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物语

杨蓓蓓

浸透天地精华之雅韵，吐故纳新。从立春、雨水，行至小寒、大寒，走过四季，所有的喜怒悲欢都在这温凉寒暑中痴缠、氤氲。

节气之美，施施然于岁月间，任光影流转。

立春

立春，多美的两个字。

单是说出口就仿若听见百花盛开的声音。含苞待放是立春的常态，蓄势待发，酝酿着一场荼蘼花事。像垂手而立的青春女子，二八年华，不必刻意去说什么，一切芳芬与美好都不言而喻。

春“立”起来，一年的精气神儿就从这春眉里谱写开来。万物生发，积聚着满满蓬勃的力量，充盈一整个冬天的枯槁与萧瑟，泱泱伺动，孕育着万般希冀。这样的季节，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阴暗与苦闷呢？

已经立春了啊。

雨水

雨水。这一季的雨还不是常态。雪渐少，雨渐多。

冰雪消融的过往里，哗啦啦的流水解冻了一切束缚与桎梏。日头温润向暖，不抵早春的寒凉。仍旧免不了正月十五雪打灯，元宵节蒙幸一场雪事造访，鼓鼓囊囊的欢腾气儿，鲜活雀跃在年节的尾巴上。

“正月中，天一生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这雨应是春天的第一场雨，想必是万花苏醒前的沐浴洗礼，隆重，且极具仪式感。

惊蛰

我由衷地喜欢“惊蛰”这两个字儿，发自肺腑的偏爱。

惊蛰之美，就像遇见喜欢的人，那抹悸动。不早不晚，就那样直愣愣地撞进心底，没来由地就笑开了花。管它什么三十岁，五十岁，只想痛痛快快地谈一场恋爱，深入骨髓的爱恋。仿佛只有这般，才不负这一抹涌动在春日的相思。

萌动万物的情怀，惊了天地，泣了鬼神。山河醉，草木长，仓庚鸣，蛰虫出走，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就像爱情，爱了，痴了，至死方休。

那份欣喜，那份雀跃，华丽登场。春天的脚步更近了。

春分

春分之美，有稚子立蛋逗乐的欢愉，更多的是顯现在母亲的菜篮子里，餐桌上那抹馋馋的碧绿。

这一季，肥美的野菜似乎也沾染了春的盎莽，赤裸裸地撩动着唇齿心神，那抹馋，勾得人心底的馋虫肆虐而动。民俗讲究吃“春菜”，采回的春菜与鱼片“滚汤”，名曰“春汤”。没有喝过这样的“春汤”，荠荠菜、苜蓿这样的春菜倒是常有。母亲悉心做成菜团子，蒸春卷，包饺子，一口咬下去，仿佛浸透了整个春天的馥郁滋味儿，真美。

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大地蒙幸盛大的洗礼，春耕犁动，壮丽而歌。

清明

清明时节的雨，是带有魔力的，能够穿透阴阳两隔的怅惘。

杏花微醉，翩然在细雨中，淡淡的，氤氲着一股相思的愁郁。我知道你喜欢绿豆糕的软糯清甜，只是不知道你在那边吃了没？

南方有咬艾叶粑粑，吃青团的习俗，配着艾草，香叶的清冽味儿。适合一个人寒食独处，品一尊杏花小酿，暖暖的酒，由口入心，凝结成热泪潸然滑落，一滴，两滴……下一刻，思念，在季节里泛滥成灾。

雨已经下了，路也不干了，您回来的时候记得看看我们这些孙辈们，梦里太过短暂。还缺点啥，扫墓祭祖的时候一定给您添上。想您了。

谷雨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春至荼蘼。

这一季的雨是主角，斜风细雨，45°角纵横。在这融融雨幕中，大地万物摇曳身姿，尽情吐纳，享受着泱泱而生的充沛滋养。山川、田野、村庄都沉寂在这雾霭中，吸收精气与芳华。晴空初霁，焕发出抖擞的饱满、恣意，红的、黄的、绿的、蓝的，一改往昔的羸弱，干瘪，一下子绚烂鲜活起来，嫩生生地驰骋在眼帘。

“雨生百谷”，心也生了几许惦念，听说，巴山的夜雨又涨满了秋池，我想象着那应该是一片浩渺春光。友人归期未定，我站在窗前，听细细的雨声，和着呢喃诉说着的故事。

立夏

在所有的月份里，我最喜欢五月。立夏，是五月夏天的伊始。

“立夏见三新”“九荤十三素”，樱桃、青梅、麦子、鲫鱼、卤虾、豌豆、黄瓜，不论是苏州还是常熟，样样都鲜活，样样都够滋味。这样的馈赠皆从立夏而起，是专属五月的味道。

五月很美，行走在午后的光影中，阳光不骄不躁，微风徐徐，花儿已开，草色将将，一切的一切自然而纯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恣意行走，走啊走，从夏初一直走到岁月深处，看看那里的光景，流淌着什么样的故事，听听故事里的人儿，是否有过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是生在五月的女子。是的，五月。

小满

小满时节，关中平原上的麦子正在阳光下泱泱而生，积蓄力量产生淀粉，凝结蛋白质，完成最后的酝酿。

“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满，丰盈，饱满。小满，浅浅的盈润，大满贯前尚存几许留白。什么样的留白，小而浅，似国画枯笔回旋后的那抹余韵，浓一成则重，淡一成则浅，恰到好处的惊艳。正如“小红”，红，浓烈张扬，有了“小”，仿佛静了几许，兀自生了一抹婉约，实在太妙了。

就像一个朋友说的，万事不一定要占尽先机，要有留白的气度和分寸。诚如所言，触手可及的瞩目与华彩，甘居客席，微笑鼓掌，眼神清朗。这样的女子自带光环，令人钦佩。

芒种

芒种，字面意思是“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

忙着夏收，忙着播种，真真切切的忙。连日头都紧赶着忙碌，孜孜不倦地照耀着，连片接踵的麦浪在这蒸腾的热气里，铺撒开恢宏浩瀚的金黄。滴落的汗水里似乎也沾染着清冽浓郁的麦草香。酣畅淋漓的浪潮，那个奔放热辣劲儿，喷薄而出。

“芒”，骨感铮铮的一个字。芒刺尖锐那又如何，越尖锐越有棱角也愈有风骨，要的就是这根根分明的芒刺。什么逶迤造作，圆滑世故，统统远离，销声匿迹到一边去。做个如芒一般的女子，随性自然，决绝而芳华，快哉！

夏至

那一年夏至未至，就像郭敬明小说中流淌出的校园时光，青春唯美，我知道，这是属于夏天独有的味道。

很用心地写过一个故事，属于非凡和浅夏的故事，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青春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还没有学会爱与被爱，就已淹没在时间的洪荒中，有遗憾，有惋惜，但更多的是追忆和怀念。许是饱蘸了深情，觉得字字都美到了心里。

平淡的青葱岁月，平淡的光影年华，洒落在平静的校园里，素色的衣衫，静蔼的情愫，属于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后来行走在浙大校园里，初次踏足，但惊觉真的好美，完全符合我为女主人公设定的梦想之地。

初恋如斯。很有青春夏至的碧意和萌动。

小暑

小暑，小热。自此气候便入了伏天。“伏”即伏藏的意思，此时应当减少外出以避暑气。民间俗话说“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排汗排毒最适宜不过了。

清凉消暑的佳品中，除了绿豆糕、各色瓜果冷饮，最家常的要数母亲熬制的那锅绿豆汤了。清亮的色泽，若佐以小苏打，便显现出殷红鲜亮。骄躁热辣的午后，外出归来第一件事，先舀一碗搪瓷盆中盛晾的绿豆汤咕咚而下，喝干了碗底，仍不忘咀嚼甜糯的豆沙，那舒爽透彻，再打头的暑气也顷刻间消散。

这样的消暑饮品最有儿时的家常味儿，不知道母亲现在还有没有保留这样的习惯？曾经那几个环绕膝下的儿女都已长大离家，好似再也没有汗水淋漓的稚子推门而来，嚷嚷着，有没有喝的呢？

大暑

大暑，单是看到这两个字，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子热浪席卷而来。暑，热也。“热在三伏”，大暑一般处在三伏里的中伏阶段，所以此刻是一年之中气温最高，最热的时期。

是什么样的热，就像热恋中的女子。因为笃定，因为信赖，所以不顾一切去爱，火热激情，热辣芬芳，嗔痴爱恋都尽情展露开来。纵然是飞蛾扑火，一生一次的火焰绽放，也必是拼劲全力的炙热与绚烂，无怨无悔。

大雨时行，腐草为萤。这样的时节，在暑热的午后，置身藤椅，煮一泡茯茶，消暑解乏最适宜不过了。“大者，乃炎热之极也。”从小暑到大暑，再往后就该是立秋转凉了，物极必反，世事如斯也。就像爱情，最开始执着于激情、热烈，到最后回归到挚守两人一心，三餐四季的平淡。

立秋

“立”是“开始”的意思。立秋，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敛也。揫敛，很有东方哲韵的一个词，历经一整个夏天的丰腴、膨胀，自此开始聚集、收敛。万物与人一般，适时沉淀、回归、结实。

“一叶梧桐一报秋，稻花田里话丰收。”立秋节，也称七月节。随着果蔬的成熟，江西婺源的篁岭古村开始铺开一副浓墨重彩的农俗画卷。在房前屋后及窗台、屋顶架晒或挂晒农作物，姹紫嫣红的色泽，别有一番景致，成为著名“晒秋”文化的发源地。

秋风送爽，骄躁了一整个夏日的胃口也渐渐馋动开来，是时候“贴秋膘”了，炖一锅讨喜的肉，冒出欢腾殷实的滋味儿。

处暑

处暑，“处”，去也，暑气至此而止矣。炎热的夏天终于结束了，喧腾过后，是否留下几分小秘密藏在心间呢？“秋老虎”偶尔出来肆虐一二，顽固最后的垂死挣扎。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这一季，秋的常态已显露无疑。刘禹锡在山明水净的清朗中吟诵“我言秋日胜春朝”。故乡也渐次蒙上老秋的气韵，母亲不忘嘱咐，入秋了，晨昏的风里开始添了寒凉，随手掖好滑落的被角。

春捂秋冻，食物温补，利于收敛阳气。街市上的糖炒栗子，甜糯回甘，灌注着饱满的隆重与鲜活。

行走在风中，衣衫摆动，很有秋的仪式感。

白露

白露，非常婉约、美好的一个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着从诗经流露出的伊人雅韵与动容。

露从今夜白。晨起的草木间暗生滴滴露珠，行走其中会濡湿裙袜，滋生几许寒凉。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清盈透亮的露，赋有晨曦的微光与精粹，清露未晞之时闻香采集，是烹茶的上好佳酿。妙玉以梅花雪露私茶款待宝黛，姚木兰亲采荷露烹茶浅酌，满纸茶沁香，气韵雅如仙，美哉！悠哉！

虎跑泉的水配上西湖龙井怕是也不及这个中滋味吧？暂不晓得，下次试试看。

秋分

秋分時节，昼夜等长。一场丰收的盛宴，呼啸澎湃。

丹桂飘香，蟹肥菊黄。秋风淡扫的午后，很适宜在这份舒爽里登高远行。九月，且听风吟。赏白云的飘然俊逸，品秋雨的痴缠凝郁，清明、爽朗、萧索、惆怅，思绪在秋日的光景里可以被无限延展、拓宽。

可抱闹，亦可守静，或昂首或低眉。我喜欢这种味道。有点尘土气，有点斑驳，有点迷离，还有点伤感，亦有点醉人。悲怆之余透着一抹淡扫蛾眉的凛然，九月秋天的气韵。

心绪放空，听风的故事。

寒露

寒露至，露的晶润渐生骨感，有了霜意。

星空换季，代表盛夏的“大火星”已西沉。九月的舒爽开始隐透寒凉，夜晚的秋风里，可以隐约听到冬天的脚步声了。

露将草色逐渐染上赤黄，峰峦叠嶂的丛山中催生出老秋的暮气。有一年在嘉陵江源头，正好赶上暮秋的尾巴。山间秋色繁盛而深邃，灵动的水，沉寂的谭，巍峨的山，触手摸得见水的风骨，嗅得出山的吐纳。

明净透彻，辽阔高远，很有晚秋的饱满风韵。

霜降

霜降是有味道的，是我喜欢的节气。这味道中流转着柿饼的甜腻。

殷实肥硕的柿子秋收后，削皮，挂晒，屋顶上成串的金黄，在阳光下惹眼的鲜亮。日照蒸腾，晚霜凝结，糖分自然沉积，甜意沐裹着晶莹的霜日渐厚重。待凝满了霜，窖藏到鬼脸瓦瓮中，封了口，春节前后启封，清冽甘醇变扑面而来，催生唇齿间的躁动，愈发隆重鲜活！

柿饼是时节之物，早了晚了都不行。有一年的柿饼，气候所致，少了皓白的色泽，赤红干瘪。霜的浓淡薄厚是自然馈赠，恰到好处最为难得，造不得假，所以是自然佳酿。

露是水的温柔，霜是水的风骨。我在纸上书写有关霜降的字词。

立冬

立冬。水始冰，地始冻，万物冬藏。

山林、街市开始有了冬的气息。雾凇迷离的景致适时铺洒开来，恢宏、缥缈、清冷中透着股如梦似幻的氤氲之气。

是时候寻出搁置已久的粗陶汤罐养养生啦，炖一锅黄豆煨猪手、竹荪土鸡汤或者胡萝卜炖羊肉，让食物的融融暖意和醇美滋润抚慰干涸的肠胃与身心。炉火也可以再度燃烧起来，煮一壶有年头的老白茶，邀三五知己好友，围炉夜话。

在茶香里慢聊山河四季，看炉火翕合明灭，听晚风轻啸的哨音。让日子慢下来，静下来。

小雪

小雪。很适合做女孩的名字。读来轻轻浅浅，仿若女子的冰清慧质，很是雅致。

雪是美的，六角冰晶的娇颜，盈盈而下。可以铺垫、书写一切唯美与浪漫，与生俱来的契合。“初雪天，要吃炸鸡和啤酒”，这是韩式浪漫。喜欢在初雪带上蓬松柔软的毛线帽，裹上围巾、手套，一定要是那种毛茸茸的饱满质感，随意踏雪而行，感受每一片雪花的空灵、莹润，听落雪的声音。或驻足而立，任雪花飞洒，揽一怀雪香气。

“你那里下雪了吗？”这意境里该是有远方惦念着的那个人吧。提笔，写下问候，帘外的飞雪里更添了诗意。涌动的相思在心头兀自泛滥开来！

大雪

大雪是天地人间的一场恢宏写意。

铺天盖地，万籁俱寂，没有任何留白和过渡，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亦如曹雪芹的笔干净利落，一切繁华归于空虚，“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散尽了，还清了，流干了，嗔痴爱恨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还有什么可逶迤的？是时候做出决断，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决裂，自此分道扬镳，此生不复相见。

决绝，动容，磅礴，是快意恩仇后的骑马纵横，从此江湖不复其存在。可以潇洒地说分手，可以全身心投入地开启新的热恋，执笔大写的恣意情怀，爱就惊天动地，恨也歇斯底里，轰轰烈烈地来一场沉醉，一醉方休。至死方息。

冬至

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也是吃货们倍儿享的节气，潮汕汤圆、合肥南瓜饼、滕州羊肉汤、苏州酿酒等，形形色色，驱凉避寒的同时为节气注入了更多的味蕾体验。

冬至这一天，北方习惯吃水饺，和大年三十必须吃饺子一般，极具时节仪式感。据说“冬至不吃饺子会冻掉耳朵”，儿时总会很认真地去吃，生怕一不留神耳朵被冻掉了。母亲包的一手好饺子，饱满圆挺，汁味浓郁，惯出了三张挑食的叼嘴。长大离家在外，冬至时节，母亲总不忘嘱问，吃饺子了么？

去年冬至，母亲在我这包了餐饺子，吃的暖暖融融。姐在电话里嘟囔，泛着馋意。母亲笑道，“给你留着呢，羊肉馅儿的。”

小寒

“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蘇轼在清远峻朗的山间吟诵梅开次第的雅韵高洁，抒怀遣志遥寄耘老。

雁北乡，鹊始巢，雉始雊。枯寒与凉意雀跃而出，逐渐开始滴水成冰的孤冷，身心愈发贪恋温暖。寒寂萧瑟的夜里，最暖的是家里的灯火，融融和煦，可以窖藏蛰伏所有的潸然情愫。

小时候家中取暖生炉火，母亲时常剪了葱胡子、生姜、配了红糖、橘皮、花椒、冬萝卜，熬煮姜汤，供全家饮用，驱寒止咳很是管用。隆冬时节，赤焰的碳火在小屋中熊熊燃烧，滚动沸腾的汤汁散发着醇厚的甜腻，沉浸其中，是一种透彻心扉的暖。

大寒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岁末隆冬最寒冷的时节。年少最冷时分见过雪下到三尺，大雪掩门推不开，极尽喧嚣之美。再后来，雪就单薄了许多，那样的厚重再也不现。

“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子们开始嚷嚷着喝腊八粥了。印象中，姥姥悉心剖几颗皂荚豆，温水浸泡，配以各色五谷豆类熬制的腊八粥格外香甜，透着一股素雅清香。那样的味道至今难忘。

过了大寒就是立春，年节也近了。腊八过后，厨房里的烟火气开始浓郁起来。冬藏、积蓄、沉寂，这一整年的富足和殷实都在煎炒烹炸的喧腾中鳞次而起，鲜活、盛放出新的精气神儿。一年就要到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