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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与喜剧同台演出的时代

2020-09-10孔红梅

今古文创 2020年23期
关键词:黄金时代人物喜剧

【摘要】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展现了男女主人公王二、陈清扬在知青时期共同度过的一段“光辉岁月”。其间的嬉笑怒骂,皆是生活,欢笑与哭泣,又是剧本,这是男女主人公在诸多方面的不同造成的悲剧与喜剧相互交织的荒诞又奇妙的现象。《黄金时代》文本中的两处提到过男女主人公王二、陈清扬的不同。具体可从二者的以下三个部分出发进行阐述:第一点是外貌形态;第二点是思维逻辑;第三点是处世态度。

【关键词】《黄金时代》;人物;悲剧;喜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3-0004-03

《黄金时代》中男女主角存在诸多方面的差异,文中也曾两次提到王二与陈清扬的不同。第一次是在第七节中的“我们处处都不一样”,背景是“我是那样凶恶,因为我不说话”,而“她处处与人合作,苦头吃得少”。第二次是在第十一节中的“陈清扬在各个方面都和我不同”,背景是“从内衣到外衣,她都是一个香喷喷的Lady。而我从内衣到外衣都是一个地道的土流氓”。本文认为王二是一个具有喜剧特征的人物,而陈清扬则是一个具有悲剧特征的人物。关于喜剧,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有言:“喜剧模仿的是比一般人较差的人物,所谓‘较差’,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坏’,而是指丑的一种形式,即可笑性(或滑稽),可笑的东西是一种对旁人无伤,不致引起痛感的丑陋或乖讹。” 而关于悲剧,鲁迅先生曾说:“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黄金时代》中男主人公的喜剧性和女主人公的悲剧性可以从以下方面看出:外貌形态、思维逻辑以及处世态度。

一、王二和陈清扬的外貌形象

《黄金时代》从第一章起就对男女主人公的外貌进行了多次描写,从中可以看出两人迥异的外貌形象,王二是一副“流氓相”,陈清扬是精致漂亮的美人胚子。

(一)王二的“流氓相”

关于王二“流氓相”的描述在书中第一节就有描述,在讨论陈清扬是否是破鞋时的外貌形象:“那时我面色焦黄,嘴唇干裂,上面沾了碎纸和烟丝,头发乱如败棕,身穿一件破军衣,上面好多破洞都是橡皮膏粘上的,跷着二郎腿,坐在木板床上,完全是一副流氓相。”从王二的“面色焦黄”和“嘴唇干裂”这些外貌特征可以看出他营养不良、饮食不讲究。从嘴唇上残留的“碎纸和烟丝”可以看出王二抽烟,但他抽的烟是用废纸卷的烟,突出了他不富裕甚至贫穷的生活背景。王二的头发是“乱如败棕”,败棕子是黑色颗粒状的种子,可见王二的头发由于不经常梳理而已经打结成球状了。穿的是“破军衣”,并且“上面好多破洞都是橡皮膏粘上的”,这里一方面体现了王二的不修边幅,另一方面也再次说明了王二的贫穷。再来看王二的体态—— “跷着二郎腿”,初次见面就跷二郎腿的动作确实“是一副流氓相”。

在第二节中,有关于陈清扬眼中王二外貌形象的描述:“很年轻时就饿纹入嘴,眼睛下面乌黑……衣服很破,而且不爱说话。”“饿纹入嘴”,据迷信说法,这是一种不吉利的面相,有这种面相的人,生活都会很凄惨贫穷,饥寒交迫。比如《儒林外史》中一个贫寒的书生就有这种“饿纹入嘴”的面相特征,别人嘲讽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最后还可能被饿死。所以王二有这种面相更能表现出他不堪的小丑形象。“眼睛下面乌黑”表明王二有黑眼圈。“衣服很破”,这里通过陈清扬的眼睛又再次地点明了王二的不修边幅甚至贫穷。同时,王二“不爱说话”,用现在的话说,是“闷骚”。与陈清扬二十年后再相遇时,王二延续了二十年前的外貌特征,依旧穷酸、丑陋,或许是更丑:“我还是老样子,饿纹入嘴,眼窝下乌青,穿过了时的棉袄,蹲在地上吃不登大雅之堂的卤煮火烧。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手上被硝酸染得焦黄。”所以王二“从内衣到外衣都是一个地道的土流氓。”二十年后的王二依旧“饿纹入嘴”,有黑眼圈,衣着依旧不是光鲜亮丽的时髦服装,而是过时的棉袄,吃得依旧不讲究,而且手上又添了新“丑”。

(二)陈清扬的“漂亮”

文中第一节:“她那件白大褂底下是穿了点什么呢,还是什么都没穿。这一点可以说明陈清扬很漂亮,因为她觉得穿什么不穿什么无所谓。这是从小培养起来的自信心。”可以看出陈清扬漂亮自信。第二节里的细节描述更能证明这一点:“她穿了一身白,打扮得格外整齐”“胸部很丰满,腰很细,屁股浑圆……脖子端正修长,脸也很漂亮。”这俨然就是维纳斯般完美女神形象。穿着整齐,精致讲究,胸大腰细,凹凸有致,臀大颈长,形成令男人神魂颠倒的S型曲线,再加上美丽的脸蛋,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顷刻间折服于这种魅力下。陈清扬的漂亮是显而易见的,有貌有身材更能激发男人的性欲。正如有句话说的“时光从不败美人”,陈清扬的美丽自信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见,二十年后与王二再次相遇时,陈清扬的外貌虽然大改,但那份耀眼夺目的美丽仍在,或者更加的光彩照人:“她穿着薄呢子大衣,花格呢裙子,高跟皮靴,戴金丝眼镜,像个公司的公关职员”,这里着重描写了陈清扬的穿着,从头到脚,依次是眼镜、大衣、裙子和高跟皮靴。相比王二的邋遢、不修边幅,可以看出她注重自身的外貌形象,同时给人以干净利索的“公关职员”的良好印象。即使没有热水了,也要洗了冷水澡,陈清扬的精致可见一斑。当这种美人遇到一个荒唐、荒诞、荒谬的时代时,注定是一个悲剧。陈清扬的美丽使得这种悲剧更具有感染力,使人为她感到难过。这也如同王二的丑陋使得王二的喜剧形象更加具有喜庆感一样。

二、王二和陈清扬的思维逻辑

王二的思維逻辑是通过否定存在事物本身来证明某事不存在或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这也正是王二的荒诞性,暗合他的“流氓”形象。而陈清扬的思维逻辑是正常的。

(一)王二的荒诞

最能代表王二荒诞性的言论是在第一节中与陈清扬讨论女主角陈清扬是否是破鞋问题时的思维逻辑:

大家都说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没什么道理可讲。大家说你偷了汉,你就是偷了汉,这也没什么道理可讲。至于大家为什么要说你是破鞋,照我看是这样:大家都认为,结了婚的女人不偷汉,就该面色黝黑,乳房下垂。而你脸不黑而且白,乳房不下垂而且高耸,所以你是破鞋。

从上述言论中可以看出王二的逻辑是通过否定存在事物本身来证明某事不存在,换句话说是肯定不存在的事物来否定事实上原本既定的事物。在关于陈清扬是否是破鞋这个问题上,王二明明知道陈清扬不是破鞋,因为“如果陈清扬是破鞋,即陈清扬偷汉,则起码有一个某人为其所偷。如今不能指出某人,所以陈清扬偷汉不能成立”。但他卻偏偏用诡辩的方式指证她是破鞋。这也就是说王二否定了陈清扬不是破鞋的事实,而说出她就是破鞋而不是“清白无辜”的荒谬言论,因为他认为大家都认为结了婚不偷汉的女人,就应该乳房下垂,脸蛋黝黑,但陈清扬却乳房高耸,脸蛋白净,所以她肯定偷汉了。王二的荒诞在于,他没有肯定陈清扬乳房高耸、脸蛋白净与她没有偷汉这两件事可以同时并存的事实。这既让人感到滑稽好笑,又让人觉得王二的无耻和流氓。相同的“流氓逻辑”还出现在论证自己是否打瞎队长家的母狗:“我想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无辜,只有以下三个途径:1.队长家不存在一只母狗;2.该母狗天生没有左眼;3.我是无手之人,不能持枪射击。”在王二的逻辑思维里,要想证明他没有打瞎队长家母狗的左眼,他认为只有否定这些事物的存在。也就是说要么队长家没有母狗,要么母狗没有左眼,要么他没有手,所以也就没办法开枪射击。从科学的唯物论哲学角度看,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事物存在的本身,王二的思维逻辑如小丑变戏法一样荒诞可笑。

王二的另一种荒诞思维逻辑是通过否定存在事物本身来证明某事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如在第二节中王二“引诱陈清扬”时所说的“伟大友谊”。王二明明想和陈清扬性交,却要以伟大的友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说服她,用来让她献出自己的身体。而且当他观看陈清扬裸体时,却说是研究陈清扬的结构。通过王二的言论或其对某些事物的看法可以看出王二的诡辩、荒唐和冠冕堂皇,这是十足的小丑般的喜剧形象,既让人感到滑稽好笑,又让人觉得王二的无耻和流氓。

(二)陈清扬的正常

陈清扬肯定以及维护事物存在本身,这是正常人的思维,是心地善良、纯净之人所应该有的想法。关于自己是否是破鞋的问题,她就积极肯定自己不是破鞋这件事实本身,逻辑正常,观点正确。她有两点让人心悦诚服的理由:1.“虽然所有的人都说她是破鞋,但她以为自己不是的。因为破鞋偷汉,而她没有偷过汉。” 2.“问题不在于破鞋好不好,而在于她根本不是破鞋。就如一只猫不是一只狗一样。假如一只猫被人叫成一只狗,它也会感到很不自在。”与王二的“大家都说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流氓理论相比,陈清扬是从事实本身出发,因为她没有偷过汉这件事实存在,所以她积极肯定自己不是破鞋。同时陈清扬也表明“她丝毫也不藐视破鞋”,甚至对她们还有点“钦佩”,因为她观察到的“破鞋都很善良,乐于助人,而且最不乐意让人失望”。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陈清扬对破鞋这一女性群体的认同,这也为以后她答应王二的“伟大友谊”埋下伏笔,陈清扬很善良,同时乐于助人,或许她也不想让王二失望。但认同破鞋的好,不代表她就是破鞋,而是事实上她不是破鞋。从这里可以看出陈清扬思路清晰,逻辑正常。

另外,陈清扬积极肯定事物本身的真实存在,能够清楚地独立思考,而不是人予以云。如关于王二是不是存在的问题,陈清扬不会受到舆论的压力而人云亦云,相反,她敢于质疑,质疑当时的人们说荒谬的说辞和行为并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和认知。在一个指鹿为马的时代,陈清扬依旧在保留自己所认为正确的认知观点,而当这种正确的价值观被玷污或者被忽视时,就是人间悲剧。所以她变得多愁善感,敏感压抑,但即使压抑,但她也尽量肯定任何一种存在的事物和产生的感觉。比如在章风山上与王二做爱时的感受:“在内心深处她很想叫出来,想抱住我狂吻,但是她不乐意。她不想爱别人,任何人都不爱;尽管如此,我吻她脚心时,一股辛辣的感觉还是钻到她心里来。”她虽然矛盾和压抑,但她没有掩盖或是伪饰自己的感受,而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相比王二冠冕堂皇地称呼做爱为“伟大友谊”,陈清扬有着正人君子行为方式的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三、王二和陈清扬的处世态度

王二和陈清扬有着截然相反的处世态度,王二对当时的时代和人们表现出更多的是淡漠的、旁观的出世态度。而陈清扬更多的是想要积极地融入人群,看重被人对自己的看法,表现的是一种入世态度。

(一)王二的出世

《黄金时代》中王二回忆在云南插队:“我记得那些日子里,除了上山放牛和在家里躺着,似乎什么也没做。我觉得什么都与我无关。”“上山放牛和在家里躺着”是王二所做的一切事情,“什么都与我无关”是王二对周围人和事的所有感受,这是以一种淡漠的、冷静的旁观视角来看待那个时期的自己和他人,是一种疏离的处世态度。对应这种态度的还有王二的沉默寡言,如在第二节和第七节都有提到王二“不爱说话”,这是种消极的相处的模式,也是一种不想与人合作的、独来独往的个人主义行为。他的言论透露出对世界模棱两可、怀疑不定的态度:“其实伟大友谊不真也不假,就如世上一切东西一样,你信它是真,它就真下去;你疑它是假,它就是假的。我的话也半真不假。”王二认为世界上的原没有真假,完全取决于人的态度——“你信它是真,它就真下去;你疑它是假,它就是假的”,从哲学角度看,这是唯心主义的。世界存在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真实存在,而面对世界上的万物,王二的态度对世界的态度是幻灭的。正是这种抽离的态度,也使得王二与时代的联系不是太密切,所以时代好坏不会对他的内心情绪、生活习惯影响太大,也就是说不管时代背景如何,王二就是王二,不会改变太多,这也是他喜剧性特征的一个鲜明表现。

另外王二的出世还表现在玩世不恭的态度,如王二写批斗时的交代材料时的心理和行为:“我就像作家一样写起交待材料来。首先交待的就是逃跑上山那天晚上的事。写了好几遍,终于写出陈清扬像考拉熊。”这里充分体现出了王二的滑稽、荒唐又惹人发笑的一贯行为作风,王二写起用于批斗自己的“交代材料”却要像作家创作一样,挖空心思、想象丰富、浮想联翩地进行构思和创作。面对陈清扬的真情,他的回应依旧是玩世不恭,甚至当作一个可以创作点,这种态度具有喜剧性,像一个惹人发笑的小丑。

(二)陈清扬的入世

相比王二的“出世”,陈清扬表现出的是想要积极融入集体的“入世”态度。她热爱生活、热爱周围的人和物,并且总以一种善良的心态对待身边的人。同时她乐于合作,善良真诚,面对王二这种“恶棍”一樣的人,陈清扬依旧相信他,并且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王二的话“就像咒语一样让她着迷,哪怕为此丧失一切,也不懊悔”。陈清扬生性纯洁,容易受到迷惑。陈清扬虽然很努力想跟周围人处理好关系,但在那个真情稀少,自由尽失的时代大背景下,很少人能真的付出一颗自己的真心,陈清扬或许不太懂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寂寞、孤独。她是一个悲剧,自己难过,也让读者为之动容。在《黄金时代》第十节:“此时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陈清扬从小就渴望除了自身以外的外面世界,她为世界的美好感到发自内心愉悦,所以她害怕孤独,渴望人群,她坚信她与王二之间的“伟大友谊”,当她不能在别人那里获得善意时,只有王二才能抚慰她的伤痛、孤独和寂寞。“虽然活了四十多岁,眼前还是奇妙的新世界。”陈清扬是一个单纯纯净的人,她不会想到当时的人心险恶,把每个人往好里想就往好里想,同时,也不会记恨别人,在她心里她不懂为什么人们会如此对她,正如她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到底犯了什么错,最后还是迷迷糊糊,惶然不知所措,这正是悲剧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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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孔红梅,女,汉族,河南周口人,研究生学历,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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