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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兜儿和菜篮子

2020-09-08张映勤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20年5期
关键词:网兜菜篮子篮子

张映勤,1962年生,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编审,现为某文学刊物主编。

出版有《寺院·宫观·神佛》《佛道文化通览》《中国社会问题透视》《世纪忏悔》《死亡调查》《话剧讲稿》《那年那事那物件—100个渐行渐远的城市记忆》《故人故居故事》《流年碎影》《鲁迅新观察》等十余种著作。编辑各类文学图书百部以上。发表有小说、散文、随笔、评论、学术文章等500余万字。部分作品被转载或获奖。

网兜儿,是用绳子织成用来装东西的网状提兜儿。这普普通通的物件,如今很难见到了。曾几何时,它可是家家必备不可或缺的东西。年近花甲,想起四十多年前的情景,我用过多少网兜儿,实在是说不清了。

现如今,无论买什么东西,贵的贱的、大的小的、多的少的,商家乃至摊贩都会为顾客准备提袋,即使是上自由市场买两毛钱香菜,摊主也会将香菜装在拟纸膜塑料袋中递给你,极大地方便了顾客。倒退到四十年前,中国人的贫穷程度是现在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塑料袋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除非是在大商场购买一些贵重的物品,平时买一些小件杂物人们都必须自备提袋提篮,这其中,网兜儿是必不可少的。

改革开放之前,上世纪70年代中期,市场萧条,物品紧张,买什么东西都要凭本凭条,我们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票证时代。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好像所有商品都紧俏,所有商品都要凭本凭票凭劵凭条供应,就像后来人们常说的:有钱不是万能的,光有钱而没有相应的票证,许多商品还是买不到。好不容易看好了一件上衣,递上钱和布票,人家售货员却不卖给你,得要纺织券。为什么?那衣服的材质是化纤的。等你从家里取了纺织券再来买时,说不定那件衣服已让别人买走了。

即使是在大城市生活的双职工家庭,父母大多挣着几十块钱工资,孩子多的,条件差的,吃饭穿衣还是成问题;孩子少的,条件好的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一人一个月供应半斤油,一斤肉,二两麻酱……家家如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上至领导干部,下到黎民百姓,定量供应,人人平等,谁也别想多吃多占。逢年过节每人供应半斤带鱼,全市定价三毛七分钱一斤,个头大小长短宽窄相差无几。你想买几斤平子鱼、黄花鱼解解馋,对不起,爷们儿,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当年经济之落后、商品之匮乏,就连二分钱一盒的火柴都要凭本供应。国货都这么紧俏,进口的商品更是少之又少,几近于无。

有一次,天津破例搞了一次国外机械的展示会,本来与老百姓的生活毫无关系,可是仍然引起市民的好奇与关注。开幕的当天早上,我早早来到场馆,但见会场的门口已经挤得人山人海。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走过去一看,原来人们在疯抢塑料袋。国外的商家为参观者准备了一些宣传资料,装在一只普通的塑料袋中免费发放。展示会刚开场,入口处发资料的柜台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举着胳膊又喊又叫,不住地疯抢。不少人领了一份,扔掉里面的材料,将塑料袋叠好藏在口袋里,再次冲锋陷阵,挤进人群,索要资料,为的就是多拿两个塑料袋。

看着老外们在那惊奇不解地摇头纳闷,我当时就想,中国人实在是太穷了,为两个不要钱的塑料袋都这么拼命,这要是换了别的什么值钱的赠品,还不得挤出人命来。

现在的年轻人想象不出,四十多年前的中国贫穷落后到什么程度,连塑料袋这么廉价简单的东西都难得一见。那时候,人们买东西——尤其是买肉蛋蔬菜等日用消费品,用什么来盛?基本上离不开网兜儿和篮子。

网兜儿比起篮子来更方便携带,价格也更便宜,其功能就类似于现在的塑料袋。

当年的网兜儿用棉线或尼龙绳编织而成,网眼可松可紧,容积可大可小,攥起来软软一团,放在提包、口袋里不占地方,职工们下班路上买点什么东西装上,方便耐用。大的网兜儿可以用来捆扎行李,拉练行军出远门,脸盆被褥衣物等等放到里面,提起来就走。小的网兜儿可以盛放日用杂物,只要东西漏不出来就行。即使有些小件商品,网眼兜不住,像茶叶、豆子之类的散碎东西,用纸包好,放进网兜儿,丝毫不影响使用。

家里用过多少网兜儿,实在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母亲的包里始终放着一个网兜儿,她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的路上买一些东西,车把上经常是一边挂着黑色的人造革提包,一邊挂着网兜儿。有时候到了下班时间,我常常坐在路口的便道边,望眼欲穿地等着母亲回来,我期盼的不是别的,是网兜儿里能盛着我喜欢的吃食。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没能力当家,最多是当当跑腿买点东西,这时候,派上用场的多半就是网兜儿。那个蓝白相间的尼龙网兜儿我用了不知多少年。

那时的网兜儿几乎是人手一个,随身携带。除了商店里出售,一般妇女大多会自己编织。我们家的几个网兜儿就是姐姐用尼龙绳自己编成的,网眼密,结实耐用,它伴随着我走过了那段清贫节俭的难忘日子。

网兜儿之外,当年的菜篮子—盛放蔬菜的篮子也是家家离不开的物件。

“篮”字是竹字头,说明它最早是用竹子编的。北方无竹、缺竹,篮子多是用树条或苇草等编就。后来篮子的材质五花八门,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变来变去,万变不离其宗,它还是篮子,盛菜盛物的篮子。方的、圆的、深的、浅的,猪腰子形的、元宝状的,一条有梁的、两边带把的,胳膊上挎的,手里拎的,无论模样大小,我们都叫它篮子。

菜篮子太普通,太一般,太不起眼了。没错,菜篮子没有身价,值不了仨瓜俩枣,像一个被主人使来唤去的家奴,拎到这拎到那,备受压迫蹂躏。可就是这么不起眼的小物件,却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每天的吃喝穿用都和它发生着紧密联系。

二三十年前,许多地方政府提出的“菜篮子工程”,就是为了解决城市居民的吃菜难问题。篮子被上升到了“工程”的高度来抓,当领导的能惦记着老百姓装菜的篮子,可见这东西不仅关系到人们的吃菜问题,也关系到社会的和谐稳定。您说,这篮子重要不重要?!它是当年居家必备之物,至今还有少数老年人在用。而现在的年轻人早就告别了碍手碍脚的篮子,到自由市场买菜,有摊主备好的塑料袋;到超市购物,篮子还得存起来,既麻烦又用处不大,索性根本就弃之不用了。

曾几何时,中国人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菜篮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件件不离它。难以想象,没有篮子,普通百姓如何持家。可是当年,多数时候,篮子里却空洞乏味,没什么内容可装。改革开放之前,城乡有天壤之别,农民吃糠咽菜,食不果腹,城市居民得天独厚,定量供应,但也只能做到“管饱不管好”,养鸡养鸭自留地都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谁还去关心菜篮子里盛着什么?每人每月的粮油蛋菜都有数量限制,市场萧条,物资匮乏,你就是有钱,也没多少东西可买,菜篮子经常处于待岗就业的状态。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对城市居民来说,吃好吃坏,总得有菜,无论是家庭妇女,还是上班职工,菜篮子是他们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油盐酱醋、肉蛋蔬菜、日用百货、肥皂火柴……只要篮子能盛得下的东西都装在里边,菜篮子一物多用,方便群众,实惠百姓,大街小巷到处能看到它的身影。

记得我小的时候,蔬菜的品种不多,无非是茄子、土豆、白菜、黄瓜、西红柿等等,即使是这些菜也常常供应不上,一年四季总有一段时间闹起菜荒。冬天还好,蔬菜便于保存。立了冬,家家户户购买冬储大白菜,一买都是几百斤。届时,大人孩子齐上阵,自行车、排子车装得满满当当,楼里院里放得到处都是,满城尽储大白菜,成了当年城市冬天的一景。每到入冬,我和父亲的重要任务就是为家里备好一冬的白菜。虽然品种单一,可毕竟聊胜于无;土豆萝卜大白菜,有这老三样放在那,整个冬天总算能对付过去。春秋两季,蔬菜也时常断档,平时我们吃些什么,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的是夏天,按说正是蔬菜下来的旺季,可不知什么原因,常常没有菜可买。

放了暑假,父母嘱咐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打听着点,来了菜赶紧去买。”那时候没有农贸市场,更没有小菜贩子。居民们都是凭副食本到附近指定的副食店买菜。那里平时门庭冷落,连根菜毛都没有。如果哪天来了菜,街坊邻居们奔走相告:“二他妈妈,快,快,来西红柿了,赶紧的。”几个大娘提着菜篮子一溜小跑直奔副食店而去,我们这些双职工家庭的孩子听到消息,不敢怠慢,也拿着菜篮子、网兜儿冲出门去。

风风火火到了副食店,只见门口早就排起了一字长蛇阵,马路边青红相间、大小不一的西红柿堆得像小山一样。售货员在副食本上勾着划着,一边收钱,一边称重。西红柿用簸箕铲到称盘里,大小、好坏、生熟一律不管,赶上什么是什么,顾客没有权力挑挑择择。时间不长,小山一样的西红柿就由形状各异的大小菜篮子搬到了千家万户。突然想起来,当年的西红柿有一种黄色的,沙瓤,微甜,煞是好吃,可惜这么多年再也看不见了。

有的时候,一连几天,副食店无菜可供,市民们的蔬菜断了顿。家里没菜吃,我们几个放了假的同学商量着到远处踅摸。几个人提着篮子结伴到市外的郊区去买菜,一边走一边玩,买菜是假,闲逛是真,可以理直气壮以买菜的名义出去疯玩半天。烈日炎炎,汗流浃背,有时候我们走出几十条街道仍然是一无所获,所有的副食店毫无例外地都没有菜卖。是我们年少无知,计划经济,统购统销,蔬菜由国家统一调拨,统一售卖。我们盲目地四处瞎转,就是找遍全城也买不到菜。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了,当时却不知道,提着篮子买菜成了我们暑期一项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大多是无功而返,白耽误时间。

买不到菜,家里的饭基本上靠对付。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年,米面倒是勉强够吃,可是没有菜。姥姥和母亲会想尽办法喂饱我们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偶尔蒸个鸡蛋羹或用麻酱拌白糖让我们下饭,那些条件差的人家只能吃点咸菜了。人们都说苦夏苦夏,我以为,夏天苦的主要是胃口,天气热,伙食差,睡眠不足,整个夏天,是人们减肥的最好季节。只是,那时人们肚子里的油水少,无肥可减。

不仅仅是买菜,当年买好多东西都需要排队,商品奇缺,吃喝穿用,无不紧俏,肉蛋、蔬菜、烟酒、粮食、粉条、碱面、烟囱、灯泡、玻璃、棉线……就连豆腐、肥皂都要凭本供应、定量供应,好像除了喘气不用限量,但凡是商品,大多受到配给限制。尤其是到了年节,供应一些平时市面上见不到买不到的紧俏商品,诸如:牛羊肉、鸡鸭鱼、花生、瓜子等等,采购大军的主力多是我们这些放了假的学生。

节日供应,不仅限量,而且限时。商品是按城市人口配备投放的,到了规定的时间你还没有购买,对不起,过期作废,概不补售,人家商店不能总候着你。所以每到临近年节,商店里就开始排起了长队集体采购。届时,男女老幼黑压压挤成一片,人头攒动,场面壮观,就跟东西不要钱一样。东西少,顾客多,去晚了很可能什么也买不到。好在那时候人们有的是时间,排队购物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排队的人越多,说明那东西越紧俏。有时候,看见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队,有的人禁不住诱惑跑过去凑热闹。“抢购”这个词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流行的。还别说,当年有不少商品你不抢着购买,很可能就失之交臂,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当年,姥姥主持家政,全家人的柴米油盐吃喝穿用全在老太太的筹划运作之中。老人小脚,行动不便,我就是她的跟班跑腿,负责采买。

“去,把这个月的鸡蛋买回来!”姥姥背过身,颤颤巍巍地从小箱子里取出副食本,然后千叮咛万嘱咐:“排队时小心点,别把本儿丢了。”“本儿用手攥住了,千万别放篮子里。”

姥姥知道,我从小爱活动,手脚总不老实待着,到了街上手里的篮子多半是抡圆了划着圈连蹦带跳地走路。

那时候,粮本煤本副食本,“本儿”的作用大矣,关系着每家每户居家必需的生活用品和食品。平时购物,不少定量供应的商品都由它控制着。每月每户供应几盒火柴几条肥皂几两碱面等等等等,政府都有严格的定量规定。这么说吧,居家过日子,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本儿”。没钱可以暂时去借,没有“本儿”,意味着你享受不到城市居民的待遇,吃不上饭穿不上衣过不好日子,连生存都成问题。您想,这“三大本”的作用有多大。什么叫计划经济,我以为,对老百姓来说,就意味着得计划着算计着过日子。

我愿意替姥姥上街買东西,其实有自己的小心思,幻想着能剩下几分钱,偷偷买点糖呀豆的解解馋,可是老太太过日子精细,脑子好使,几乎所有日用商品的价格都了如指掌。她交给我几毛钱,买盐买醋打酱油,一斤鸡蛋半斤肉,分毫不差。有时我怕钱不够,想多带一点。姥姥总是说:“没错,你买去吧,绝对差不了。”我试过多少次,她给你的钱,保证不多不少刚刚好。老人家教严、规矩大,她偶尔会给我们一点零花钱,但要想克扣或是欺骗她,那是绝对不行。

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春节。到了冬天,忙年,准备春节的年货成了孩子们的重头戏。我清楚地记得,放了寒假,临近春节,我们几乎天天拿着网兜儿、菜篮子四处去采购。一家供应二斤豆腐,早上五六点天还没亮,我裹得严严实实,和邻居家的孩子顶风冒雪到早点铺去排长队;买回来的豆腐舍不得吃,放在外面冻好,留着过春节。那年月,虽然贫困,可是年味十足,排队购物的场景历历在目。

现在,市场繁荣了,商品丰富了,网兜儿、菜篮子却很少有人再用了。大到超市,小到摊贩,买什么东西都用塑料袋来装。这东西不仅方便,还用不着顾客花钱,可问题是用完了就扔,不仅造成浪费,更污染环境。有人说:二十世纪人类最愚蠢的发明就是塑料袋。这东西百年不烂,难以降解,每天无以计数的废塑料袋给我们这个地球制造了多少垃圾?!

有资料表明:中国人每天买菜、购物所用掉的各种塑料袋就在20亿个以上,一年就是7000多亿,数字之巨令人咋舌。而全球每年使用各种塑料袋更是多达4万亿个之多,其回收率竟只有1%,即99%的塑料袋都变成废旧垃圾弥漫在我们脚下,成为令人类长期挥之不去的“白色污染”。它不仅直接污染了我们的地下水,更直接导致农业持续减产等恶果。同时,在石油资源日趋衰竭的今天,塑料袋生产更加剧了这种紧张和浪费的趋势,因为每生产1吨塑料原料,便需耗掉2吨重的石油资源。

有时候我坐火车出门,临近城市的郊区,总能看到树上、沟里到处飘着挂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不仅有碍观瞻,更主要的是严重地污染环境。

现如今,用塑料袋装东西,人们早已习惯了。我家附近的一个超市,前些年响应政府“限塑令”的环保号召,向顾客赠送购物的布袋。为鼓励人们使用布袋,人家明确规定,以后凡用布袋购物的顾客,所购商品均可享受打折优惠。即使这样,使用者也寥寥无几,不到两个月超市就坚持不下去了。

网兜儿、菜篮子的弃而不用,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证明了生活的富裕和社会的进步。但是我从心里希望它们还能重新回到人们的手上,不仅仅是为了留恋逝去的昨天,更是为了保护纯净的明天。我等待着、盼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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