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咏史诗
2020-09-10熊忠文
熊忠文
【摘要】 王维的咏史诗,可分为咏史抒情诗和历史诗,前者重抒情,后者重叙述。他的咏史抒情诗又可分早晚两期,早期借古讽今,含义深刻,以此来寄托自己对现实政治的感慨和批评。晚期借古伤今,情感平和,以此来抒发自己对古人旧事的思索。王维的咏史诗所存数量不多,但是其所反映的盛唐时期的社会习俗、社会背景、社会时事等内容却极为丰富,对于王维本身的诗歌研究也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王维;咏史诗;历史诗;抒情诗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6-0011-02
基金项目: 本文为2018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8YJC751034。
一、王维的咏史诗概述
唐代是我国诗歌发展的高峰,而盛唐又是其唐诗高峰的高峰,李白、杜甫、高适、岑参、孟浩然等等都是首屈一指的大诗人。盛唐诗人的诗歌一般而言都主要表现为某个领域,如高适的边塞诗,孟浩然的山水诗,而王维则主要表现在他的山水田园诗以及送别诗。后人论及王维的诗歌,也往往将其分为山水诗、送别诗,边塞诗和应制诗四类。但是应该看到的是,在王维的诗集中,除了常言的四类诗歌之外,还存在一定数量的咏史怀古诗。在他现存的400余首诗中,有11首是咏史诗,这些诗歌大都借托史实,以抒发诗人自己的感情为主,有感而发,具有鲜明的感情倾向。
二、王维咏史诗的题材、表现范围
王维的咏史诗,一般都以古代人物为题材,如《李陵咏》《息夫人》《西施咏》等,感情也不出于对政治事件的委婉评论,或借古讽今深寓对现实的不满和讽刺。
王维的咏史诗就其表现出的范围而言是相对狭窄的。总的来说大多不出于士大夫阶层的,但在一些诗歌里,王维的眼光触及了下层平民,以古题古人写今世事,委婉地揭露了封建统治集团的荒淫与罪恶,对人民的遭遇和痛苦,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如《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唐孟棨《本事诗》记载:“宁王宪贵盛,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宅左有卖饼者妻,纤白明晰,王一见属目,厚遗其夫取之,宠惜逾等。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王召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王右丞维诗先成,云云……王乃归饼师,使终其志。”此首五绝巧妙而恰切地以息夫人的史事设喻,来描写卖饼人的妻子不忘旧爱。前两句写女子不慕眼前的宠幸,怀恋贫贱之交。以“莫以”“难忘”构成一个否定的条件句,反衬出息夫人和息国君主旧日的恩情很深,显示了淫威和富贵并不能征服弱小者的心。后两句写被人夺志的哀怨,花虽美而泪眼相对,对在她身边的楚王却一言不发,进一步写出女子不为荣华富贵所迷惑的志向。
短短二十个字,句句叙事,却句句都是情语,表达委婉含蓄,而又情理俱到。既吟咏了史事,又讽喻了现实,塑造了一个受着屈辱而在沉默反抗的妇女形象,又概括了类似这样一些由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而造成的社会悲剧。
但是总的来说,王维的咏史诗的思想境界基本都局限在了士大夫阶层的眼界与身份。他早期感慨怀才不遇,期待皇权的青睐;感慨下层民众的苦难,但是基本停留在感慨的表层而未曾深入思索为民众带来灾难的原因。晚期感慨时事代谢,感慨身前身后,目光则只局限于紫自身而完全脱离了下层民众了。
王维的咏史抒情诗很少用典,即使用也是众所周知的熟典,通俗易懂。如《西施咏》中“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一句,引用了“东施效颦”这一典故,然而旧典新用,褒贬之意欲抒之情俱在此中,令人觉得寓意深远,使诗意升华到更高的境界。
三、王维的咏史抒情诗分期
王维的咏史怀古诗基本都是抒情诗,就其抒情方式与表现方式而言,是有早期与晚期的区别。他作于早期的诗歌如《过秦皇墓》:
古墓成苍岭,幽宫象紫台。星晨七曜隔,河汉九泉开。有海人宁渡,无春雁不回。更闻松韵切,疑是大夫哀。
此诗作于王维十八岁时(按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云),主要是揭露秦始皇穷奢极欲,榨取民脂民膏的一面。它描写了秦始皇墓的宏大规模:陵墓象山岭一样高,墓穴象一座地下宫殿。里面有明珠做的日月星辰,水银做的江海,黄金制的雁。这几句极力铺叙墓穴的豪华。后两句则充分表现了作者的态度:有海却没有人渡船,墓里没有春秋,雁也不会冬去春来。陵墓周围传来了一阵阵松涛声,好象是大臣们的哀怨。
王维只听到卿、大夫们的哀怨而没有听到人民的呼声、怒吼,是他的局限性,是他的阶级身份和自身思想眼界等所限制。不过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他对秦始皇搜刮民脂民膏是持批判态度的。且此诗所写场景规模宏大,遣词造句颇有豪放气度,或许有年轻气盛逞才傲物的因素在里面。
又如王维早期的另一首咏史诗《西施咏》: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香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本诗并不是取材于西施本身的历史史实,而是用她入官后艳色凌人,写令人感到厌恶的恃宠擅权的官场世态。此诗通过借咏西施而抒发现世感愤不平的讽刺诗,语意深微。王维在仕途里不乏坎坷,接触了不少炙手可热的权臣。对“西施”的讥刺,针对的是世俗心理和那些得宠后便殊众自贵、颐指气使的娇骄者。王维借宠姬而抨击权臣,用意很尖刻乃至锋芒毕露。
而其后期的咏史诗,抒情则较为平淡委婉,内敛含蓄。早期的那种强烈的感情已不見,而是如同其晚年的其他诗歌一般淡然平和。如《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王维感叹那里疏落的古木和枯萎的柳树。这里的“衰”字,不仅仅说“柳”而已,而是暗示出一片衰败凋零的景象。此诗就仿佛王羲之《兰亭集序》里讲到聚会时的“欣于所遇”,到“情随事迁”的感慨,即一喜一悲,认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王维在这里感叹盛景地被破坏,含有今之视昔而悲之意;而“来者”,自然又会有后之视今的感叹。
孟城口本为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别墅。王维搬入此处,触景伤情,透露出他难言的心曲。此时,李林甫擅权,张九龄罢相,这使王维带着深深的失望和隐忧退隐辋川,故当他看到目前这一衰败景象时,心绪再也不能平静,很自然地想到别墅的旧主人,自己今日为“昔人”宋之问而悲,以后的“来者”是否又会为自己而悲?这正是诗人不愿去思考而又难以摆脱的思绪。诗人言“空悲”,实际上是一种更深沉的悲,是一种潜隐在心底的痛苦。
王维的咏史诗到了晚年,除了风格变化之外,所抒之情亦是有了很大变化。如果说他早期的咏史抒情都是抒发入世或与入世有关的情的话,晚年所抒之情则转变为避世或与避世有关的情。如《偶然作六首(其六)》:“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 便是通过对陶潜弃官之后的生活进行叙述,继而抒发自己的宁肯在野“家贫”也不愿在朝为官的志向。
上述举了王维早年和晚年的诗歌进行对比,其变化是很明显的。总的来说,王维早期咏史诗更多体现一种对外在人情世故的感慨,感情是强烈的,言辞是激烈的,抒情是直接的,颇有些少年意气。而王维晚期的咏史诗则更倾向于抒发自己内心对古人的一种思索,感情是平缓的,言辞是平淡的,抒情是内敛的。
四、王维的历史诗
王维的咏史怀古诗除了抒情诗之外,还有几首是对于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的进行描述的诗歌,这些诗更多是单纯咏史,现实意义及现实情感并不如抒情怀古诗那般浓厚。这样的诗歌我把它称为历史诗。
王维的历史诗数量在他的历史题材诗歌里并不算少,《李陵咏》《老将行》《班婕妤三首》等都是此类诗歌。
王维的历史诗与咏史抒情诗最大的不同是在其情感上,不再赘述。除了感情外,语言风格也是一大区别之处。如《夷门歌》:
七雄雄雌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秦兵益围邯郸急,魏王不救平原君。公子为嬴停驷马,执辔愈恭意愈下。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非但慷慨献良谋,意气兼将身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
此诗题材出自《史记·魏公子列传》,即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历史故事。但从《魏公子列传》到《夷门歌》,有一重要更动:故事主人公由公子无忌变为夷门侠士侯嬴,从而成为主要是对布衣之士的一曲赞歌。热烈歌颂侯嬴和朱亥这些出身下层的英雄人物见义勇为的豪侠精神,也赞扬了信陵君能任用贤才的开明政治风度。从艺术手法上看,将史传以二千余字篇幅记载的故事改写成不足九十字的小型叙事诗,对题材的重新处理,特别是剪裁提炼上令人叹绝。
此诗把一个有头有尾的史传故事,择取三个重要情节来表现,组接巧妙、语言精练、人物形象鲜明,代表着王维早年积极进取的一面。但是就其情感的现实性而言,则不如同时期的《西施咏》等,而这也是其历史诗与咏史抒情诗的区别。
诸如此类的还如“楚国有狂夫,茫然无心想……复笑采薇人,胡为乃长往。”《偶然作六首(其一)》,原典出自《论语》:“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王维在此亦是对古人的一种感想,颇似今天的读后感。
五、结语
王维的咏史诗,并不像其山水诗、送别诗等一般深为古今读者所熟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王维的咏史诗在咏史尚未完全成熟与盛行的盛唐,具有较高的水平。他面对现实,有感而发,将历史题材熟练地选择熔载,化为瑰丽的诗篇,达到内容与形式的相当完荐的统一。虽是咏史抒情,也在阐述对事理思考與对人生感悟。他所存的咏史诗怀古诗虽不多,但是其中不少篇章都是值得后世人去细细品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