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离题的挽歌

【摘要】 “9·11”事件后，恐怖主义引起了全球的关注和恐慌。《911事件簿》是在事件一周年之际，由11位来自不同国家的导演制作的纪念911事件的电影短片合集。这部合集为世人提供了独特鲜明的视角来审视这场的动乱。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合集的最后一部——由日本导演今村昌平创作的《“善良”的日本人》。本文将以今村昌平的这部短片作为研究对象，从电影语言、电影叙事等维度进行分析。希冀能为日后的电影短片文本分析提供一个可参考的范本。

【关键词】 《911事件簿》;《11分9秒01》;电影短片;今村昌平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9-0067-02

法国制片人阿兰·布勒冈在911事件后提出创意，集合世界上最负盛名的11位导演创作一部电影短片合集。这部电影短片合集在2002在威尼斯上映，引起了诸多关注。此片亦在当年威尼斯电影节中大放异彩，同时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奖的殊荣。电影短片不同于寻常电影，因其体制小、经济投入低而具有极强的实验性与灵活性，本合集中的 11 部短片同样如此。在笔者看来，这些短片，绝大部分都与“911 事件”本身有着或多或少联系，而今村的短片就显得与其他作品存在距离感，甚至似乎是“离题”的。而正是这份疏离感，令这部短片在合集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意味深长。对这部短片梳理后可看出，本片一共有 44 个镜头，这些镜头中有 26个运动镜头，17个固定镜头。本文将从电影语言、电影叙事等维度进行探讨。

一、对电影语言的探讨

（一）影调和色彩。现代电影的创作，再现色彩，已不是技术难题。但影片中色彩处理往往是更带有主观的处理成分。对于色彩方面的研究，高龙认为：“色彩在视觉上对影片的故事内容以及主要人物性格的塑造是一种直观的表达，尤其是在情绪上是一种视觉的心理暗示”。①瓦西里康定斯基认为：“色彩有一种直接影响心灵的力量，色彩宛如琴键，眼睛好比音锤，心灵有如许多根弦的钢琴，艺术家是弹琴的手，只要接触一个个琴键，就会引起心凉的颤动。”②这部短片整体色彩可划分为四类，一类是青灰色调，这个色调始于第3个镜头一直延续到第 27 个镜头雪池离开家在逃往山林。此色调的镜头基本上占据了短片的一半，为整部短片奠定了色彩基调，营造出一种清冷诡异的氛围。与这种色调相配合的画面绝大部分是雪池个人场景。雪池在短片中是异化为蛇的样态，蛇作为一种冷血动物，配合以青灰色为主的冷调画面，某种程度上也暗示了男主人公雪池的结局;第二类是冷暖交织。这个色调基本符合人类对于实物色彩的认知。主要配合的画面情节是除雪池之外的其他角色出现在银幕中时。结合之前对于冷色调的分析，可以理解为这个色调代表着雪池所在的村庄中“正常”人类社会对于雪池怪异举止的审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雪池的所作所为，并对其进行价值判断。

第三类则是以橘粉色为主的色调，这个色调对应画面是雪池的回忆，因拒绝上战场而被同伴殴打辱骂。这两个镜头之所以与其他画面色彩不同，主要是为了解释雪池产生异化的原因。正是因为雪池的厌战情绪以及在战时饱受戕害的不堪经历，让他在回乡后发生了巨大改变;第四类是以姜黄色为主的色调。短片结尾，雪池脱离了人群，逃往山林，完成了对自己精神上人性的阉割。这个色调的出现，也昭示着雪池彻底异化为蛇。

这四种完全不同的色调起到了切割短片的作用，四个色调从最开始的青灰色调，到总体偏暖的色调，到橘粉色的色调，再到最后的姜黄色色调。从冷到暖逐渐变化，从写实到奇异的过度，将短片主旨层层推进不断深入。今村昌平将短片前半部分画面影调刻意设计的偏灰暗，被拍摄物处在胶片密度较低的部分，令观者处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充满了悲剧和诡异的色彩。与影片的独特色调相结合，更烘托出一种独特诡吊令观者充满不适的感觉。短片的结尾处，月光下的雪池选择投河。原本的明亮影调与奇异的姜黄色调叠加，令短片企图传递的反战情绪越发感染人。

（二）电影镜头。在整个短片的 44 个镜头中，一共有 17 个固定镜头，26 个运动鏡头。而这些运动镜头基本都存在运动轨迹变化幅度小的特征。同时部分镜头伴有微弱晃动，营造真实。法国电影评论家皮埃尔·比耶尔指出日本电影的特征之一：“室内镜头大部分是人物坐在草席上，摄影机就从草席这个高度用仰拍的角度来拍摄。” ③比起小津安二郎喜好仰拍的风格，今村更喜欢使用俯拍。但是在这部短片中，却是俯仰相结合的。对于雪池多使用俯拍，对其他人，使用仰拍的手法，由此来凸显主角雪池与旁观者之间的地位差异。

不同的摄影角度，对于同一个画面的处理能造成不同的表现效果。通常情况下，仰拍镜头能起到强化角色的地位或者力量，造成崇高、敬仰的情绪，而俯拍镜头则削弱角色的地位或力量，造成渺小、卑微的情绪。但是相同摄影角度所拍下的不同影像内容，其含义还是要看特定情形中的具体结合。整部短片，雪池基本一直是保持着爬行的姿态。雪池首次登场，就是在地上爬行。为了平拍雪池的状态，摄影机的机位非常低。之后短片中所有雪池的单独镜头，都采取了一种低机位平拍的拍摄方式。以求拉近观众与雪池之间的距离，对于雪池怪异的行为能有着更深入地理解。

雪池的家人第一次出场，就采取了一个低机位大角度的仰拍。加之三位演员保持站姿，对比在地下扭曲爬行的雪池，两种截然不同的拍摄角度将雪池与家人切割开来。镜头 16 中，雪池妈妈看着关在笼子的雪池，采取了一个典型的“今村式”的俯拍镜头，即封闭空间内的顶角俯拍镜头。④这种拍摄的方式，让观者抽离出男主角的视角，以旁观者的姿态审视雪池与其家人的关系。一方面似乎捕捉到导演不偏不倚的冷眼旁观，不掺杂任何道德上的褒贬;另一方面又会让人讶异于导演作为日本人对于所谓“民族创伤”的“冷漠”。这种“冷漠”并非指今村昌平对于“民族伤痛”的漠视，而是他能够抛开民族情节站在更高的角度以更中立的态度批判战争对普通百姓造成的伤害。

除了仰拍和俯拍之外，这部短片中的一些特写镜头也值得深思。充满真实感的细节是通向整体画面真实的大门。而表现细节的真实，往往通过特写来完成。短片对于屏风的特写，就起到了调控叙事节奏，点明主旨的作用。“万国尚戎马，故国今奈何。昔皈相识少，蚤巳战场多。”这四句诗实际上是表明导演创作意图的一首诗。还有一类特写是表意的强调或者暗示。将特写镜头单独放置观察，并不具备多样的意涵。只有在蒙太奇作用下，不同特写才能具有丰富多样的解读可能。镜头 22 中对于佛像的特写，带有强烈的宗教意味;镜头 25 对于蛇的画像的特写，则暗示了雪池之后的蜕变。今村在短片中大量穿插特写镜头，强化了情感表达，让观者对短片的解读也充满更多可能性。正是这些多样性，令短片构建了真实相通的人间悲欢。简言之，今村的镜头选择，服务于事件的叙述，尽量不掺杂个人主观情绪。刻意引导观者跟随镜头以“他者”身份审视。

（三）电影剪辑。这部短片贯穿始终的蒙太奇方式就是平行蒙太奇。平行蒙太奇又称并列蒙太奇。指的是两条及其以上不同的情节线或并列或穿插，最终归于一个完整结构，或揭示一个统一主题。短片开篇就是一条蛇在岩石上攀爬，紧接着第 2 个镜头就是带着日本军帽的雪池在地上如同蛇一般爬行蠕动。可见，雪池和蛇就是个并列的表达对象，交替并行。镜头 42 中，蛇坠入河底;下一个镜头，雪池当着妻子的面选择投河。导演采取平行蒙太奇的方式，让雪池和蛇在银幕中几乎呈现出同样的动作和神态，相互烘托，形成一种独特又奇异的对位关系，在整部短片的蒙太奇体系中显得尤为独特，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效果。

二、电影叙事方面

很多人都混淆了电影叙事和故事情节。电影叙事不等同于情节。情节是故事发展的逻辑顺序，电影叙事则是一部电影的表达和呈现方式。不同叙事策略的选择，就使得讲故事的方式有差异。传统电影叙事，往往采取线性排列方式。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对线性叙事推崇备至。最为极端的柴伐梯尼则宣称要记录一个人整天在睡觉，排除故事和情节。而昆汀塔伦提诺则是非线性叙事的代表。他的电影如《低俗小说》等并非按照情节发展的逻辑顺序进行呈现。这与柴伐梯尼不同，是另一种独特的电影叙事方式。

今村的短片以线性叙事为主，采取了偏向戏剧性结构的方式，有很大的随意性和变异性，填充了很多细节。这些细节可能合情合理，也可能不合情不合理。如雪池在從战场上回来之后，行为举止如同蛇，这个情节合情但不合理;雪池妈妈对儿子的异样表现笑眯眯地赞叹一句爬的真好，这不合理亦不合情。蛇出现在全片第一个镜头，又以蛇做结，首尾呼应形成一个闭环。在战争中，雪池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战争中饱受戕害的“雪池们”都在重复着相似的命运，无从突破亦无法改变，在历史的漩涡中挣扎最终只有溺毙于时代洪流才算是真正的逃离。雪池的异化，似乎也是在代表今村发问，被暴力和战争异化的人类除了死亡外，是否还有获得救赎的可能？

三、总结与反思

这部短片作为《911事件簿》合集的最后一部，起到了一个总结作用。无论被任何看似“合理”的理由粉饰的所谓“圣战”，最终毁灭的都是无辜的普罗大众。从这个角度来说，就足以看出导演的巧思和眼界。看似离题，却一针见血挑破了暴力和战争的虚伪。这部短片将镜头对准战争受害者。但又绝对不是流于感官层面，为观众提供某些“审丑”快感。而是以一种质朴又略带荒诞的电影语言，表现自己对人性的深切关照。导演以一种异常冷静、的从容以及不带任何道德批判的眼光去审视一切，以更大的格局，传达对战争的厌恶。将自己对不论以何种名义爆发的“战争”和暴力事件的批判，隐藏于沉着、严肃的表述中。

注释：

①高龙：《关于<天堂电影院>视听语言浅析》，电影评介，2013年第8期。

②（俄）瓦西里·康定斯基，《论艺术里的精神》，吕澎译，四川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1月第62页。

③ 转引自（日）岩崎昶《日本电影史》，钟理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年2月第4页。

④田玲，《在混乱与自然中书写沉重——今村昌平电影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参考文献：

[1]（日）岩崎昶.日本电影史[M].钟理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2.

[2]车雪莹，从集锦电影《11分9秒01》看全球艺术家对“九一一事件”的反思[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S1）.

作者简介：

朱诗羽，女，汉族，甘肃人，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与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