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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齐白石画作辑录

2020-09-10韩羽

美文 2020年17期
关键词:放牛娃鸡雏画儿

韩羽

送我上青云

从北京画院学术丛书《捷克画家齐蒂尔研究》一书中,读到齐白石画作《木鸢上天图》。以前在国内出版物上从未见到过。一瞅画图,忍俊不禁,一放牛娃仰躺在牛背上放风筝,放牛玩耍两不耽误。继而一想,牛背上可以躺得的么。可你别忘了,这是画画儿,在这儿是画笔说了算数,不要说小孩躺在牛背上,就是牛躺在了小孩背上又有何不可,这要看你是否有本领有手段令人口服心服了。看这放牛娃牵着风筝线仰躺在牛背上,舒服自在,优哉游哉,看画人能不艳羡,能不也想仰躺到牛背上去,谁还再去打问那牛背上到底能躺不能躺。

回头且看画,那放牛娃和牛处于画幅最下部的小桥上,那风筝已上升到了画幅顶端,就是说直上青云了。看那放牛娃昂首向天,八成是他那颗心也跟着风筝直上青云了。猜我想起了谁,想起了王勃,想起了他那肃然凛然一唱三叹的“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放牛娃的“志”,还有点儿“不坠青云”哩。

不离画笔  不在画笔

一見这画,下意识里不由一句:好大一朵牡丹花。大么,如若这画儿是画在一张小纸片儿上的呢,是啊,我眼前的这画儿的复印品就只半个巴掌大。一个画画人的眼,竟给画儿蒙骗了。

这是“形式感”的魔法,白石老人那个时代还不时兴这个词儿,这无关紧要。看他将一朵牡丹花填满了大半个画面,像电影的特写镜头。其更着意处,是牡丹花右边花朵的一部分被挤出了画外。就是这“被挤出”,暗示了人们:花朵比纸还大。

“好大一朵牡丹花”,这句式也可以读成:这朵牡丹花之所以“好”,就是因为“大”。“大”为何好,《辞源》有解释:“大与太通,谓最上者也。”

论起人来,试看褒义词:大胸襟、大担当、大智慧、大公无私、大器晚成、大巧若拙、大彻大悟……孔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知”不就是小打小闹打小算盘,“大受”不就是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的“大任”。

木鸢上天图 齐白石 

论人如此,论艺也不例外。有谓“羊大则美”,“美”也离不开“大”。姑妄听之,聊备一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艺术的审美取向脱不开对人的品格评价准则。所以况周颐论词说:“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所以“燕山雪花大如席”因大气包举而成为千古传诵名句。

在绘画领域中,利用“形式感”画出了不是“大的牡丹花”,而是牡丹花的“大”,在白石老人那个时代,在他的同辈前辈画家中似乎并不多见,其得风气之先而小试牛刀乎。

齐白石 画

齐白石 画

镜内映花 灯边生影

白石老人有一画,母鸡驮小鸡,无题无跋,就笔墨论,不能算作上品,但引逗我一看再看,盖其中有味,味在未必有其事,当必有其理。

先说“母鸡驮小鸡”未必有其事。小鸡雏翅不能展,爪尚无力,怎能到得母鸡背上,我没见过。抑或是母鸡有办法将小鸡雏负之于背,我也没见过。按“眼见为实”说法,暂曰:未必有其事。

再说“母鸡驮小鸡”当必有其理。或禽或畜,也生养哺育,也有互爱,舐犊情深,乌鸦反哺。以人心度鸡之腹,母鸡必当爱雏,雏也必当爱母。示之以爱,“人”之母既能将孩儿揽之于怀,“鸡”之母也可将雏负之于背。

在这是耶非耶的节骨眼上,母鸡驮着小鸡入画而来。疑者则问,这小鸡雏是怎地到了母鸡背上的?我思摸八成是白石老人助了一臂之力,是画笔起的作用。助人为乐,确切地说应是助鸡为乐,使母鸡小鸡之爱,有如哑巴能言,得以倾吐,不亦快哉!从母鸡驮小鸡使我感觉到了比懂鸟语的公冶长更进而善解鸟意的老头儿的一颗心,正是这颗心,使整个画面暖烘烘起来。

这幅画把生活中的“本来如彼”的“彼”,画成了“应该如此”的“此”,说是“无中生有”固然不可,说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似也卯榫不合。不妨以他自己说的“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对对号。母鸡驮小鸡,未必有其事,不亦“不似”,母鸡驮小鸡,当必有其理,当然是“似”了。正是在这“似与不似”的间隙里,才得以作出了这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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