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动在光里的烟
2020-09-10蒋勋
蒋勋
东方汉字书写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有长达上千年的传承,也确定了东方文人书案上特殊的美学风格。
一支湘妃斑竹的竹管毛笔,和欧洲文人手巾的鹅毛笔不同。
一块端溪紫赭(zhe)的砚石,与欧洲玻璃墨水瓶也感觉不同。
渗水湮染效果细致的宣纸棉纸,也很不同于来自羊皮传统记忆的欧洲纸。
文化的载体本身有长久记忆的基因,东方文人在砚石上看一滴水漫滤,仿佛洪荒里的石头有了滋润,重新复活。而他手中的那一支笔,是山林溪涧边万竿修竹的遗留,那笔管里的毫毛,是曾经血肉之躯的某一动物死去身体的遗存。
有许多记忆在汉字书写里,最不容易理解的记忆大概就是“墨”了。
“近墨者黑”的成语简化了“墨”丰富的层次变化,唐人书画里说的“墨分五彩”,或许才切近“墨”的本质。
唐宋之后中国书画以“墨”取代了“色彩”,并不是偶然。
“墨”的层次变化并不逊色于颜料。
“墨”是什么?
现代墨的制作多是用化学合成,大量使用工业墨汁,也使得传统里的“笔”“墨”两大要素变得非常陌生。
东方美学建立在“笔”“墨”两个要素上。“笔”是线条笔触,“墨”是层次与透明度。
现代化学合成的墨汁固定胶着,没有层次变化,没有呼吸的空间,没有透明度。
看到最好的宋代书画原作,如米芾fu)的大字书法,或郭熙的《早春图》,墨色透明流动,像流动在光里的烟,一丝一丝,舒卷自如,决不胶着固定。
“墨”正是一种“烟”。
小时候用墨,不懂为什么墨上会有“黄山松烟”四个嵌金的字。年纪再大一点,看到一碗墨上有“黄山顶烟”四字,也还是模糊朦胧,不能具体了解。
有一千年历史的徽州制墨,以松树和桐树为材料,燃烧后搜集升上去的烟,再加上其他原料制墨。
“墨”真的是“烟”,是“轻烟”,是升到最高顶端微粒的頂烟。
用“烟”的概念重新看,最好的宋代绘画和书法,会发现与蔡国强火药爆破后留在纸上的烟痕如出一辙,透明、空灵、流动,都是呼吸的空间,一层一层,绝不胶着。而这样的美,是复制品里最难表现的。现代印刷常常谋杀了宋代“墨”的美学,使“墨”变得肩平呆滞,没有生命。
现代书法家用墨汁写出的字,也就有“笔”无“墨”,少了汉字书法美学最主要的追求。
【摘编自《语文素养读本(丛书)》(人民教育出版社)】
通过上面这三篇文章,我们可以发现,一篇优美的抒情类文章,除了在语言修辞和行文结构上的特色以外,更重要的是作者那真挚而细腻的感情。草虫和墨,本是生活里最为常见的东西,却在作者的叙述里显得那么感人和灵动。
编辑/薛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