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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槐庐行述》整理并序

2020-09-10许静波

中国出版史研究 2020年1期

【摘要】作为上海与江南传统书业的代表人物,朱槐庐曾担任扫叶山房书局经理达三十年,创建校经山房书局,并参与组建上海石印书业行会书业公所。1912年去世后,其子为之撰写行述,含有不少书业资料,故为之整理如下。

【关键词】朱槐庐 上海近代书业 扫叶山房 书业公所 《显考槐庐府君行述》

朱槐庐,生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卒于民国壬子年(1912),享年虚65岁。本名朱记荣,字懋之,一字槐庐。历经太平天国战事、江南书局汇聚上海、石印书业的发展和书业公所的创建诸事。朱槐庐逝世后,其子撰写行述,并和同业及亲故赠送之挽联挽词石印成书,即《显考槐庐府君行述(附挽词)》(复旦大学古籍库有藏,索书号为480197)。可为上海近代出版史研究补充部分资料,故为此整理整理注释部分时、人、事。著名学者仅注与文中用典相关者,声名不广者稍详之,不以字、号、官职、郡望称之者不出注,与出版无关之内容以不出注。《行述》有不少内容关于朱槐庐家族情况,为保持原貌,故保留。。其贡献可概分为三:

一、担任江南著名书局扫叶山房经理,开拓上海及北方市场,提携后进,营造书业发展良好生态。

同治中叶,朱槐庐入扫叶山房,服务三十年。该书局在上海开设分号后,担任总经理(或称“总执事”)。同光之际,扫叶山房的古籍刊印主要由朱槐庐主持,杨丽莹的专著《扫叶山房史研究》对此论之甚详,故不赘述参见杨丽莹《扫叶山房史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之第二章《同光时期扫叶山房之拓展》第二节“扫叶山房与校经山房、江左书林”中的相关内容。。

朱槐庐在全国旧书业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力。早年为推销扫叶山房书籍曾前往华北边塞一带经营,和华北及关外的书局联系颇多(详见《行述》)。朱槐庐逝世后,江南和北方诸书局送来挽联,可看出朱槐庐影响之大。

此外,成文厚(广益书局),钱宝龄(千顷堂),萧鸿熙、周国桢、刘寿昌(江东书局),周菊亭(广益书局)以个人名义赠送。而朱槐庐也培养出了诸多学徒,在上海近代书业的发展中成为中坚力量。

此外,尚有任职书局不可考者,张本榛、叶明德、江繁达、黄福康、袁润玉、徐鸿运、黄耀章、徐鹤林、顾志爔、江裕成、吴梦魁、黄金根、袁全荣、周瑞泰、俞昌龄、俞昌瑞、顾子贤等多位门下弟子赠送挽联。

二、早年整理古籍,刊刻《槐庐丛书》,晚年创建校经山房,开拓上海石印书业。

朱槐庐早年曾有志于学,入国子监读书,但因为太平天国之乱废学《槐庐丛书》之《乡礼补亡》曰跋“国子监肄业生朱记荣”,吴县朱氏槐庐家塾光绪十一年至光绪十五年刻本。,以书业谋生,但在学徒之时,不废弦歌,传统学术素养很高。任扫叶山房经理后,经济好转,叹“自经兵乱,槩少留存,非有好古者重为刊行,精为覆勘,以不没其真,将往喆之撰述,曷由流布于海内外”,故在陈其荣的敦促下,以孙星衍《平津馆丛书》为模板,汇“经学”“金石”“总聚”三类为《槐庐丛书》参见《槐庐丛书》,朱槐庐自序。。著名学者俞樾和杨守敬为之撰写序言,多有称赞参见《槐庐叢书》,俞樾序及杨守敬序。。

《槐庐丛书》中,朱槐庐往往会在书后缀以跋语,考证版本源流,甚为精到,如在赵般《诗辨说》后跋曰:

《诗辨说》一卷,旧刻附在元人朱倬《诗疑问》后,国朝纳喇氏刊《通志堂经解》时,只刻《诗经疑问》七卷而不及此,故世罕获见。道光间,海宁蒋氏刊《别下斋丛书》,始以此一卷附刻于后。自经兵燹,版已无存,传本亦绝希矣!今陈丈桂庼以其篇帙过简,尤易亡佚,因假录其副,属为校刊存之,以为说诗家取资焉。窃意说经诸书大都简要者多,繁芜者多,只此一卷于诗之大旨疏证分明,读诗者正不为无裨尔。案,般字铁锋,为宋宗室子,举进士,入元隐居豫章,盖高节之士也,所著又有《四书笺义》一书,自钱氏守山阁刊行外,亦少传本矣。光绪丙戌岁季冬之月古吴朱记荣跋《槐庐丛书》之《诗辨说》。。

这些跋语体现了朱槐庐较高的版本书目学之素养,也是他对早年未能进一步求学的遗憾。丛书中亦见无跋,而有序如《槐庐丛书》第三集《寛经笔记》之题语。,或仅铭之以章者《槐庐丛书》之《乡礼补亡》。。

光绪三十年(1904),朱槐庐独立创办校经山房,局址在“南市大东门内朝宝路”朱联保:《近现代上海出版业印象记》,曹予庭校订,学林出版社1993年版,第306页。,并在《申报》上刊登“校经山房书坊择吉开张”的告白《申报》光绪三十年(1904)六月二十六日,第4版。。但实际上早在十几年前,校经山房就已存在。年少失学的朱槐庐一直都有自主刻书的梦想,《槐庐丛书》虽然卷帙不小,校对精良,但毕竟是家刻本,并非自有品牌。而校经山房就是寄托在扫叶山房系统中的一个子品牌,即所谓联号经营。光绪十三年(1887)本《绘像列仙传》,牌记称“光绪丁亥孟秋,扫叶山房校刊”,下有“校经山房督造书籍”印鉴,光绪十五年(1889)本《李氏五种合刊》,牌记“扫叶山房校刊”,下亦有“校经山房督造书籍”字样两例皆为杨丽莹《扫叶山房史研究》所载,参见该书第113—114页。。扫叶山房的“校刊”更落在“刊”,即印刷发行上;而校经山房的“督造”则更有“校”,即编辑之意。

原本这样的合作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朱槐庐对扫叶山房劳苦功高,而扫叶山房局东席威对其信任有加,曾有“岁寒可保”之语。然而在1904年前后,他们因人挑拨,产生罅隙,朱槐庐离开扫叶山房,自立门户(见《行述》)。于是,校经山房成为一个独立经营的书局,需要自购铅石印机,兼顾印刷与发行。此时的校经山房资本与实力都不够,一方面进购转卖扫叶山房书籍,以弥补自己出书量不足的缺憾;另一方面朱槐庐离开时应是携带了一些扫叶山房的书稿,在校经山房中自行印刷,此举也引起了扫叶山房的反弹,对簿书业公所。公所判定,先将已印之书售卖完毕,嗣后便不再使用:

宣统二年四月六日会议为调和扫叶、校经两家木板翻印石印一节,兹由同业排解,所有校经抄印扫叶十二种雷同之书,凭众理劝,先印七种,其余五种缓缓再印,至各书价目俟议定后,由公所派发传单,咨照各客,俾沾利益,嗣后各家印出新书,不再雷同。倘有不允,当照公所章程办理,现已彼此允洽,作为议决,已全大局。《上海书业公所同业行规、各号牌号》,上海市书业同业公会档,S313-1-120-1。

这样既维护了商业秩序,也照顾了朱槐庐这位书业公所“老人”的面子。但自此之后,一别两宽,再无交集,直到朱槐庐病逝后,扫叶山房南北号才送来挽联,表示哀悼。

朱槐庐时代,校经山房专做外埠同业批发,每年营业额达十万元左右。朱槐庐逝世后,校经山房多次改组,曾改名为“成记”,与大成书局联号,其大股东为开办了章福记书局与大成书局的章宸荫1932年《中国征信所调查报告·校经山房》第359号,中国征信所调查报告书档,S320-1-902。,在上海书业中的地位泯然于众。

三、参与创建上海旧书业行会崇德公所,转圜维护,付出心力良多,为后来书业公所的成立奠定了基础。

光绪十二年(1886),扫叶山房总经理的朱槐庐、分号经理黄熙庭、翼化堂主人卫辅堂等,募集资金,购买房屋,筹建上海书业的同业组织,朱槐庐与黄熙庭共同捐款归银五十两,因苏州书商在会中占据优势,所以该会命名为上海书业崇德公所,“议得同业章程数则,每逢春秋二季,暂借邑庙内之文昌殿,召集同业代表,拈香一叙,并计议业中事宜。”叶九如:《书业公所创立经过事实略记》,上海市书业同业公会档,S313-3-1-5。为给公所增强“造血”机制,诸人购置房屋为公所公产,出租获利。但因为房屋出租需要装修油漆,花费四五百元,所受捐款不足,朱槐庐又从扫叶山房股东谢桂生所开之光章绸纺店借洋一千元,贴补用度叶九如:《书业公所创立经过事实略记》,上海市书业同业公会档,S313-3-1-5。。但此次创建很快失败。

到了光绪二十一年(1895)朱槐庐与黄熙庭又和沈静安、葛直卿等人续开捐助,设办事处于英租界三马路。因为当时上海石印书业开展顺利,所以各书局没有抱团取暖的需求,故而也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停止活动了。

直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经《申报》馆经理席子佩的倡议,在育文书局代表夏育芝、点石斋代表叶九如的努力下,书业公所才正式成立,并持续发展。而在书业公所选举的各执事人员名单,并未见朱槐庐的名字,恐因校经山房初设,较为繁忙故。但是在创建过程中,朱槐庐也有贡献,当时同业捐助所收款项,入不敷出,“开会提议,朱槐庐经手之存款,计大洋一千二百元。光绪甲辰(1904年,引者注)已移交文渊山房黄熙庭接管,保存生息。至丙午年(1906年,引者注)存有一千五百余元,席董致函朱黄二君,事后即将存款等件由朱槐庐亲自送到申报馆席子佩亲手收下。”叶九如:《书业公所创立经过事实略记》,上海市书业同业公会档,S313-3-1-5。

纵观朱槐庐的一生,其创建之校经山房,和经理之扫叶山房虽然在传统书业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也致力于引进新兴的石印技术进行古籍复制生产,可谓上海近代石印书业代表性人物。但是和使用了近代铅印技术以及近代企业管理制度的新书业代表出版机构,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大东书局相比,其传统教育背景与“局东—经理”的旧式商铺管理模式使之缺乏走向近代的勇氣与眼界,在其晚年“见近时风气日新,圣人所设男女之防尽裂,而恬不为怪,常用浩叹”(见《行述》),可见其已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脚步了。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要尊重这些传统书业耕耘者的贡献,而上海书业公所、书业商团挽联云“蓝筚起山林组织成同业机关凡属登堂咸感德,英雄造时势胚孕出保商团体从来饮水贵思源”,亦可体现业界对其的评价。

清授中议大夫诰封奉政大夫赏戴花翎候选盐运使司运同加二级吏部考取汉誊录官中书科中书加五级例贡生显考槐庐府君行述

府君姓朱氏,讳记荣,字懋之,别字槐庐。江苏吴县人,系出颛顼之后第五子安,至周受封于邾。后国灭,遂去邑为朱。宋时有讳鼎及铉者,避金兵之难,由中州至吴,家于孙溪,是为迁吴始祖。世为望族,曾祖讳国芳,祖讳大邦,本生祖讳大经;考讳常浩,好急人难,以是落其家。三代皆以府君阶赠中议大夫。曾祖妣氏项,祖妣氏顾,本生祖妣氏钱,妣氏程,并赠淑人。

先王父生六子二女,府君在昆季中行居四,两弟早殇,故为季子。生有至性,最得先王父母欢心,资质颖悟。先王父自以家务废学,课诸子颇严,府君能中程。自塾归,则佐先王母操作。未几,遭粤匪之乱,不能竟读,终身引为恨。当咸丰庚申1860年6月2日,太平天国军攻陷苏州。,贼陷苏城也,先王父暨先伯父乐之、曜之、臣之三公均被掠。府君时年十三,仓皇中独挟宗谱两册,奉先王母走,依唐氏王姑母,由金山滨而黄埭,而上沙邨,转徙流离,屡濒于险,最后为贼追及,赖王姑母力拒以免。既而先王父自贼中逸出,寻踪而至。时室庐已毁,家具荡然,困甚无以为生,乃贩卖黄烟于广福镇,往返百有余里,中越白鹤岭。府君忧先王父年迈,又受贼创,力不任奔走,辄早起阴携竹筐以出。迨暮,先大母立岭下以待。一日返稍迟,有讹传府君被掳者,先大母遂入桑园自经,虽遇救而得生,而两伯父存亡莫卜归。陈氏、王氏两姑母音耗久绝,日夜忧思,竟以病没。先大父先已得忡症,时复下痢,然犹力疾寻其诸子,得大伯父以归,而卒以痢殂,距先大母之丧才数月耳。府君孤苦零丁,尤痛乱离中殡殓未能尽礼。明年,二伯父亦脱归,始相与易椑,改葬之祖茔,而三伯父竟戕于贼,遗骸弃胥门外。相识以告,府君棹舟冒险往觅以归。

时贼氛方炽,王姑母为朱氏宗祠计,遣曜之公避他所,而命乐之公挈府君至申学贾,问所愿,则以书业对。曰:虽贾,仍得与简籍相亲也!乃由姻姓介入九思堂书肆当为嘉兴九思堂。叶九如曾说扫叶山房“由嘉兴文魁堂前身之朱槐庐来沪为总经理”(见《行业历史沿革》,上海书业同业公会档,S313-3-1),此处的文魁堂或为叶九如误记,或朱槐庐在嘉兴九思堂后另有供职之书局。。杨丈云帆司马亦以避寇寓其所杨云帆,失考。“司马”为明清时对同治的尊称。曾国藩与王闿运在日记中皆零星提及杨云帆,但无更多细节信息,不知是否与之为同一人矣。,与府君席地卧,纵谈艰苦,杨奇之,教以书法。府君又时时从问疑字,渐能通晓。数年,字学大进,得晋唐人帖意,而经义亦遂通。主人心爱府君,许妻以女,即吾嫡母计淑人也。

当是时,江浙郡邑多沦于贼,惟沪上一隅称乐土,两省知名之士,多侨居于此。府君转辗介绍,得遍与之交,又得陈先生桂庼孝廉而师事之陈其荣,字桂庼,浙江嘉兴人,同治六年(1867)举人,有《增订仓颉篇》《经传离句考证》《陈桂庼先生刻书序跋》等,为扫叶山房古籍出版校订书籍颇多。。见闻既富,益讲求宋元以来旧刻之真赝,与诸家校雠之精粗,莫不洞然于中,如是者有年。尝叹兵燹后,书籍散亡,非有人重为刊行,精为覆勘,以不没其真,将往哲之撰述,曷由传布于世?年三十,遂奋然以校刻群书为己任。

先综述生平所目见之本,为顾菉厓氏《汇刻书目》所未收者顾菉厓,即顾修,号菉涯,著《汇刻书目》初编。,踵其例,撰《行素堂目睹书录》十卷,部分卷列,蔚为巨观。冯卓儒观察焌光备兵海上冯焌光(1830—1878),广东南海人,字竹儒,亦做卓儒、卓如,咸丰二年(1852)举人,1864年署理江南机器制造局局务,后任江南制造局总办。1875年任上海道台。,见之称善,为作弁言。

阳湖孙氏,汉学巨儒即孙星衍,阳湖人。,所刊《平津馆丛书》十集,世称善本,经乱,板片不可复问。府君搜得原本刊之,并刊先生诗文集单行,以便学者。

顾亭林先生著述甚多即顾炎武,因故居旁有亭林湖,学者尊称为亭林先生。,而未尽显,爰广为搜辑,刊遗书二十六种。

自康乾以来,崇尚经术,鸿生代兴,而自仪征阮氏学海堂外即阮元,江苏仪征人。道光五年(1825),于广州建学海堂书院,该院刊刻《学海堂经解》《学海堂全集》《学海堂课艺》等书。,未有专刊国朝人所著者,乃成《经学丛书》十三种三十八卷。长沙王益吾祭酒称为“为自来所罕有”即王先谦,字益吾,曾任国子监祭酒。。

金石之文足以考证经史,好古之家往往编目摭文,详加考订。府君取欧阳公《集古录》以下凡二十一种即欧阳修,撰《集古录》。,汇为一函,为《金石丛书》一百五十二卷,又以乾隆间卢氏所刻《金石三例》卢见曾(1690—1768),字澹园,又字抱孙,号雅雨,又号道悦子,山东德州人,著《金石三例》。,大抵取自唐宋人之文,其他尚略,乃裒集梁氏玉绳《金石例补》《金石例补》为郭麐所撰,文中有误。、郭氏麐《志铭广例》《志铭广例》应为梁玉绳所撰,文中有误。、刘氏宝楠《汉石例》为《金石三例续编》。

既又访得李氏富孙《汉魏六朝墓铭纂例》、梁氏廷枏《金石称例》、冯氏登府《金石综例》,汇而刊之,曰《金石三例再续编》。

自来刊丛书者,或今古相参,或纯驳互见,至有旁采杂家小说家言者。府君搜求秘藏,择其有用而世罕锓本者,陆续付梓,为《槐庐丛书》五编。都五十七种,二百三十五卷。著述之家,大则长编巨帙,小或沦落泰半,难于尽为刊布。府君次其名类,戡孴成编,以待后有好事者宣秘发幽,于是有《国朝未刊遗书志略》四卷。

此其荦荦大者,其他若《拜经楼丛书》十种清吴骞所刻。、《式训堂丛书》初二集清章寿康刻。、《小谟觞馆诗文集》清彭兆荪撰。、《江忠烈公遗集》等即江忠源(1812—1854),湖南新宁人,晚清名将,谥号忠烈。,皆学人所争欲快睹之书。每一书成,自为序跋,或附校勘记于后,莫不精审绝伦。王祭酒谓可与勤有、汲古争烈余志安,筑勤有堂藏书;毛晋,筑汲古阁、目耕楼藏书。。府君则自以为尽其心力之所能而已。尝于光绪十九年备文呈捐国子监,并请刊入《南学经籍备志存目》中。间又倩金文吉石诸公绘《槐庐校经图》,遍征名宿题咏,藏示后人,以为传家之宝。

至于府君内行之肫挚,尤有为人所难者。唐氏王姑母早寡无子,生一女,又殇。先王父以三伯父臣之公畀王姑母抚之,不幸未婚死难,茕茕无依,自府君离后,阻寇不通音问,迨乱平,回苏咨访,始知生依善堂,殁瘗于义冢,而年久莫能踪迹。府君竭诚以求,积有年所,若古孝子之寻亲骸骨者,然终获神助,得归正首邱,且为请旌建坊,葺庐于其故居遗址,额之曰“安甘”,而供木主焉,事详《安甘庐集》。

光绪己丑,大伯父乐之公在苏暴卒,府君闻讣星奔,独任丧葬之费。二伯父曜之公,性俭啬,生前颇有余赀。戊戌病殁,府君为处分其家计,条理井井,俾抚养诸孤,得以婚以嫁。先茔积水,特择善地迁葬,又广修上祖之茔在陵墓山、朱家山及孙家桥者,并补立始祖墓碣。凡有兴作,必与兄熟商,不以独任劳费而有所专擅也。

吾家宗谱乱后惟府君所挟之两册存。居常勤于修辑,凡先世之图像、坟茔、祭产、制诰、艺文,靡不详载。复制家训十则,以冠其端。嗣又获朱氏自汉至明画像数十幅并传赞。世系虽参错未全,而中有孙溪始迁祖之讳,于是摹录于谱前,而朱氏之谱乃灿然大备。

孙溪朱家桥为昔先曾王父所建,太平桥在孙溪祖茔前,均已倾圮,府君独力修造,高阔有加。元和芙蓉桥,吾家故居也。府君忆少时入塾,晨夕必经,后毁于贼。往来者皆绕道以行。府君恻然动念,解囊助修,行旅便之。综计前后成桥梁十有五,又尝修葺倍德善堂。

在沪与陈丈养泉诸公创平江公所陈养泉,苏州人,在上海从事珠玉业,光绪三十年(1904)和叶雪凡等在上海珠玉业韫怀堂发起成立了“恒义会”,为业界互助组织。。江苏同乡会发起书业公所,集款购地,得以成立。某年,宁船倾覆,首倡捞尸,助棺木百余具。其他赈荒、施衣、散药诸善举,以及亲故之无依者,孤寡之饥且寒者,丧葬婚娶之无力者,罔不量力佽助,而未尝有得色。古所谓孝友睦姻任恤者,府君有焉。

中年以计淑人不育,置簉某氏,询系宦裔,府君不忍纳,则亲友中鳏者备奁嫁之,人尤以为难,皆曰:有此阴德,奚乏嗣之足忧?未几,潘宜人果生不孝般先,時府君年逾四十矣,为赋诗志喜。逾年,又生不孝惠先,于是以不孝般先后臣之公,以奉唐祀,曰:假无节母,何以有今日?此所以报也。

府君自有家室,欲便于照顾,赁居于申。及不孝等年稍长,府君以沪上繁华,易于濡染,拟为迁地之举,意欲仍回故里,而苏沪相距太远,势难兼顾,曩时汽船汽车尚未交通。犹豫未有所决。席丈孟则致函招住郡城席威,即席孟则,扫叶山房局东。太平天国克苏州时,扫叶山房遭到重创,一度停业,同治元年(1862)席威在上海重开扫叶山房,在高子良、朱槐庐、黄熙庭等人的帮助下,业务蒸蒸日上,随之恢复了苏州阊门的扫叶山房,但是降格为分号。。府君私念年老子幼,有执友近相依托,计良得,爰卜筑于松郡西门外之秀野桥。岁辛亥,由沪来居焉。盖府君自就聘为扫叶山房经理三十年中,亲历楚北及山海关、旅顺、辽宁、锦州、盛京、昭陵一带往还,几二万里,广为销售,恹扩十倍于前。孟则丈知府君深,信任甚专,二人相厚逾骨肉,谓:岁寒可保。

會有谗人交构其间,遂致差池。府君于是有校经山房之设,艰难缔造,精力锐衰。往年瘁于校书,得肝阳之症,两耳重听,至是乃益甚。然府君能善自调摄,在家时与一二知己啜茗谈心,或据案临池,浏览书籍以自遣。暇则集不孝等,谆谆教以立身齐家之道,在于“勤俭仁厚”,“余家世以此四字相传,我生平所行于内外者,差谓能仰承先志,惟以贫故废书,有负先人之望。吾历延名师,致敬尽礼,课尔辈于家者,亦冀尔辈读书有成,以稍释吾憾耳!”

及乙巳科试,不孝般先幸博一衿,府君心差慰焉。是年为娶妇闵氏。明年丙午,为不孝惠先娶妇韩氏,方谓家事有托,得往来于松沪间,藉以优游颐养。不幸家妇身弱多病,常累府君忧劳,来归六年而没。府君伤感之余,又遇人事拂逆,心境极恶,老病因日增,而疾遂不可为矣!

府君之症,向至冬间始发。去年入秋后,即痰喘气逆,饮食罕纳。不孝等力请回家侍奉,府君以王氏姑母方病,不忍远违。盖府君与姑母本相亲厚,白头姊弟,友爱益深。后重违不孝等意,始于冬月旋里,递请远近医生诊治,未能奏效。至正月初闻姑母之丧,悲痛不已,病势遂加剧,自是日就危笃。府君自知不起,急为不孝般先续娶妇姚氏,至期竟能出坐堂前,受新妇之拜。不孝等私心窃幸,谓老人秉赋厚,从此调治有方,天气日向和暖,可渐期待康复。自春历夏秋至冬,虽未能徐愈,而亲友来视疾者,尚能与道家常,泛论时事,并邀戚族为不孝兄弟析产,思虑周至,曰:“般儿虽后臣之公,然固吾长子也,分之宜均。”且谕以兄弟当永远和睦,不可稍启争端。不孝等微窥府君精神湛然,谓总可无虑。不意十二月十五日午刻,神次顿昏,急进参芪诸品,均不见效。延至夜间丑刻,竟弃不孝等而长逝矣。痛哉!痛哉!

府君性亢直,与人交,能以肝胆相倾。见人有过,面折不少惟阿。然胸无城府,事过辄忘,以是人咸乐就之。中年以后,处境少裕,而好与人述少时贫苦之事,其接人虽极等夷以下,皆和颜悦色,惟巫觋尼媪,则痛斥不令入门。见近时风气日新,圣人所设男女之防尽裂而恬不为怪,常用浩叹。此可以见府君之为人矣!

府君生于道光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七日申时,卒于民国壬子十二月十六日丑时,享年六十有五岁。配吾嫡母计淑人,嘉兴候选知县讳少兰公女;妾潘氏,封宜人;妾诸氏。子二,不孝般先,邑庠生,中书科中书;不孝惠先,国学生,候选县丞,皆潘宜人出。

不孝等生晚,且性愚昧,不能尽知府君行谊,谨粗述梗概,伏乞当代蓄德能文之君子,俯赐采择,锡之铭传,则不孝等世世子孙感且不朽。

不孝孤子朱般/惠先泣述

敕授文林郎拣选知县礼学馆纂修官戊子举人乙酉拔贡世愚弟张锡恭顿首拜张锡恭(1858—1924),光绪十四年(1888)举人,擅经学与版本目录之学,曾参与扫叶山房古籍校勘工作,和朱槐庐交往甚密,据杨丽莹考证为“席威舅氏之子”(《扫叶山房史研究》第105页)。填讳

〔作者许静波,苏州大学讲师〕

Editing and Introducing the Brief Biography of Zhu Huailu

Xu Jingbo

Abstract:Zhu Huailu was a representative figure in the book industry of Shanghai and the regions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t large. He served as the manager of Saoye Shanfang Book Company for thirty years, founded Jiaojing Shanfang Book Company, and participated in establishing the Organization of Book Industry under the Shanghai Lithography Association. After Zhu Huailu passed away in 1912, his son wrote a brief biography of him, which told about the book industry then.

Keywords:Zhu Huailu, book industry in modern Shanghai, Saoye Shanfang, Organization of Book Industry, A Brief Biography of My Late Father Zhu Huai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