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次高考
2020-09-06赵勇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学录取通知书,一种异样的东西在心里冉冉升起。
我第一次走进高考考场时,是1979年7月,那时,我15岁半。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时,我正好进入高中,那是一所位于山西农村的两年制中学。当时我对考大学只有一些懵懵懂懂的认识,觉得能上大学总归是一件好事,自己能不能考上却心中无数。
考场设在山西省晋城县的一所小学。考前那天下午,带领我们进城赶考的牛老师让我们抬出一大筐豆角,我们坐在树荫下,边摘豆角边听牛老师谈天说地,讲考试注意事项。傍晚,我们每人端着一大碗炉面。那是怎样的炉面啊,油大,肉多,豆角早已焖得烂熟,一粒粒紫色的豆子在面食下潜伏,状如玛瑙,油光发亮,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年我的高考分数是我们学校文科考生第一名,但离最低的中专分数线还差4分,结果榜上无名。随后,我进入了晋城一中那个著名的文科复习班,这个复习班1978年开办,第二年便名声大震,因为在65位复习生中有64位考上了大学,其中考入北京、上海等地名校的学生不在少数。
复习班的老师们堪称阵容强大,各有特色。语文老师袁东升毕业于南开大学历史系,他讲普通话,嗓门大,中气足,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那时45岁左右的他热爱打篮球,在篮球场上闪转腾挪很是讲究。地理老师李绪守曾是清末民国时期重要政治、军事人物阎锡山的秘书,又在晋南某县当过县长,杀得土匪闻风丧胆。李老师上课时满嘴晋南口音,但每句话都说得有板有眼,地理知识经过他的梳理,立刻就有了秩序。有时候他也会说几句题外话,但仔细琢磨,还是跟地理沾亲带故。历史老师郝勤章当时担任副校长,唯独他敢在课堂上公开批评几个吊儿郎当不学习的同学。英语老师好像姓张,他的发音浑厚,悠扬,飘渺,许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他讲英文的速度相当于适合初学英语者听的Special English节目……
在这些老师的讲授与引导下,我进入了系统复习过程。1980年高考来临了,我语文中的作文发挥失利,只超出本科录取分数线6分。我那时正处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填志愿时只报了几所心仪的好大学,于是就没收到任何录取通知书。我只能“二进宫”,开始了第二年的复习生活。
1981年的高考如期而至,前一天晚上我却失眠了。头两次高考我还不知紧张为何物,这次我的神经却绷起来了。早上醒来,我有点精神恍惚,但一走进考场,我还是像即将开赛的运动员一样逼迫着自己兴奋起来了。作文题是《读〈毁树容易种树难〉》,我心想,种樹固然很难,但你要把我毁掉也没那么容易。我恶狠狠地开始答题了。
考试之后填志愿,这一次高考志愿表被我塞得瓷瓷实实。与第二次高考相比,我总分提高了不少,但水涨船高之后,也可以说还在原地踏步,超出本科分数线9分。
虽然考得不够理想,但我似乎已提前放心了。8月的一天,我正在玉米地里干活,一位同学骑着自行车向我飞奔而来,一见我他就喊:赵勇,你的通知书到了。
在耀眼的阳光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山西大学中文系”。那一刻,我没有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但一种异样的东西确实在心里冉冉升起。我意识到,我终于等到了我的造化。
同学骑车带我回家,我要把这个喜讯赶快告诉父亲。眼前黄土路,秋高天气爽。玉米地,高粱地,谷子地,地里的庄稼在8月的风中哈哈大笑,嚎啕大哭,仿佛在为我举行盛大的庆典。
(撰文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