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里的棒槌声
2020-09-10朱钟昕
乡村的早晨,太阳在大公鸡的唤呼下,羞涩地从山凹里露出半边脸来,牛羊的哼叫响彻小河两岸。袅袅炊烟随风飘扬,好看极了。除了这些小鸟鸣叫声,就是小河边上那些妇女们和阎老师的捶衣棒捶衣的声音最吸引人了。
沙店河发源于太平山脉,水是明亮晶莹的,犹如绿宝石的质感。学校至小河步行也有六七分钟的路程,学校本来是引来了山泉,建有水池,伸手一拧水龙头就会哗啦啦有水来的,阎老师去河边洗衣服,就是喜欢和风拂面杨柳依依的美,喜欢与村民聊天的那个味。
阎老师是个女的,1982年我进中学时,她就在这所学校教了好几年的书了。在我的记忆中,她并不是我们沙店本地人,阎老师讲话那个音调与我们有着细微的区别。阎老师只教过我初一两学期的历史课,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但她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和她对历史人物,风趣幽默全面的讲解,至今还索绕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这里的妇女洗衣服好用捶衣棒,我们都叫它“棒槌”,棒槌一般用桑树、枣树、槐树、山茶树做成的,有圆形的,有长方扁形的,五六十公分长,把要细些,光滑而圆润,是家家户户的必用之物。
大清早,妇女们就用脸盆端着,竹蓝提着一堆堆的,全家大小的衣服来到河边。那时候穷,时常有买不起肥皂的,这些用缺了肥皂或是忘记拿了的人,就喜欢蹲在阎老师身边,那种借肥皂时的害羞劲儿不知有多美。有的人家,就想出了省钱的办法来,用山油茶茶饼洗衣服,还别说这茶饼还真能凑合着用。
她们也有中午来的,还有傍晚踏着夕阳余辉来的,她们想来就来,随心而来,上下屋吆喝一声,去洗衣服啦。有了伴,凑热闹的就多了起来。这些妇女、新媳妇、大姑娘们,一边搓衣服,一边嬉笑怒骂,一边捶衣服,一边讲荤段子,说,谁家小伙子找着对象谈恋爱了,谁家媳妇有外遇了,绘声绘色的,听得大姑娘们羞红着脸,不敢抬起头来。那棒搥下的水珠子四处飞溅,吓得那三三两两的鸭呀,鹅啊都躲得远远的,一会拍拍翅膀,一会儿昂起头来,“嘎嘎”地喊两嗓子,见没人理,便又低下头来,啄啄杂草内的小鱼小虾。
捶衣声,能听出衣服布料的好坏,粗布粗料的就会使劲地捶打,“砰砰”的声音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纱布、绸缎、的确良的就轻轻地砸,轻轻地揉,怕弄坏了,怕弄伤了。捶衣声,还能听出妇女的性格,能听出她们是急躁的還是温柔的;能听出她们是贤惠孝顺的还是心怀鬼胎的;能听出日子的顺畅与艰难;能听出生活上的酸甜苦辣,还能听出大姑娘们的心思。她们有的把幸福刻在脸上,有的把痛苦埋藏在心里 。
阎老师的捶衣声,就捶得不轻不重,就能捶出韵律来,就能捶出对生活的激情来,而且还能捶出爱心来。阎老师一生没结过婚,但她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女婴。这个女婴是腊月放寒假后,一天深夜被人送到阎老师寝室门口的。阎老师被纸箱里的婴儿哭声惊醒,却得孩子实在可怜,就让她留了下了,还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阎雪梅。雪梅送来时,还不到六个月大,阎老师硬是一口米糊又一口米糊的精心照料,含辛茹苦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扶养成人。
阎老师在沙店中学从教三十余年,她在河里的棒槌槌衣声也就响了三十余年,她把自己的青春与爱心,都无私地奉献给了这所学校。其实阎老师年轻时是有许多帅小伙追求过她的,我上初三那年,雪梅也上初一了,在上学期,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从家里来学校的我,看见雪梅站在她家门口翘着嘴 ,如尊菩萨似的一动不动,我就知道她又被阎老师罚站读课文了,罚站最多的原因是因为雪梅不能按时完成作业。
雪梅见我来了,向我打着手势低声对我说,昕哥!带吃的来了没?我说咋啦?没吃饭啊?雪梅说,吃个屁啊,我妈罚我立正呢!我说又没做作业啊?雪梅说,我用弹弓把来我家的那个男人,弹了一石子,他额头上还肿了一个大包。我说,干嘛弹他啊?雪梅说,谁叫他在河边的柳树下,把我妈亲哭了。啥?他还敢欺负阎老师?我突然惊叫起来,雪梅赶紧捂着我的嘴说,小声点,等下我妈听到了。
正好,这天母亲让我了装了两个薯渣巴来学校,我便从背包袋里掏了一个塞给雪梅,等我走到走廊的转角处,雪梅的那个薯渣巴已全部塞到她嘴里去了。自这次雪梅弹人的事发生后,就再也没有人踏进阋老师的门槛了。
小河里有故事,捶衣声中有音乐,捶衣声中能捶出爱情来。那些逮鱼捉虾的小伙子,见有貌美的姑娘便会捉来摇头摆尾的鲇鱼、鲤鱼什么的,在水底里突然冒出光溜溜的身子来,猛一惊悸,姑娘停住了捶衣声,斜眼一瞅,脸顿时羞成了红霞似的,嘴巴一撇,嘟囔着,你这讨债的,像落水鬼似的,尽不干好事,差点把我的小心肝都吓出来了。姑娘们说着,骂着,嬉笑着抬起玉手来,拨上几掌水花,那幸福娇羞的小脸蛋倒映在河水中,犹如桃花般美丽。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爱,都要深情相拥的,有时候放在心里,如淡淡花香,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有时想起来,都会因为心底盛开着如花般的故事,而变得柔肠百转。
如今,有了洗衣粉,有了洗涤济,还买了洗衣机,生活富裕了,日子也过厚了,可人们的眼光短浅了,环保意识淡薄了,小作坊,污染企业多了起来, 河水渐渐变色了,变味了,鱼虾绝迹了,棒搥声远了,小河里的笑声也就没有了。
朱钟昕:通山沙店人,现居武汉。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东莞市作家协会、咸宁市作家协会、武汉市作家协会、通山县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文艺家》《中国教师》《文化研究》《中国高等学校学术文摘-教育学》《散文百家》《散文选刊·下半月》《文学少年》《青年文学家》《中华文学》《传奇故事.百家》《唐山文学》《牡丹》《鸭绿江》《花溪》《锦绣》《读书文摘》《作家新视野》《参花》《海风》《文学欣赏》《文艺生活》《俪人西部散文先刊》《精短小小说》《微型小说月报》《河南科技报》《北海晚报》《国防时报》《中国煤炭报》《中国劳动保障报》《南方工报》《北海晚报》《读者报》《山西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散文一百余篇。作品《打工记》曾获第三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