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朱熹对《论语》礼乐思想的理学化发展
2020-09-10张皓珝
【摘要】 《论语》中的礼乐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领域具有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且历朝历代都经历着各具特色的继承和发展。宋代理学家朱熹对《论语》中关于礼乐思想的部分,在内容、形式和解读方法论等方面,进行了深入多角度的理学化发展,其成果无论在《论语》解读史还是中国思想史上都极其重要。本文从理论内容、解读方式等角度,探讨朱熹的注疏为《论语》中礼乐文化的理学化发展,分析这种趋势的主要表现、产生原因及后世意义。
【关键词】 《论语》;礼乐;朱熹;理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2-0025-02
记载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语录集《论语》浸润着历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其中的精髓礼乐文化更是中国传统价值观的核心。礼乐文化源自夏商周时期先贤的苦心制定,春秋时期经孔子整理提炼,随后不断被历代学者解读、延伸。宋代朱熹总结历代理论精髓,辅以理学的基本构架,从全新的角度解读了礼乐教化思想。朱熹结合了周张二程等北宋诸子的研究成果,完成了理学体系完整系统的构筑,在对天理的探究中做出了举足轻重的理论贡献。朱熹于四十八岁时为《论语》注疏而成《论语集注》,此书在论语的诸多注疏作品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本文从内容、形式等角度,探讨朱熹的注疏为《论语》中的礼乐文化带来的理学化发展,分析这种趋势的主要表现、产生原因及后世意义,试图深究中国传统价值观形成原因,从而在新时代进一步继承发展古老的中华智慧。
一、礼乐教化理论的理学化发展
礼乐本是孔子所倡导的道德思想的外化。在夏商周时期,雏形阶段的礼乐仅是淡薄的、偏重外在形式的国家工具,或是用于人神沟通的宗教仪式,孔子将其发展至深入人的内在精神层面,创造性地将为人处世的准则之“礼”引入到物质享受的娱乐之“礼”中,阐发了内外统一的一套道德行为规范。
礼乐教化的思想要在社会中穩定立足,必须有足以证明合理性的价值根源。在与孔子相近的时代,天下大同等被社会理想或是先王之治等宏伟图景尚能服众,但随着人类社会发展,原本的基石开始动摇,佛教等外来思想也开始冲击儒家的地位,儒家思想需要更强的解释能力。在宋代,朱熹探寻的理学化发展之路是一次有益探索。
朱熹顺应时代潮流向《论语》里引入了天理观。《论语》中从未出现“天理”一词,但在朱熹的《论语集注》中,它被提及多达28次;单独一个“理”字,更是被使用了364次。“天理”一词来自二程理学的原创,程颢曾表示:“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 ①以“天”为合理性论证的出发点是因为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天历来至高无上,它最具主宰力的万物起点,判断是非的终极标准:
天有五义:曰物质之天,即与地相对之天;曰主宰之天,即所谓皇天上帝,有人格的天、帝;曰运命之天,乃指人生中吾人所无奈何者,如孟子所谓‘若夫成功则天也’之天是也;曰自然之天,乃指自然之运行,如《荀子·天论篇》所说之天是也;曰义理之天,乃谓宇宙之最高原理。②
对“天理”的贯彻是朱熹对《论语》礼乐理论进行理学化发展的重要标志。逐条研究“天理”的出现轨迹,会发现朱熹将程朱理学贯穿于《论语》的良苦用心,如:
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篇第一》)朱注曰:“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 ③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篇第四》)朱注曰:“义者,天理之所宜。” ④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篇第六》)朱注曰:“于此观之,可以见天理之周流而无闲矣……有以胜其人欲之私,而全其天理之公矣。” ⑤
“礼”“义”本是为人处世的行为方法或社会的道德准则,但朱熹将它们拔高至“天理”的高度探讨了天理、人欲间的矛盾。纵观《论语集注》,朱熹以“理”一以贯之地注解了仁、义、礼、性等概念,将私利阐释为“以私灭公,适己自便”的“害天理者”。理学的说法与《论语》的原意间存在大量不合,以朱熹的学术眼光,必然知晓这些抵牾之处,但其仍要坚持自圆其说,可见在彼时将理学贯穿到古代经学中,制造顺应时势的儒学作品的必要性。
朱熹综合理学思想,构筑更加严密的儒学理论框架,为礼乐教化在后世的延续铸造了坚实的根基。虽然朱熹注释《论语》的过程中多有不妥之处,其“存天理、灭人欲”等思想在后世亦多有争议,但其贡献仍是不可磨灭的。
二、解读方法论的理学化发展
朱熹赞同陈淳“极天理之实”的解读《论语》之法,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方法论,因为《论语》记录的孔子言行具有远超表面文字的意义,其背后蕴含的道理唯有认真探求,才可掌握“天理”。朱熹认为要透彻研究细节,究其天理,否则即使读完《论语》也无法突破浅层字面参悟义理。《论语》记载的孔子日常行为的礼仪规矩,大多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朱熹将此类内容概括为“无非操存涵养之要”,但也指出通过循序渐进地在这些日常言行规范上下功夫,亦是把握圣人之道的途径。同样是接触事物、研究物理、穷理至极的过程,该研究方法与朱熹承袭的“格物致知”认识论一脉相承。
在处理注释的方法上,朱熹也煞费苦心。处理理学与四书的关系时,必须弥补先秦至南宋之间超过一千五百年的时间跨度在各方面筑起的鸿沟,为此朱熹重新诠释前人著作时,其经文集注多是在四书原文旁边直接化用理学内容,且在遣词造句上进行了“添一字不得,减一字不得”的斟酌、打磨与改削,使原文与注文的联系臻于自然流畅。从《朱子语类》中朱熹的自述来看,他的治学态度之严谨、工作过程之艰苦、落实程度之精细,是远超后人想象的(“此书某自三十岁便下工夫,到今改犹未了,不是草草看者” ⑥)。也无怪钱穆评价朱熹的毕生工作重点:“朱子毕生,于四书用功最勤最密,即谓四书学乃朱子全部学术之中心,亦无不可。” ⑦
此外,从理学的主旨思想和结构体系分析《论语集注》中的注解,也能看出朱熹对《论语》的理学化趋势。朱熹借助集注将理学思想注入四书,经过理学改造的文意也更易于理解。虽然朱熹所注的《论语》在诸多地方与孔子的本意有所相悖,但它依然是宋代儒家学说的扛鼎之作和儒家道德体系发展道路上的里程碑。
三、理学化改造的必要性及意义
要探讨朱熹对礼乐思想进行全新诠释的缘由,首先应梳理礼乐思想在各时代的嬗变轨迹。礼乐思想在历朝历代都脱不开教化世俗、维持秩序的主题,但对礼乐思想进行解读传播的方式经历了数次变化。汉代儒学为礼乐披上了神学的外衣,如董仲舒“天人感应”说;唐代韩愈则希望借助复兴礼乐改善风气、增强国力,但因彼时儒家学说的弱势而未得到理想中的效果;宋代则因程朱理学登上历史舞台,礼乐教化得以重振,借助当时代最流行的权威思想新解圣人的著作,无疑是最佳选择。
从个人角度看,朱熹的理学化改造也脱不开本人思想倾向的关系。朱熹幼时受身为大儒的父亲朱松影响,深入学习了二程的理论,他对程颐的思想尤为赞同,朱熹一生虽博览群书、历遍各家,思想也多经演变,但他对二程的崇奉不曾动摇。因此朱熹作《四书章句集注》时采用的理论依据仍是二程的学说。
朱熹对《论语》中礼乐文化的理学化改造是义理上的创新,而这种创新在带来牵强附会的同时,又为《论语》中的礼乐增加了理性的、带有哲学意味的内涵。理学化后的礼乐思想脱离了对古法和旧秩序的拘泥和依赖,得到了“天理”这一内在、恒定的衡量标准,礼乐成为了天理的外化形式或直接載体,被赋予了空前的正确性和生命力。
四、结语
在源远流长的《论语》传承史上,朱熹的《论语注疏》是一部既带来昌盛文化,又引出纷纭众说的传世巨著。有学者将朱熹诠释《论语》所用方式的特点概括为“跨文本”和“融贯性”,朱熹将理学学说与礼乐文化结合并引入了理学的方法论,为世人提供了认识《论语》的全新角度。在分析《论语注疏》对礼乐文化的全新解释时,应注意理学化过程中的冲突、包容和妥协。
现今,对《论语》的讨论和对礼乐文化价值的发挥仍在延续发展。在新时代如何以与时俱进的眼光解读《论语》,使这部经典焕发出与现代社会相适宜的活力?面对此类问题时,我们显然应从朱熹的思路、方法与成果中寻找启示。以史为鉴分析朱熹等文化巨人的学说成就、理论方法,不仅有助于更透彻地读通《论语》,更加了解我们的文化根源,也对探讨以后的文化发展之路有所裨益。
注释:
①(宋)程颢,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424页。
②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46页。
③(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1页。
④《四书章句集注》第73页。
⑤《四书章句集注》第91-92页。
⑥《朱子语类·卷十九》,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8页。
⑦钱穆:《朱子学提纲》,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80页。
参考文献:
[1]朱熹.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钱穆.朱子学提纲[M].北京:三联书店,2002.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刘笑敢.从注释到创构:两种定向两个标准——以朱熹《论语集注》为例[J].南京大学学报,2007,02.
[6]戴金波.朱熹诠释《论语》的学术历程与学问宗旨[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0,03.
[7]毕景媛.经典诠释之两种定向与三种路径的兼顾——以朱熹理学化《论语》诠释为例[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03.
[8]张卓.朱熹注释《论语》之考察——以《论语集注》的形成为中心[D].湖南大学,2017.
[9]张文.朱熹理学视野中的礼乐教化思想研究[D].山东大学,2018.
作者简介:
张皓珝,女,汉族,江苏扬州人,硕士研究生,扬州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先秦哲理文学及元明清通俗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