她都盼着能再度遇到霍琛。她走南闯北，学了戏，也染了病，甚至到最后心灰意冷地去给人做了小。偏偏这个时候，她再次遇到了霍琛。

[出逃被抓]

“茶叶蛋！刚煮好的茶叶蛋！”

“要烟吗？新到的哈德门。”

“姑娘，买枝花儿吧。”

虽是烈日当空，车站旁却仍是万分热闹。

沈令如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她舒了一口气，叫那卖花的小姑娘过来。

“您要几枝？”

沈令如弯了弯嘴角，正要抽几朵花出来，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微微蹙眉，手僵在空中。

“都别动！”

“坐下！”

几声厉呵传来，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穿着军服的男子走进来，他们远远看见沈令如，顿时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过来。

“沈姑娘。”为首的人脸上带着笑，“司令在等你。”

沈令如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眉头微蹙，抬起下巴看着那个人：“有钱吗？”

那军官一愣，从兜里掏出几块大洋。

沈令如毫不留情地都拿过来，放到了小姑娘的花篮了。

“这几枝玫瑰我要了。”

沈令如抬手，把那几枝玫瑰拿出来。

刚走出车站，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门边站着副官沈志。

他苦笑一声：“沈姑娘下次可别再折腾我们了，司令差点儿把我毙了。”

沈令如挑了挑眉。

她弯腰进了车里，霍琛坐在里面，脸色有些难看。

“打算去哪儿？”

他漆黑的眸底像是有暗冰浮动，声音微冷，有些沙哑。

沈令如把几枝玫瑰递给他：“买花。”

“到车站买花？”霍琛冷笑一声，“沈令如，你就算敷衍我，好歹也找一个好点儿的借口。”

他抬手勾起沈令如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知道江成去了南城，你要去找他？”

“我是被你绑过来的。”沈令如咬了咬牙，“江成是我丈夫，我不应该……”

话没说完，霍琛突然伸手按住了沈令如的唇。

“别让我听见那两个字。”霍琛冷冷地开口。

沈令如垂眸，没吭声。

她是被霍琛绑过来的。

一个月前，她同江成来平城这边谈合作，正巧在戏楼子里碰到了霍琛。

那日晚上，戏楼子一个新角儿登场，来听戏的人乌泱乌泱的。江成和几个人在谈事情，她自己去买了两枝玫瑰花。

可巧一转头，就碰到了霍琛。

算一算，他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了。

那个她在绝望时一遍遍在心底念着的人，那个她深夜梦回都不敢忘的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她反而有些不敢认了。

手紧紧地攥着花枝，有些没剪干净的刺扎进了肉里，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她笑了：“好久不见。”

霍琛的眸色暗了暗，他薄唇轻抿，突然拽着沈令如的手腕把她从人声鼎沸的大堂拽了出去。

外面零零星星地站着几个人，刚想往这头看，一看见霍琛身上的军装，又忙不迭地把脸转开了。

霍琛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沈令如，他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找了你很久。”

沈令如侧头，如蝉翼般的睫毛微颤，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那多谢你了，还惦记着我。”

她想过很多相见的场景，或许是歇斯底里，或许是痛哭流涕。

可等到真见面，她却又寡淡得不行。

“你弄疼我了。”沈令如微微垂眸。

霍琛微微松开手，看着她手腕上的一圈红痕，脸色有些难看。

“跟我回去。”

“我嫁人了。”沈令如勾起嘴角道。风一阵阵地吹来，有些冷了，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裘，轻笑了一声，“江成，江督军的小少爷，我年前的时候刚过门，做了五姨太。”

她也不大记得后来又同霍琛说了什么，只是第二日，她出门去药店买药，被霍琛的人劫了。

霍琛把她关在司令部将近一个月，直到江成把平城搜了个遍，实在搜不到走了之后，她才被放出来。

她曾咬牙切齿地问霍琛：“你怕是个假司令，真土匪。”

“司令也好，土匪也罢，都是为了你。”霍琛勾着嘴角，“做那个废物的五姨太有什么好？等开春，我们大婚。”

沈令如微微握拳，指甲抠进肉里，她冷笑：“你做梦。”

沈令如对江成，实在也不是什么忠贞不渝的感情。

当初嫁给江成，也不过是为了救她戏班子里一个病重的师姐。那个时候沈令如已经断了能找到霍琛的心思，心灰意冷，对嫁人这事儿没有丝毫兴趣。

江成少时生了一场病，自那以后就废了，不能行房事，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去。他后院里这些人，要么是唱戏的，要么是卖笑的，身份不好，模样却好，娶回来了就往后院一摆，按月给点儿钱，守一辈子活寡。

所以霍琛真的猜错了。她压根不知道江成在南城，她就是想随便找个地方逃走，只要能离霍琛远远的就行。

年少时的情深，终究变成了两相厌。

霍琛大概也没想过她那日去药房是为了什么。她得了病，早年吃的苦太多，身子敗了，大夫说估摸着也就剩半年活头。

她以前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能找到霍琛。

得了病后，反而没了这心思，甚至还想着，最好再也别碰到。

免得经历了生离，还得再来一次死别。

偏偏老天爱同她开玩笑。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霍琛身边。

她狠了命地要逃，哪怕被霍琛误会自己喜欢江成也罢，只要能从霍琛身边离开就行，至少，别死在霍琛身边。

当初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一颗心就疼得像是被针扎刀割一般。

她若是死在了霍琛面前，霍琛还指不定难过成什么样。

她舍不得霍琛难过。

[我养你啊]

今儿的太阳好，沈令如让人搬了躺椅到院子里。老树底下，她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着，膝盖上搭着狐裘，一半垂到了地上。

“在这儿躺着，也不怕着凉。”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沈令如侧头，正看到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屋子里闷得慌。”

沈令如坐起来，身上的外套滑落，露出里面有些单薄的旗袍，领口处绣了一圈绒毛，衬得她的小脸更显瓷白。

霍琛眸色暗了暗，他抬手碰了碰沈令如的脸，低低地笑了：“我叫人在金红楼订了位子，我们去听戏？”

沈令如身子不大爽利，胸口闷闷的，可又怕霍琛看出端倪，只能点了点头：“也好。”

平城的人都知道，霍司令身边新宠了一个情人儿。这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可放到了霍琛身上就有些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霍司令是个清冷的人，这么些年，也没见身边有哪个女的能攀上去。

到金红楼的时候，老板亲自在门口迎着。一见霍琛走过来，脸上忙带着笑：“雅间已经备好了，茶果、点心都是按您的吩咐上的。”

霍琛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板笑着跟在一旁，眼睛却不住地往沈令如身上看。

不仅仅是他，从大堂到二楼雅间的这段路，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沈令如。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被霍琛捧在手心里。

沈令如面色如常，像是沒感觉到这些人目光的似的。她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外头披着黑色的大衣，同霍琛走在一起格外登对。

二楼雅间肃静了不少，沈令如靠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热闹，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出戏我也会唱。”

底下唱的什么，霍琛压根没听，他站在沈令如身旁，一手勾着她的腰，凑在她耳侧低低笑了两声，热气喷洒在耳边，有些痒。

沈令如的身子有些发软。

“是吗？”霍琛轻笑着开口，“那你定是唱得比他好听。”

“你都没听过，怎么就敢这样说？”

“那有什么要紧？”霍琛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滑下去，动作很轻，可被他碰过的地方，沈令如却感觉像是被火灼烧一般滚烫。

“任何人都比不上你。”

沈令如没吭声，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什么，一颗心酸涩得泛着疼。

室内安静了一瞬。好一会儿，沈令如才开口：“我第一次登台，唱的就是这出戏。”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像是能被风揉碎了吹散一般。

“我怕得不行，站在台上腿都是抖的。那时候我想，你要是在台下就好了，看见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霍琛的手一顿。他伸手勾着沈令如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种情绪翻涌，他沉声，一字一句地开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无比笃定的语气，好比最诚恳的誓言。

沈令如心尖微颤。

没有每一天了，她的日子所剩不多，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了。

“我叫人给你订了几件衣裳和首饰，回去你看看，若是喜欢就再订一些。”霍琛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些金银珠宝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能哄沈令如开心的小玩意。

沈令如弯了弯嘴角。

“是不是像外面人说的，霍司令，你要包养我吗？”

“不是包养，是养。”霍琛眸色暗了暗。

“早就和你说了，我会养着你，一辈子。”

沈令如同霍琛姑且算是青梅竹马。

霍琛少时父母就去世了，一直是他年迈的奶奶带着他。

沈令如家中开了一个小餐馆，霍琛偶尔会送一些他奶奶种的青菜过来卖，一来二去就和沈令如认识了。

霍琛自幼没人管束，是个混不吝的，脾气暴躁，少年意气，一句话不对，拳头就上去了。

初初见面的时候，霍琛堆着一车菜去餐馆后院。餐馆正忙着，阿娘就让沈令如拿钱去给霍琛。

沈令如手里攥着铜板，看着脸上还有些淤青的霍琛，有些害怕。

她把钱放在推车上，躲得远远的，声音又轻又细：“钱给你放在车里了。”

霍琛嗤笑一声，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眸色微暗，声音有些沙哑：“怕我？”

霍琛一早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前几次送菜的时候只从门缝瞧见过背影，她似乎胆子很小，总躲着他。

如今瞧见了，霍琛忍不住想逗弄她。

“我怕你做什么？”沈令如不服气地开口，脚步却诚实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叫霍琛。”

沈令如眨了眨眼睛，轻轻开口：“沈令如。”

风有些大，吹得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她抬手去拢头发，衣袖落下，露出半截如玉的小臂，白得晃眼。

霍琛眸色微暗，他勾着嘴角笑，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整日在屋子里有什么趣儿？你听过戏吗？城楼新开了一家戏班子，开台正唱呢，我领你去听听？”

沈令如被管得严，如今又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听霍琛这么说，难得有些心动。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像他们这种小镇，是没有戏楼子的，都是走南闯北的戏班路过时搭上戏台子唱两嗓，挣个过路费。

此时戏台子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霍琛拽着沈令如好不容易挤到前面。

沈令如抬头看着戏台上水袖飞扬，兴奋得脸颊通红。霍琛的耳尖也有些发红，不过不是听戏听的。他还在回忆刚刚握住沈令如的手的触感，软软的，温热的。

“你喜欢听吗？”霍琛看着一旁眉眼弯弯的沈令如，也跟着笑了，“不如你以后也去学吧。”

沈令如脸上的笑意淡了：“我不去。我阿爹说戏子都是下九流，好人家的姑娘不去唱戏。”

可是兜兜转转，她最后还是去学了唱戏，甚至给人家做了小。

这么乱的世道，什么好人家，坏人家，都是挣口饭吃罢了。

能活着就是好的。

[情难自抑]

晚上，霍琛被人请去吃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沈令如还没睡，她披着外套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头发随意地绾着，有几缕垂下来，搭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她嘴里咬着一根烟，一手拢着，一手打火。一点猩红的光从指缝透出来，淡淡的烟雾升腾起来。

沈令如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霍琛，一会儿想着自己的病，出了好一会儿的神，连霍琛走到她身旁都没发现。

“怎么抽烟了？”霍琛皱着眉，把烟拿过来扔到地上，皮靴压过去一点点儿捻灭，“什么时候学的？”

沈令如也没争抢，她把嘴里含着的烟雾轻轻吐出来。

“学的不止这些呢。伺候人的本事学得更多，霍司令要试试吗？”

兴许是这些天听她阴阳怪气的话听习惯了，霍琛也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两声。

他抬手解开了领带，欺身压了过去。

沈令如被他惊到了，下意识地挣扎：“别……别在这儿。”

“有什么关系？月色这么亮，我才好看清你。”霍琛吻着沈令如的嘴角，又顺着一路吻到脖颈，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他一手压着沈令如两个手腕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慢慢地解开她胸前的扣子。

沈令如羞得不行，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她紧紧地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眼角有些发红。

霍琛彎了弯嘴角：“不是要伺候我吗？才这么点儿本事，本司令怎能满意？”

沈令如咬着唇不吭声，细碎的颤抖的声音自唇齿漏出来。

月色温柔，摇椅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一直到深夜才停歇下来。

沈令如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被霍琛拦腰抱在怀里，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霍琛滚蛋，声音很细，有些沙哑。

霍琛眼底带着笑，一副餍足的模样，他低头，吻在了沈令如的额头。

“我这是情深不能自抑，阿如可要原谅我才是。”

霍琛脾气不好，却很怕沈令如哭。

他去打架，沈令如瞧见他的伤口，就垂着头不吭声，一个劲儿地掉眼泪。霍琛慌得不行，变着法子哄着，赌咒发誓再也不去打架了。

慢慢地，小镇的人都有些奇怪了——那个混混头霍琛似乎好久没打架了。

这日霍琛去码头搬了货回来，身后跟着他几个小弟，正巧在胡同里碰见以前的死对头。

这要是在平时，肯定早就打起来了。

可霍琛只是皱了皱眉头，扭头走了。

小弟们觉得奇怪，聚在一起讨论：自家老大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

霍琛拿了些钱让小弟们去喝茶，自己摆摆手走了。有几个好事儿的悄悄跟上去。

瞧见霍琛在一个偏僻巷子停下来，里面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

“等久了？”

沈令如上下打量着他，见霍琛身上没有伤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来。”

“我都整两个月没打架了。”霍琛勾了勾嘴角，“你说的，超过两个月没打架，你就亲我。”

沈令如脸颊腾地红了。

霍琛皱着眉头，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快点儿，我没耐心了。”

沈令如咬了咬唇，踮着脚尖微微吻在霍琛的嘴角。霍琛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就在沈令如准备缩回去的时候，霍琛眸色一暗，一手扣住沈令如的头，身子一转，将沈令如压在墙上，反客为主，更霸道凶狠地吻了回去。

小巷拐角，小弟们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个轻笑着无耻赖皮的人，是他们老大？

[纹身]

沈令如又被绑架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太岁，不然怎么会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事？

霍琛这两天有些忙，她又实在待不住，这天抽空去裁缝铺做了一个披肩，哪知道刚出门就被人敲了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有些空旷的屋子里，隔着细密的珠帘，隐约能瞧见两个人低声道交谈着。

她头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的，皱着眉头撑着身子起来，还没等开口，那两人似乎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撩开帘子走进来。

一见来人，沈令如顿时一愣：“江少？”

没错，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江成。跟在他身后的人沈令如不认识，戴着白口罩，看样子似乎是个医生。

“你醒了？”江成淡淡地开口。

沈令如面色微冷：“江少这是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外面待太久了，忘了谁才是你夫君？”江成冷笑一声，“看来霍琛对你还不错。怎么，跟着他比跟着我好？”

“江少这是什么话？”沈令如微微垂眸。

“他霍琛抢了我的人，是给我下脸子，你说这事儿，我怎么讨回来？”江成抬手拍了拍沈令如的脸，语气微冷。

沈令如此刻也顾不得再装出和霍琛没关系，她冷着脸，微微咬了咬牙：“你敢动我，霍琛不会放了你。”

“哟，拿他威胁我？”江成淡淡一笑，“我是惹不起他，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放心吧，我没打算带你走，我只是要送霍琛一个小惊喜，也让他恶心恶心。”

顿了顿，他侧头冲那个医生抬了抬下巴，医生会意地点点头，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针管，里面有一些浑浊的药液。

“江成！你敢！我……嗯……”沈令如下意识要跑开，却被江成拿了粗布堵住了嘴，用力地按在床上。

沈令如挣扎不开，只能绝望地看着针头扎进自己的手腕，药液一点点儿注射进去。

很快，药液起了反应。

像是有冰水顺着手腕的血液流动，从指尖到心尖，都冷得发颤。身子一点点儿僵硬麻木，到最后，连抬抬手指都觉得吃力。

沈令如瞪着江成，可嘴被堵上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放心，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不然你会疼得受不住。”江成勾了勾嘴角。

那个医生拿出来一个小卷包，打开来，是一排泛着寒意的银针。

江成抬手，把沈令如的领口解开，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

他轻轻点了点，冷笑一声：“就文在这里，文上我的名字，到时候霍琛每次与你拥吻，都会看到我的名字，你说，他会不会恶心死？”

话音刚落，医生已经开始动手了。针毫不留情地扎进肉里，不过沈令如已经丝毫没有感觉了。

她压根没有挣扎的力气，仰着头，泪水从两侧脸颊滑落。

似乎从当年和霍琛分开以后，她的人生，就再没有光亮了，被人欺辱，践踏，整个人低到了尘埃里。

战乱的年代，也没有了什么王法。今儿这个司令，明儿那个督军，打过来，打过去。不过有一点倒是挺相似的，但凡谁打下了哪个城池，都会把城里适龄男子征走当兵。

霍琛也是其中之一。

征兵令发下来的那天，沈令如的眼睛都哭肿了。

霍琛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抽抽噎噎个不停。

“别哭了。”霍琛弯腰给她擦眼泪，“眼睛肿得像核桃，我瞧着心疼，仔细明儿又嗓子疼。”

沈令如瞪着他：“你要是敢和我说什么让我找个人嫁了，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怎么会？”霍琛眸色暗了暗，他抬手碰了碰沈令如的眼角，声音微微沙哑，“我要你等着我，我会找你，会娶你，会养你一辈子。”

他勾着沈令如的腰，手下微微用力，將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沈令如抿了抿唇，小声地开口：“我会等你。”

可惜，她再没有机会在小镇等着霍琛了。

很快战乱又起，这一场战乱中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包括霍琛的奶奶，沈令如的父母，她是被她阿娘关进柜子里才躲过一劫。

小镇沦为一片废墟，她没有办法再等霍琛了。

这么多年，她也算是走南闯北地讨生活。从前在家里连盘子都没刷过的人，后来却能坐在椅子上洗一天的衣服。

再后来，她碰到了戏班子。

戏班子走的地方多，她想着一路跟着，说不定能碰到霍琛。

谁知道，最先碰上了江成。

她从来不信命，咬着牙不肯放弃，可被江成抬进门的那天，她突然觉着，可能这就是命。

一朵被踩进烂泥里的玫瑰，还可以回到高贵的枝头吗？

大概是不行了。

[别离]

霍琛找到她的时候，江成已经带着那个医生走了。

药劲过了，沈令如也没离开，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已经有些潮了，吸一口尽是苦涩。

听见咚咚的踹门声，她微微抬眸，看着大步走过来的霍琛，勾了勾嘴角，抬手把烟按在桌子上掐灭了。

“怎么样？”霍琛走过来揽着她的腰，低声问道，“受伤了吗？”

沈令如摇了摇头。

“我已经封锁了平城，不会放过他。”霍琛声音微冷，“你看清是谁了吗？”

沈令如微微垂眸：“是江成。”

霍琛的脸一瞬间沉下来。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霍琛低头看着沈令如，微微抬手掐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江成是霍琛心里的一根刺，她一直都知道。

沈令如没挣扎，仰着头承受着有些凶狠的吻。霍琛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慢慢地解开她领口的扣子。

突然，他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霍琛的脸色很难看，眼底带着冷意。他抬手按在了沈令如的锁骨处，刚刚文好，还有些红肿，却也能依稀看清是“江成”两个字。

霍琛用的力气大，那处本就火烧火燎地疼，用力按上去更是疼得要命。沈令如咬着唇，脸色惨白。

霍琛冷笑一声，他唇线紧抿，下颌线条也随之收紧，眸光更是深不可测：“你出门的时候我明明吩咐人保护你，你为什么不带？”

沈令如侧头，微微垂眸，声音有些颤抖：“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我。”

“是吗？”

霍琛轻笑了一声，眼底却仍旧冰冷：“那你喜欢什么？喜欢和江成私会？喜欢在身上文着他的名字？”

一字一句，都像一根根针扎在沈令如心尖上。她仰着头看霍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觉得我是故意和江成见面？”

霍琛眸色漆黑，静静地看着她：“或许是我想多了。”

顿了顿，他垂眸看着沈令如锁骨上的字迹：“我会找人把这个痕迹抹掉，江成，我也不会放过他。”

“那我呢？”沈令如冷笑一声，“你会放过我吗？”

“我想把你锁在家里面一辈子，可我又舍不得。”霍琛抬手碰了碰沈令如的脸颊，却被她侧脸躲过去了，手微微僵在半空中。

“阿如，我该怎么办？”

沈令如微微闭眼，泪水滴落下来，她轻声开口：“你觉得我恶心吗？”

“你别多想。”霍琛抬手把沈令如的扣子系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在霍琛离开的一瞬，沈令如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再低头一看，白皙的掌心是一片殷红的血迹。

霍琛找人问过了，沈令如的文身不大能清理干净，最后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原有文身的地方再文些其他的东西。

最后，纹了一枝玫瑰。

殷红的，顺着她的锁骨爬上来。

“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留声机里的唱片吱吱呀呀地唱着，沈令如靠在桌边，一只手撑着额头，神色倦怠。

霍琛皱着眉走进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

“你近日来瘦了很多。”

的确是瘦了，旗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锁骨突出来，上面的玫瑰花像鲜活的一般。她弯着腰，脊背的蝴蝶骨很明显，好像真的能变成蝴蝶飞走。

“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要给你打营养针了。你也不想那样吧？”霍琛沉着脸，语气有三分威胁，七分无奈。

“放我走吧。”沈令如淡淡地开口。

前些日子，霍琛抓到了江成，江督军亲自来问，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想把江成换回去。霍琛硬是当着江督军的面开枪打折了江成一条腿。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江督军虽气得不行，却没有办法，霍琛的兵马比他多，是怎么也打不过的，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你为了他和我赌气？”

霍琛冷着脸，以为沈令如是因为江成的事心里不舒服。

沈令如懒得解释，一股甜腥涌上来又被她生生咽下去。掰着手指头算，她也没几日好活了，反正误会已经这么多了，再多几件又能怎么样呢？

“放我走吧。”她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

霍琛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一股疲惫无力的感觉涌上来。

他侧头看着沈令如，努力地想她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似乎自打两个人重逢以后，她就再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不是讽刺地勾勾嘴角，就是敷衍地抿唇浅笑。

“好。”

听到霍琛答应的声音，沈令如愣了一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看着霍琛，只见他眼睛有些发红，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放你走。”

沈令如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她带了一些钱，几件衣服，不过一个小包裹，被霍琛送到了一条船上。

她没想过要去哪儿，说不定半路就死在了船上。

霍琛来送她，临走的时候，他突然死死地攥住沈令如的手腕，几乎把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他看着她，声音隐隐带了些颤抖：“还会再见面吗？

沈令如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也许会吧。”

小舟摇摇晃晃地飘荡在江面上，她懒懒地坐在船尾，风轻轻扫过她两鬓的碎发。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切始于小镇。

[尾声]

炮火声一日盖过一日，人们从这座城逃到那个城，断壁残垣隔日又成了军事重地，花败了又开，年复一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霍琛又回到了小镇，虽然早不是当初那個了。小镇被推倒重建，从前沈令如家的餐馆成了一家旅馆，曾经两人一同看戏的戏台子成了一座茶楼。

霍琛没叫人跟着，自己绕了小镇一圈。总觉得处处都是沈令如的影子，可哪里也没有她。

自打沈令如走后，霍琛领着兵马征战过许多地方。每到一处，他都会把整个城逛上一圈，想着会不会像那次见面一般，沈令如手里拿着两枝鲜红欲滴的玫瑰，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不经意地闯入他的视线。

可他再没遇见过她。

傍晚的时候，霍琛在小镇一角看到了一片玫瑰花圃。

他走累了，叫守门的阿婆给他盛了一碗水。

“这儿是新种的吗？”

阿婆笑了：“是呢。去年来了个姑娘，买了这片地种了这花。”

霍琛猛地抬头，拿着碗的手隐隐有些颤抖：“那姑娘叫什么？”

“只知道姓沈，不知道名字，大家都叫她沈姑娘。”

啪——

碗落在地上摔碎了，水洒了一地。

霍琛眼角泛红，他哑着嗓子开口：“她人呢。”

“死了，她好像是生了病。那时候她雇我来看花圃，她自己就每天躺在屋里，咳血咳得厉害，后来就病死了。她留了钱给我，让我把她葬在花圃深处。”

阿婆指了指不远处：“那儿。”

霍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夕阳如血，映着连成一片的玫瑰花，红得耀眼。

他忍不住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