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大瘟疫中的彗星史诗性灾难背景与迷信活动
2020-09-10胡瑱宇宋国芳
胡瑱宇 宋国芳
《瘟疫年纪事》是由笛福撰写并于1722年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中的叙事人H.F.是1665年伦敦城中的鞍具商,他竭力去记录当年瘟疫笼罩下的城市真相。同时,也是作者笛福的本意,大半生是新闻记者的笛福极为精通纪实书写,运用大量真实的资料和统计数字作为小说中伦敦城构建的基础,并以极具真实感染力的虚构故事来描绘一个鲜活生动的伦敦城,不仅加强了这部小说的厚度和深度,也使这部小说独具吸引力。辛西娅·沃尔(2013:003)指出纪实因故事而得以充实;故事由于纪实而得到保证。
一、彗星与史诗性灾难背景
《瘟疫年纪事》是以H.F.的第一视角进行叙事的,小说中伦敦城可以视为历史上真正存在的伦敦城背景附加上H,F.自我认知观、价值观背景组合构成的现实性大背景。
在H.F.的描述中,曾有先后两颗彗星划过伦敦城的上空,这两颗彗星本身是具有两种性质,一是实指的彗星,历史事件中真实存在的彗星,归类于现实性大背景中,即在客观以及相对科学的角度来审视这颗彗星,它与之后发生的灾难性事件毫无关联,单纯是一种天文现象并以巧合的方式与伦敦城市的灾难发生时间大致相近;二是以现实彗星衍生出的史诗性质彗星,属于史诗性灾难背景,即具有伦敦市民主观臆想虚构的特性,以彗星会核心,通过语言(多数为谣言与末日言论)以及行为(多数为迷信与偏激狂热行为)大范围的辐射与传播,从而构建成的具有神话与魔幻氛围,大范围存在的灾难背景。
……起初,在瘟疫开始之前,一颗灼热耀眼的星星或彗星出现了好几个月,正如又一年之后的那年出现的那样,比那场大火稍早一些;那些个老妇人,还有黏液质的患有疑病症的女性,我也几乎只能把她们称为是老妇人,议论说(尤其是在后来,虽说是没有持续到这两种判罚结束之时),那两颗彗星径直越过这城市,跟房屋挨得那么近,因此显而易见的是,它们独独对这座城市表达了某种不寻常的意义;时疫流行之前出现的那颗彗星,颜色昏暗、浑浊、无精打采,而它的运行非常沉重、庄严而缓慢;但是大火之前出现的那颗彗星,明亮而火花四溅,或者正如他人所说的那樣,火烧火燎,而其运行迅疾而狂暴……(笛福 2013:056)
在H.F.的讲述中,“那些个老妇人”指代了一个特定的人群,他将她们形容为“黏液质的患有疑病症的女性”,是一群有着陈旧思想与有着对灾难预兆极度忧虑的人群,并且此人群的组成成分多数为有一定年龄的妇女。她们的言语中认为“两颗彗星径直越过这城市”且“独对这座城市表达了某种不寻常的意义”,第一颗彗星呈现出“颜色昏暗、浑浊、无精打采,而它的运行非常沉重、庄严而缓慢”的特征”,她们认为这正是瘟疫与彗星所共有的特征,而另一颗“明亮而火花四溅,或者正如他人所说的那样,火烧火燎,而其运行迅疾而狂暴”的彗星则和后来的伦敦城大火有着同样的特征。这些有关彗星的解释看似极为合理,但实际上本身没有可靠的依据,这些言论的发起者缺乏像H.F.的理性与逻辑,而她们本人也坚信着自己的言论,也会让同样缺乏理性与逻辑的普通市民跟随他们“有理有据”的想法。有关“老妇人”的描述是以部分投射更大的整体,而这个整体就是史诗性灾难背景中话语为媒介的辐射与传播的助力,他们用话语将彗星从本体中抽离出臆想状实体,赋予并加以传播其本体不具有的灾难特性。这些话语在传播过程中由于没有受到权威信息的阻力,使其在伦敦城的消息网道中影响力巨大且一度成为民众认知中的真相。这就构成了大众认知视角的史诗性灾难背景,以小说中段落为例:
她身边那些人跟她一样显出厌恶的模样;而我发现我怎么都没法让他们相信,我并没有笑话他们;而我与其说是能够打破他们的迷梦;还不如说是要遭到他们的群起而攻之。于是我离开了他们;而这个幻象和那颗灼热耀眼的星星一样,本身被当做是真的了。(笛福 2003 :61)
H.F.见到有一群人仰望天空称自己看到“身披白衣的天使,手持一柄喷火的剑”,并与他们产生了争论,他认为“人们实在是被种种妄想蒙蔽到什么程度”,他的理性激发他的独立思考,并使他坚信自己的论断:“因此我倾向于把它们看作是,上帝的判罚的前兆和警告;尤其是当瘟疫尾随着第一颗而来之后,我却看到了类似的另一颗;我只能说,上帝仍然还没有把这个城市责罚个够呢。”(笛福 2013:057)
与他产生争论的人群与H.F.的论断有着相同的立场,坚定的基督教信仰,相信彗星与天象皆为上帝活动,那为何会产生根本性观点的分歧?H.F.在后文中讲述:“他们这些人,要是连续不停地盯着那些云彩看,就看见种种鬼魅和人影,种种表象和姿态,实质一无所有,只不过是大气和水蒸气而已。”由此看出,H.F.不仅有着坚定的宗教信仰,但他同时也相信科学,这些科学概念与他的理性相互融合与补充,让他从荒谬的群体中脱离出来,他认为这群人是将他们的所相信的建立在根本不存在的妄想中,他们的言论就跟他们所看到的一样,实则也为飘忽的“水蒸气”,“云彩”......
H.F.本人相信科学,而早在1618年关于三颗彗星的现象,梵蒂冈罗马学院的天文教授格拉西提出第谷新学说,指出彗星是处于月球与太阳之间,即属“天界”的事物。更早之前,亚里士多德提出有关彗星的观念在2000多年里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即彗星是地球大气上层的干燥和炎热物质受了急速旋转天地摩擦,因此燃烧起来所产生的现象(陈方正 2012:91)。这些有着依据甚至是教会官方发布的天文学理论,H.F.并没有予以接受,并给出了关于天文学家的看法:
但与此同时我还不能够把这些事情提到别人所提及的那种高度,又还懂得,天文学家给此类事情所归结的种种自然成因;它们的运行,甚至它们的周转都得到了推算,或者说是自以为得到了推算……(笛福 2013:057)
H.F.认为天文学家的理论是“自以为”,他的观点直接倾向是神学的,尽管科学能够让他信服,但一切都需先为“上帝”让步。这可能是笛福本人的观点映射,或是笛福对H,F.的角色安排。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H.F.的观点与有着高度虔诚基督徒背景的牛顿有着本质性的相似,研究牛顿的著名学者多布斯就1687年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第三卷中的观点提出,他这些繁复的计算和隐晦的说话都有特殊含义;他认为,彗星撞日很可能就是上帝毁灭地球,令世界末日降临,以施行最后审判的途径。(陈方正 2012:92)
这部小说本身不是日记,而是以回忆录的形式呈现的,可以相信H.F.或是笛福本人受到这类观点影响:上帝是存在的,自然科学是为上帝的存在而服务为其解释的,同时彗星是神意,是“上帝判罚的前兆和警告”。这里就形成了叙述者主观视角的史诗性灾难背景。
自此,从伦敦城市民的客体到小说叙述人的主体达成了统一,完全体的彗星史诗性灾难背景已经形成。
二、伦敦市民迷信活动
伦敦城的史诗性灾难背景成了市民迷信活动滋生的沃土,地方政府官僚并没有加以进一步的遏制,据H.F.的所知,“这中间其实是什么都没做;政府不愿触怒那些人”(笛福 2013:064),富有的人早已先得到可靠消息悄悄离开城市到鄉下避灾;谣言是该背景下的主要传播助力,H.F.描述说:“所有这些书,或者说绝大部分书,都是直接或公开地预言这个城市的毁灭。”这些末日言论造成了伦敦市民的不安。陈力丹在《舆论学》中提出:舆论=(好奇*不安*不确定*相关程度)/判断能力,而传谣是基于人们的心理需求,缓解民众的紧张情绪,并对其行为作出解释和辩护的一种方法。疫情引发民众焦虑,人们迫切需要有效防疫抗疫方法,迫切需要某种行为能安抚内心的恐慌。(石惟嘉 2012:126)对于判断能力低下的普通伦敦市民加上极度不安的氛围(末日言论所带来的毁灭的绝望)和彗星当头(直临伦敦城)产生的密切相关性,舆论所产生的压力超乎想象。与此同时,传谣确实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求,好奇与不确定,而与此同时,极度负面的谣言却反而增加了他们的不安感,驱使他们去参与迷信活动来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期间在伦敦城中发生的瞩目的狂热行为直接点燃了市民的恐惧情绪,让低判断力的人感到真实的大难临头的心理压力,“有些人还那么狂热大胆,居然带着他们的口头预测,在街上跑来跑去,自以为受到派遣给这个城市布道来了……有一个人,正如约拿之于尼尼微城,他在街上大叫大嚷,在等四十天,伦敦就要灭亡了……还有一个人赤身裸体跑来跑去,旨在腰间拴一条衬裤,日夜号叫……”(笛福 2013:058);最后,官方公布的数据更是直接摧毁了人们的心理防线,死亡离所有人都近在咫尺,在前文中所描述的前提下,此时生硬的数据显得如此骇人:“他们发现《统计表》上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圣加尔斯死于瘟疫。”(笛福 2013:059)
所有这些因素的推动下,迷信活动已经不可避免。H.F.觉得:“人们处于我无法想象的原则,比他们此前或此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沉溺于预言,还有星相学咒文,占梦,还有无稽之谈……”(笛福 2013:57)而这些迷信活动的主导者“通过出版预言书,还有占卜术,他们借此赚取金钱。”(笛福 2013:58)也就是说,这些人用虚假的星象、预言等看似魔幻的谎言蒙骗被恐惧笼罩且低判断力的人们,本质上只是为自己牟取私利。此类迷信依靠彗星史诗性灾难背景的星象元素,用空洞的骗局作为人们心里需求的满足物,让他们投入金钱,并让他们的信任导标产生偏差,这意味着人们更不会相信可靠的权威说辞,而人们越是深信,那么各种古怪的想法和行为也就从这里逐渐诞生出来,如之前提到的广泛传播的末日论以及那些狂热的行为的人,而对于这些人,他们本身坚信这类虚无说辞,饱受其毒害。可以推测,曾与H.F.争论“白衣天使”的人群也是受到这类迷信影响,此类迷信是灾难背景的史诗性构成部分,是消极性质的魔幻氛围,它让人们脱离实际,开始相信虚幻。
“那些人喂给他们恐惧,让他们保持惊慌,保持警醒,故意哄骗他们,然后掏他们腰包:于是,他们像发了疯一样,迷恋那些江湖郎中和江湖骗子,还有每个挂牌行医的老夫人,求取药物和药物;那样大量地给自己储存药丸、药剂,还有他们所谓的预防药;这样他们不仅花蕾千,而且还事先被毒害了,因为害怕传染病毒害,让他们的身体为瘟疫作准备,而不是保护它们抵抗瘟疫……房屋柱子上,还有街角,糊满医生的告示,还有无知之徒的纸片;在药物方面招摇撞骗,引诱人们去找它们就医。”(笛福 2013:71)
此类迷信活动利用在灾难背景中的恐惧心理所产生的求生欲望,引诱人们去买下毫无用处,甚至是有害的药物。直接构成了严重的社会性危害,这种不计后果花费高额财资购买虚假药物,导致市民大量的财产流失,人们很可能降低了必要的防疫措施需求,甚至可能降低了基础生活的需求,这种舍本逐末的行为大大增加了瘟疫的传播率;市民在确认自己受骗后,绝望的情绪进一步加强,是一种完全人为的心理压力;药物哄骗非但没有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这些人往往哄骗买药者长期服用,让买药者不仅承受着对疾病的忧虑还有经济的负担;假药迷信大规模地且直接地摧毁着人们的身体健康。H.F.在书中这么形容:“那帮窃贼和扒手,如何不光是抢穷人的钱,骗穷人的钱,而且还毒害他们的是很提,用那些可恶而致命的配制品……”
此类迷信是史诗性灾难背景中灾难构成部分,这种灾难因素是完全人为且行为相比魔幻星象预言等迷信的危害更为直接,他们伪装可信的外衣,且利用史诗性背景和时情下的魔幻氛围神化他们的药物,以H.F.的道德评判来看,其对两类迷信的评论后者更为尖锐也可以看出假药迷信的性质更为恶劣。伦敦市民迷信活动可以归结为以下特征:蒙蔽性与盲目性、愚昧与无知、贪婪与荒谬、狂热活动与恐惧支配。
三、结语
笛福的《瘟疫年纪事》中,1665年伦敦大瘟疫前的彗星与疫情期间的伦敦市民迷信活动密切相关,其中彗星形成了史诗性灾难背景,对缺乏科学和理性认知的多数普通市民产生了负面影响,这种影响因为当时疫情死亡数据的蒙蔽,民众对于该数据的好奇很快诞生了谣言,这颗彗星的被动与主动式社会动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达成了统一,之后迷信活动兴起,官方权威力却表示出不作为与纵容,迷信则如精神病毒般与瘟疫一起全方位毒害了城市,而迷信的谋划者则成为了肆无忌惮的社会动力导向力,从而牟取暴利,伦敦市民则成为了他们的牺牲品。
灾难背景与迷信活动是在历史的时间与空间广布存在的且不限于彗星一种现象。这也就给予了现代社会以警示,尤其是在信息时代中天文现象甚至可以于网络传播中伪造的情况下,积极社会动力的导向力的塑造显得尤为重要,权威的辟谣与科学知识普及可以在源头上遏制灾难背景的产生,切断迷信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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