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憨山先生不死
2020-09-08王志坚湖南湘潭
◆王志坚(湖南 湘潭)
当二十一世纪钟声刚刚敲响,人们正以崭新的姿态进入新纪元时,天不假年,王憨山先生却戛然停止了呼吸,一个伟大的身躯悄然消失,中国画坛失去了一支如椽巨笔。20年后的今天,文艺、艺术收藏以至社会各界越来越关注王憨山,于是王憨山这个名字也印记在人们脑海中,他的艺术也倍受人们的喜爱。
所谓艺术家不死,其要义是艺术家的作品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与沉淀,方可得知其价值。就这一点,王憨山先生做到了。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历史,曾经留下的那些经典作品,就足以例证。诗人臧克家在纪念鲁迅的一次会上说:“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却依然活着。”今天,我们坐在省群艺术馆一起来研究王憨山,就上述问题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回答。
春风得意 国画 王憨山
湖南出艺术家。王憨山先生同齐白石老人是同乡,两地相距约一小时车程,彼此都受湖湘文化的影响,他们身上都有一种霸蛮精神与敢为人先的创造精神。可以说,艺术家不一定拜师谁的门下方可成就。王憨山先生比那些跟随齐白石老人学习、亲授的学子学得更好。“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王憨山先生秉承着齐白石老人这一精辟论述,尽管他曾在傅抱石、潘天寿门下,也只是“学”。学以致用之“学”和思变之“思”成就了他。熟知王憨山先生的人,大都知道他是一个久经磨难的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而先生可以说是一辈子走麦城。同样受湘中地区环境影响的齐白石老人走的则是顺势发展的道路,一路向北。王憨山先生也曾从过军、为省城艺术家,后被流放到家乡双峰。是此,他一辈子就居守社会的最底层,其处境有多难可想而知。1948年的一日,先生在长沙一地摊上,偶得“田园宰相”巨形印章(足有两公斤)。相信命运吧,这是给先生一个人生方向定位的信号,注定“朝涉青山,暮投草舍”之田间布衣为主的生活。后其印章和他一样走的竟是一条坦途。文革时期,为了人和章得到保平安,他遂将印章寄予相好人家。那年代谁敢担当!未经先生许可,主人给大印添了一个叉(x)的锯痕,无奈,确也是那个时代与命运的印记。就这样,一个有梦想和有才华的青年与“田园宰相”在双峰乡下终老。
上世纪90年代,我第一次到了双峰这个无需用其他语言交流就能听懂话语的地方,与先生初识却有异样的亲切感。也许是缘分,我与先生长子雪樵是同学,后来我频繁地去双峰看望先生,每逢春节必去双峰过年,至今未间断。先生自90年代初为了艺术创作,从乡下搬到双峰县城,用尽全身解数求建一画屋,几经周折终于建成了“王憨山画屋”。先生当年还得到了湘乡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为此先生托我牵线搭桥,故交往甚密。先生当时尽管心事沉重,仍笔耕不辍,并出奇地创造了一批佳作问世。他常常带上一些画作来湘乡文化馆与我交流,他还如此地说过,“违背自己的意愿,画面过于热闹”,其意指的是强调了用色。90年代初先生创作的作品色彩強烈,当即我表示对其肯定,并不认为是坏事。也正为先生画语录所言:“色要给足,墨要给足,给足才有分量!”有些人遇到困难反而越来越坚强。他习惯叫我“志坚同志”,师生之情由此而甚笃。眼看先生时来运转时,小儿子却离他而去。寄予厚望于文脉继承者变为泡影,无疑给先生致命的一击。为此先生邀我过去说说话,聊聊天。我立马带上《丹青世界》,即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等一系列大师的艺术光碟过去,和他一起住在双峰宾馆,七天内我陪他反复地看,其用意是分散注意力,此招奏效,先生有些释怀。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几次失画,广州办展受阻,这些难以接受的事都被他摊上了。好在他要当好“田园宰相”自谕之职,那就是“且与瓦雀共生死”“我有通天路一条”地对艺术矢志不移的决心。
王憨山先生南人北相,却对事务处理粗中有细。作为一个极具社会责任感的人,先生曾为当地乡镇捐款捐画,为地方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自己的艺术事业却举步维艰,对比之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改革开放来袭,先生也有一时的冲动“下海”,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先生认为还是“老本行”稳妥。作为一位有血有肉的艺术家,能文心灿烂,却又知五谷六米,且其个人情感尽在田园间,实属难能可贵。这个时期大都人心浮动,除了亲近孔方兄外,就是一味追求新奇怪的东西。先生仍对眼前可掬可亲的题材,如鸡、鱼、鸭、蛙、虾,蔬果情无二心,且观察入微,又无不为其传神写照,将其惨淡经营,民间之情怀用得最彻底。
一次先生在广西釆风返程,欣闻斗鸡表演,对于他而言是大好的机会,忍不住前往观看,之后却贻误了乘火车的时间。所谓的接地气、深入生活,并非是身临其境就了事,而是看艺术家能否用慧眼去体察,能否以感悟生命之心去对待他抒写的对象。为此,某某触景生情的对象,可在先生的笔下得到升华。清李复堂:“…花花草草飞飞蝶、尽付庄周一梦中。”正于其诗中所言,一切目的敢莫是,作者以不同的方式为自己的灵魂安放寻找一处寄托。王憨山先生善借景抒情,就得为对象买单。不是吗?为花花草草穷其一生,诲人不倦,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对大自然的热爱。正因如此,他对提升中国画的结局孜孜不倦,乃至为其倾尽自己的热血。
而立之年的王憨山先生面对现实生活,题过“从头学起”。他所吸纳的艺术营养用反刍的方式用于推进自己的艺术,不仅做到了,而且如愿以偿。他的大写意花鸟画,有如开天辟地,在艺术的百花园地中找到了自己,获得了中国花鸟画的个人独特语言之王氏画风。其大开大合的写意风格,正是他正大光明之独立气质的写照。这里所说的意思是他没有依附他人之衣钵,不入文人旧巢的那种别具一格之治艺精神,且能向大家展现自己肝胆的人。这就是王憨山,一个不顾世俗观念而挨骂的人,他深知超越前人,不另辟蹊径、不别开生面将自己的艺术推向险处,则死路一条。崔子范是在齐白石的基础上,为中国大写意花鸟画的笔墨注入新鲜血液,有着泼墨式的大写意花鸟画画法,引起中国花鸟画坛的追捧。尽管如此,但其结局还是没有达到破茧化蝶之境地。王憨山先生却在中国大写意花鸟画领域开辟了新天地,用笔用墨则自成章法,题材构成取法民间,却又有新卡通画法之路。显然有丰子恺、林风眠一样创新中国画之责任与担当。可以说王憨山先生超越了旧文人之流的画风,成为新时代中国画之田园王国中的一朵不败的花。
事事如意 国画 王憨山
正因为王憨山艺术价值所在,就得确保王憨山先生的艺术不被流失,于是乎我们得及时做出保护措施。2000年春节时责成家属与县政府有关部门做王憨山先生作品登记和造册建档,包括手稿草图、速写本、随笔、文房四宝等遗物在内。告知家属,如果先生的遗作等保护好了,将来才有供学者专家研究王憨山艺术的可靠物品。同时劝告家属不要只看到眼前利益,因为先生的学术价值远远会超出作品价值的本身, 也必将会成为当代中国画具有代表性的价值取向。作为一个生前得到学术界推崇且为海内外影响力较大的画坛名宿,王憨山先生一辈子寓居家乡以至终老,这在当代著名书画家中是绝无仅有的代表。
先生夫人是一位善良农村妇女,却在先生过世后不遗余力地借力为其做学术推广工作,先后在中国美术馆、国家画院、南京博物院、上海朱屺瞻艺术馆、浙江美术馆、深圳关山月美术馆、齐白石纪念馆及湖南师大美院等举办多个大型学术展和多个遗作展;出版数十种研究性文献、画册、画谱、图录,让王憨山也因此成为中国画坛过世后的画家中在推崇和研究上较为成功的案例。惠风和畅,庚子盛夏之日,我又一次前往双峰王憨山先生的故居,一路上看到双峰的主要交道口上立有“王憨山故居”路牌,足以说明先生的影响力。双峰县走马街镇政府对王憨山故居甚为重视,并将王憨山故居所在区域列为书画之乡。
欣慰的是,20年后的今天,先生故居正在修缮中。每当踏入先生故园那片温暖的土地,有“便觉春光四面来”般的感觉,仿佛王憨山先生依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