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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轧”刘国强:钢铁副省长的腐败是怎样炼成的

2020-09-07卢思敏

廉政瞭望 2020年16期
关键词:本钢本溪副省长

文 卢思敏

在本溪钢铁集团家属区的一栋老旧小楼中,居住着九十高龄的刘老。刘老退休前是本钢二钢厂的副厂长,他还有一个侄儿,就是声名显赫的刘国强。从一名工人干起的刘国强,先后担任本钢集团总经理与本溪市长,最后官至辽宁省副省长,成为这座百年大厂走出的仅有的省部级高官。

刘老身体硬朗,上了年纪更是健谈。他常与老伙计们聚在楼下,天南海北聊着。有人提到侄儿刘国强时,刘老会露出骄傲的神情,对于外界传言也会大加驳斥。“说国强有海外关系,怎么我不知道!还说他娶了个年轻漂亮的主持人,更是胡说八道!”

本钢的老人们都知道,刘国强刚进入本钢时就跟着叔叔干,叔侄感情很深。刘国强退休后居住在大连,逢年过节回本溪,一定会来看望叔叔。

7月13日,刘国强落马的消息传出。刘老一连几日没下楼,老伙计们也不敢上门去问。老伙计们都说,这个打了一辈子铁,一身正气的老人,多年来以侄儿为荣的叔叔,这回真的伤心了。

5年时间,由正处升至副省

刘国强(资料图)。

7月13日深夜,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消息,辽宁省政协原副主席刘国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在反腐不断深入的今天,退休高官的落马早有先例,不过在本钢集团乃至本溪这座城市,这条消息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

刘国强是本溪人,在本钢集团工作了30年,从普通工人成长为总经理,后短暂担任一年的本溪市长,即升任辽宁省副省长,分管全省工业。担任12年副省长后,他赴辽宁省政协任职,2017年退休。

在本溪,关于刘国强的传说很多,比如说他有长辈是海外富商,说他在妻子遭遇空难后,他娶了辽宁卫视的主持人,还说他有上层关系……但当年与刘国强有密切接触的人士对这些传闻大都付之一笑。他们说,早年的刘国强完全是靠着自己苦干实干出头的,他的业务水平在同一批人中绝对是拔尖的。当然,刘国强也十分幸运,抓住了人生中重要的三次机遇,得以青云直上。

刘国强生于1953年,来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本溪一所中学的校长,母亲是学校老师,他的叔叔是本钢的中层干部。17岁时,刘国强进入本溪钢铁公司成为普通工人。8年后,刘国强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机遇——恢复高考。他经过短暂复习即考入大连铁道学院。经过4年刻苦学习,当刘国强重回本钢担任技术员时,已成为小有名气的业务能手。

不久之后,刘国强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机遇。1986年,一位国家领导人视察本钢,指出“本钢条件很好,应该上冷轧”。放眼全国,当时只有鞍钢、宝钢、武钢3家央企上了冷轧项目,本钢作为辽宁省属国企,能够上马冷轧项目,意义十分重大。未来多年,冷轧项目建设成为本钢头等大事。而时年33岁,刚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的刘国强,因为过硬的专业技术,进入冷轧筹备项目。

即便过去多年,本钢仍流传一种说法,认为冷轧项目是刘国强一手干起来的。一名本钢的老人表示,冷轧成全了刘国强,刘国强也成就了冷轧。刘国强刚进入冷轧项目时,仅是一名科长,还算不得主要负责人,但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他不断得到提拔重用,最终成为冷轧项目的领军人物。

1995年,本钢一冷轧工程投产,标志着持续近十年的冷轧建设大功告成,此时的刘国强已是集团冷轧厂长。一名冷轧厂的老员工介绍,那段时期刘国强在工作中十分投入,经常深夜在工地加班,遇到机器检修,更是没白天没黑夜。

因为冷轧项目的特殊地位,所有人都说,刘国强成为集团副总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他此后的仕途飞升却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这一切,只因为刘国强抓住了第三次机遇。

本钢一冷轧工程投产后,一位省上的官员前来视察,担任冷轧厂长的刘国强对答如流,获得了这位官员赏识。不久后,这位官员成为辽宁省委主要领导,刘国强的仕途也进入爆发期。1996年,刘国强升任本钢集团副总经理,一年后再获提拔成为本钢集团总经理。任职本钢集团总经理3年后,刘国强调任本溪市市长。在市长任上干了一年两个月,刘国强晋升辽宁省副省长。越过市委书记这一层级,由市长直升副省长,已是破格提拔,再联想到他5年前还是正处级的冷轧厂厂长,5年后却成为省部级高官,更是罕见。

“刘国强离开后,本钢才进入刘国强时代”

官符如火的刘国强,行事作风也在改变。一名本钢老员工回忆说,刘国强在冷轧厂工作时,常与一帮技术员、工人在厂门口附近吃烧烤,当上集团副总后也来过几次,可自从担任本钢集团总经理后,再未见过其身影。

刘某当年是本钢员工,与刘国强同在轧钢厂,技术攻关时经常一同熬几个通宵。后来,刘某下海创业,因为与本钢下属企业的经济往来惹上麻烦,被判入狱。出狱后,刘某多年来坚持上访反映问题。刘某入狱时,刘国强仅是本钢集团中层,当刘某出狱时,刘国强已位高权重。刘某满怀希望地给刘国强写过一封信,却没能等来只言片语的回复。有人建议刘某,你又不是不认识刘国强,干脆直接去省城找他,刘某却摇头说:“这么多年的熟人,连信都不回,我也不必去了。”

本钢的员工还发觉,当上总经理后的刘国强在穿着上讲究起来,往日的工装极少穿了,取而代之的是动辄上万的高档西服。在2000年左右,有工人在厂区内贴大字报,说刘国强夫妇一身行头就是普通工人两三年的工资。

刘国强夫人陈持平也是本钢员工,在企业工作多年,任职本钢集团辽本公司党委书记。2009年,陈持平随本钢集团考察团赴巴西,回国途中遭遇空难。此后,有本钢员工实名举报,说考察团是公费旅游,还说身为副省长的刘国强也一同前往,只是没搭乘同一趟航班。后来证实,刘国强当时确在国外,不过是在澳大利亚,与本钢的考察团不是一回事。随即又有人质疑,本钢考察团是去巴西洽谈铁矿石采购,陈持平担任书记,并不负责业务工作,为何会随行?本钢考察团出国由辽宁省政府批准,签字的正是刘国强,是否有假公济私之嫌?

据一名本钢人士介绍,刘国强在本钢工作时,外界对他的总体评价尚可,反倒是他离开之后,许多人对他怨气渐升。刘国强在本钢任总经理仅是二把手,他担任副省长后,对企业的影响力反而变得更大。某一段时期担任本钢董事长的人士,是刘国强一手提拔的老部下,有关“刘国强离开后,本钢才进入刘国强时代”的说法不胫而走。同时,一大批刘国强的旧部在本钢得到提拔,而他的亲友与本钢下属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传闻更不绝于耳。

另一名本钢人士还聊起一件事,刘国强常回本钢视察,有一次吃着食堂的饭,说味道怎么变了?原来,之前的厨师退休,换了新人。本钢方面赶紧将之前的厨师返聘回来。从此之后,本钢员工间多了一则笑谈,说是企业食堂的厨师都要报省政府批准。

正是因为刘国强在本钢的巨大影响力,有人讨厌他手伸太长,也有人将企业职工面临的困难归咎到他身上。2009年空难所引发的舆情,正是一个引爆点。

牵涉多桩贪腐大案

刘国强用5年时间完成了从正处到副省的跳跃,可谓春风得意,不过此后,他却在副省长的岗位上坐了十二年,不仅毫无进展,反而挫折连连。

刘国强落马后,许多媒体都提到,因为2005年的孙家湾煤矿瓦斯爆炸事故,他被行政记大过处分。一名当地人士介绍,刘国强身为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对事故的确负有领导责任,但同时期还有一件事对刘的打击更大。刘国强上任后,抓的头号工程就是推动鞍钢集团与本钢集团完成重组,一旦重组完成,新企业将成为东三省规模最大的国有企业,同时成为中国产量最高的钢铁集团。

刘国强熟悉钢铁行业,一度还被媒体称为“钢铁省长”,由他挂帅推进鞍本重组,各方给予了很高期望,刘也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2005年,鞍本钢铁集团甚至已挂牌成立。不过此后,重组的事搁浅,再无实质进展。据知情人士介绍,刘国强提出的重组方案,勉强获得了辽宁省主要领导同意,最终却被身为央企的鞍钢否决。时至今日,中国最大的两家钢企宝钢、武钢已完成重组,同样地处东北的鞍钢与本钢却仍各自为战。

为了鞍本重组,刘国强付出了很多心血,甚至得罪了不少人,最终却功亏一篑。此事件尽管外界报道不多,但高层关注度极高,甚至一度被认为是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关键步骤。刘国强战而无功,被一些人认为难当大任。

党的十八大以后,反腐进入新阶段,刘国强牵涉进多桩大案,有关他落马的传闻不时传出。在震惊全国的辽宁贿选案中,就有刘国强的身影。多名知情人士介绍,时任副省长的刘国强接受了某些当选人的贿款,他自己也在调查中承认此事。此外,时任本钢集团董事长的张晓芳因为贿选被确定当选无效,此后不久卸任本钢集团一把手。

在对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苏荣的调查中,刘国强同样被波及。苏荣案涉及一名辽宁钢铁富豪F,此人为了低价收购南昌钢铁,向苏荣夫妇行贿。据知情人士介绍,F在辽宁依靠经营铁矿石起家,后来建立起一个庞大的钢铁化工集团,多次兼并收购辽宁国有企业。作为分管全省工业且出身钢铁行业的副省长,刘国强与F交情匪浅。

在沈阳、大连、本溪等地,还有数家企业与刘国强关系亲密。2017年刘国强退休后常住大连,经常驾驶一辆丰田兰德酷路泽越野车,据传这辆汽车是由大连一家钢贸企业提供。

近些年,关于刘国强会落马的传闻不断。居住在本钢家属区的叔叔大多不以为然,还对老伙计说:“国强当了这么大的官,一辈子由国家管着,哪还需要那么多钱。再说他媳妇遭遇空难,人家国外航空公司赔了近一千万,他哪会缺钱。”

可惜,久居高位的刘国强,头脑竟不如年迈的叔叔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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