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过山花红

接到采访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驰援武汉归来医务人员的任务后，我了解到自己要采访的对象是县医院ICU负责人。心中先构想了一番她的气质容貌：担任县级医院重症病人急救科室负责人、在武汉与病毒搏斗四十多天的女英雄，应该是一位体格强健、雷厉风行的女性吧！但见到毕青花，才发现她瘦弱娇小、笑意盈盈，是一个亲切温和的女子。

我和大通县作家协会主席韩福良、秘书长马理英一行三人到她家，她接过我们手中的鲜花，轻嗅花香，笑着说，这么美的花呀，太感谢你们了！这段时间，我真是收了一辈子没收过的鲜花，流了一辈子没流过的眼泪啊！

一句朴实无华的话语，让我一下子找到与邻家姐妹拉家常般的亲切感。是啊，穿起白大褂，她是无所畏惧的白衣战士，脱下战袍，其实她跟我们一样，是爱美、爱流泪的平凡女子。她平凡，普通得犹如乡间的一朵山花，却努力绽放着美丽的笑颜，装点着整个春天。

一

2020年的元月，随着春节临近，高原小镇上的人们还在有条不紊地采购年货，预备和家人欢度春节。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却迅速席卷大半个中国。

毕青花主动向医院递交了驰援武汉的申请书。在她的带动下，几乎全科室的人都递交了请战书。

“我是ICU负责人，又是共产党员，当然得冲在第一线啊;再说，救死扶伤本是我们医务人员的职责所在啊。”她真诚地说。

2月3日凌晨，毕青花接到领导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去支援武汉。没有一丝犹豫，毕青花坦然接受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开始在深夜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的行程。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一夜未眠的毕青花匆匆去了医院，仔细交接了手头的工作。十点多，她和大通县医院、中医院、二医院的八名医务人员和全省第二批驰援武汉护理队员一起匆匆飞往武汉。

我无法想象她隐瞒家人，毫不犹豫地做出这个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万一有什么不测，她的父母要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而她十岁的女儿将彻底成为孤儿。要知道，这孩子四年前刚刚失去父亲啊！

二

也许命运使然，冥冥之中，毕青花与湖北有着不可割舍的缘分。

1983年6月6日，毕青花出生在青海省西宁市湟中县鲁沙尔镇团结村，在那里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经历高考，远赴湖北荆州，在湖北中医高等专科学校学习。在湖北学习的三年时光，那里美丽的风光和善良热情的人成为毕青花难忘的记忆。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她顺利取得高等护理专业大专文凭，回到了青海。

2005年8月，毕青花应聘到西宁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虽然是编制外护士，她却比别人加倍勤奋努力，兢兢业业，恪守职业道德，得到单位领导和同事的一致肯定。2008年12月，她被西宁市第一人民医院评为“十佳护士”。

就在这段时间，她认识了一位生命中最最重要的男士，这个人后来成为她的丈夫。因为爱人是大通人，2009年6月，在爱情的召唤下，毕青花辞去了西宁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工作，嫁到了大通。同年，凭着过硬的护理技术和在西宁市第一人民医院四年多的工作经验，她顺利应聘，成为大通县人民医院的护士。因各方面表现优异，毕青花很快被提拔為ICU护士长。

虽然是同工同酬的编外人员，毕青花却从不妄自菲薄。2012年5月，大通县卫生系统第二届护理技能竞赛中，她被授予“技术能手”称号;2013年12月，她又被医院评选为“优秀共产党员”;技术过硬的她同样多才多艺，2012年7月，在县人民医院庆七一“爱岗敬业，我为党旗添光彩”主题演讲比赛中，她获得优胜奖。

人的一生，难免坎坎坷坷。2009年2月14日，西方人公认的情人节，也是毕青花和爱人结婚的日子。没想到这寓意浪漫和陪伴的日子里缔结的婚姻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敲打得粉碎。和毕青花结婚后，丈夫辞去了热水煤矿的工作，筹资做起了生意。婚后半年，毕青花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丈夫患有肝硬化腹水，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毕青花陷入深深的忧愁。她还未平复自己对未来的担心和害怕时，一个小生命却悄然降临。丈夫重病在床，这个孩子也许来得不是时候。毕青花还是满怀喜悦地迎接了这个小生命。2010年10月19日，女儿出生，给这个阴霾密布的家庭带来一抹亮色。有了孩子，就有了一份对未来生活的责任。在给女儿办了满月酒后，毕青花带着丈夫踏上漫漫求医治病之路。

2014年4月12日，辗转四年，毕青花多方筹资，带着病情已严重到刻不容缓的丈夫去了北京武警总医院，给他做了肝移植手术。这一年，女儿已经四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

毕青花没想到丈夫只陪伴了她们母女两年。两年后，因为肝移植手术排异反应厉害，丈夫病情恶化，匆匆离世。

生活跟她开了一场天大的玩笑。为了丈夫，她辞去了省会西宁市的工作，只身来到大通县。她以为从此拥有了幸福和美满，没想到短短的七年时间，生活却交给她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

一向坚强惯了，毕青花不容自己继续消沉悲观下去。失去父亲的女儿还年幼，公婆和自己的父母已年迈，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还压在她肩头。

毕青花擦干眼泪，振作精神，开始更加努力地工作。为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理论知识，她不断为自己充电。2016年至2018年7月，她以优异的成绩取得青海医学院高级护理专业本科学历和理学学士学位。她不断锻炼加强业务能力、力求精益求精，2019年，在青海省第三届红十字应急救护大赛创伤救护技能操作中，毕青花获单项三等奖。

毕青花向医院提交请战书那一刻，她不是没想过女儿的未来和亲人的余生，医者的神圣使命促使她舍却了自我。

疫区告急，祖国需要，她想到的只有医者仁心，只有作为一名从医人员应挑起的救死扶伤的职责。

三

从4月3日凌晨接到电话，到第二天早上10点匆匆出发，毕青花只来得及通知照顾女儿的婆婆，告诉老人自己要去支援武汉。怕家人担心，对自己的父母和姐妹，她只字未提。

到达武汉，来不及休息，毕青花她们便拖着一身疲惫开始战前培训。聆听感染科专家讲座，练习穿脱防护服，了解病人收治情况。紧张培训两天后，她们正式入驻武汉大学附属人民医院武昌方舱医院。

在方舱医院的四十多天里，她们九个人被分别编入不同小组工作，每天三班倒，轮流到院感科、采血室和咽拭子三个科室工作。

院感科主要监督防护服的穿脱是否正确合理、符合要求，做好医护进出通道的地表和物品消毒，给走出通道的人员喷洒消毒液，做好护目镜的浸泡消毒和病人生活用品、物品的传递和清点。工作看似简单，操作起来却是非常繁琐，而且感染的概率高。

每天采血时面对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采血室护士也面临着职业暴露危险——由于职业关系而暴露在危险因素中，有可能损害健康或危及生活。采血时稍有不慎极易被采血针刺伤手指。研究表明，针尖刺伤时，乙肝病毒只需要0.004ml血液即可传染。据统计，80%的护士都有被针尖刺伤的经历。

相比较前两个科室，咽拭子采样科室是最危险的地方。咽拭子核酸检测是新冠病毒检测的重要手段，看似简单的咽拭子采样，是“疫”线最为危险的操作。所谓“患者一咳嗽，医生抖三抖”一点也不夸张。为患者近距离治疗操作时，患者的气道是与外界相通的，患者呼出的气体里往往带有病毒。那些直接采集咽拭子样本的医务人员面临着巨大感染危险。

虽然每一班的上班时间只有四个小时，但每天从她们住的玉丰国际酒店出发到方舱医院，接着繁琐地穿戴各种防护设备，然后工作四小时后，再一层层脱下防护设备、一层层消毒，再乘坐大巴回到酒店，基本上就得七八小时。有时遇到突发情况或人手不足，这一班工作就得十几个小时。为了节省防护服，每次轮班前几个小时，她们就开始禁食禁水。

对于季节，毕青花感受最深的就是“热”和“冷”。

在方舱医院工作时，面对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新冠病毒，她们层层防护。厚厚的防护服包裹着全身，N95口罩、护目镜、头套，严密地包裹着整个头部。每天穿着臃肿无比的防护服，笨拙地奔走在病区，身上脸上热得汗水成河，浸透了衣服。每次换班，她们脱下防护服和口罩、护目镜后，浑身湿透，汗珠滴答。一张原本白嫩的脸被汗水浸泡被口罩勒成红紫斑斓，面容被口罩和护目镜包裹得变了形。

与方舱医院难以忍受的“热”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下班后回到酒店的“冷”。因为怕中央空调带来病毒传染，她们只能忍受南方冬天凉侵入骨的冷。为了通风，房间窗户一开就是几个小时。每次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在自己房间的污染区和半污染区换完衣服，她都如同一只小猫蜷缩进潮冷的被窝。虽然上床前她已经打开了酒店提供的电热毯，但那方小小的电热毯缓缓变热之前，习惯了北方冬天暖气的她，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当她写下支援武汉的请战书时，就已经将生死交给了命运。她害怕自己感染，还没为抗击病毒出一点力，反而成为武汉的负担，害怕自己万一染病去世，女儿怎么面对再次失去亲人的残酷现实。种种复杂的情绪和每天高强度的工作让毕青花一度失眠。每次回到酒店，和家人视频报平安后，她总忍不住暗自流泪。在武汉的四十多天里，她的体重减了十几公斤。

毕青花给我们讲述她在方舱医院的这些经历时，我们一迭声说你们真是难以想象的辛苦啊，发出由衷的敬佩赞叹。

毕青花笑着说，我们是第二批驰援武汉医务人员，无论是治疗，还是管理、防护，都有前一批护理队员积累的经验，防护物资也充足多了，比起第一批驰援武汉医务人员，我们幸福多了！

听到她口中的“幸福”二字，我突然想起中国古代关于浴火重生的火凤凰的传说。眼前这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又何尝不是一只为了众生向死而生的凤凰呢？

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把这样的赞颂送给她这样的“最美逆行者”，绝不为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天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四

采访毕青花时，她说了很多很多让她感动的人和事。

到达武汉的第一天，为防止交叉感染，女医务工作人员全都自发地剃光头发。她说，当地理发店的志愿者们义务到酒店为大家理发，虽然人员众多，但热心的志愿者们细心周到地为她们考虑，为所有女医务人员编了号，叫到号才下楼去剃，免去了聚集等候环节。

在驰援武汉工作期间，每天往返于酒店和方舱医院，都有大巴车接送。她说，“大巴司机很辛苦，我们倒班，他们也跟着倒班，每天冒着被感染的危险来接送我们”。

每逢自己科室有突发状况而延误了大巴乘车时间，会有一些出租车司机和市民免费接送她们回酒店。“那些出租车司机真的让我很感动，我们都是从最危险的病区走出来的，他们甘愿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义务来接送我们，有的市民开着私家车来义务接送，真是太让我感动了！”她说。

谈起在武汉的饮食，毕青花说酒店附近有一家青海化隆回族开的清真面馆，每天都免费为她们提供可口的家乡食物。无论是面片，还是干拌面，只要她们想吃，一个电话就会送上门来。

3月17日驰援武汉归青后，在青海宾馆隔离到4月2日返回大通这段日子里，各级领导来看望慰问她们，毕青花收到了好多鲜花。“我真是太感动了！大家对我们太好了，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收过这么多的花呢。”她笑着说，却全然忘记自己才是那个冲锋陷阵、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受得起任何人发自内心的尊敬！她的善良仁厚、聪明豁达，是仁心医者最高贵的品质。如古人云：“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

那天在畢青花家的电视柜上，我看到一本影集，是她前几年拍的艺术写真。照片中的她长发飘飘、明艳动人。而我们眼前的毕青花却身形孱弱，尤其是那头毛茸茸的短发更让她添了几分消瘦。也许别人会觉得那紧贴头皮的短发降低了她的颜值，可我从中看到了乐观、阳光的独特之美。

女性，在人们的眼中，是娇美柔弱的代名词。人们常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而毕青花让我懂得了女本柔弱，担当重任则刚。往后的日子里，愿毕青花和无数“最美逆行者”如凤凰浴火重生，如春蚕破茧成蝶，拥有最美丽的人生。

作者简介：苏贤梅，回族，中学教师，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写作班第二十期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