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给物理系高才生的回信

李璐琳

作文君小喇叭

特别说明！本题出自北大中文系教授、著名人文学者钱理群先生的回信，除了南雅中学陈娅萁同学的范文升格，文末还有钱先生回信的原文。看名家满分范本，找差距，增学养，拓眼界！

原题呈现

某大学物理系的一位学生来信：

我从小就表现出对数理化极高的领悟力，是一个物理系的高才生；但在读过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以后，我经过一阵如分娩的阵痛之后，再一次拿出我所有的勇气决定从文了。热血如我，真的能不闻窗外事而埋首于自己的理论物理吗？我明白文字并非经国之伟业，不朽之盛事，只是希望发出自己的呐喊来，这对我是一种痛苦，又是一种幸福。

你是否赞同这位同学弃理从文的决定？如果请你给这位同学写一封回信，你会怎样写？

原文呈现

学理，也可呐喊

□湖南省长沙市南雅中学K1706 陈娅萁

亲爱的学长：

见信如晤。

是否，看到周遭的沉默，你只想仰天长啸、划破那表面的宁静？是否，面对看似自由实则充满秩序的人生，你只想冲离轨道？是否，在拿起手中密密麻麻的理论物理，你再也不能如以前一般专心地沉浸其中？一股无名之火已经从心底熊熊燃烧起来，撕破眼前的一切，你仿佛窥见了心底的声音，只想抄起手中的笔杆去呐喊，也许不能做经国伟业之事，但能将心中的愤慨抒发，这似乎比“一心只读圣贤书”更像个有血性、有思想的人。

我理解你，在读了《古拉格群岛》，看了苏联劳改营极权统治下的黑暗，对人性的摧残、思想的控制，你怎能马上平复心情，重新回归正常的学习常态？这是一种几近窒息的压抑，此时此刻，你对生命多了一份审视，你明白保持清醒的独立人格是多么弥足珍贵，所以你只想把这一腔热血倾覆于文，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你心中的不快。（点评：正文前两段，以同理心揣摩写作对象，共情力强，文采斐然，但两段话表示“理解”似乎太长了，详略不当。导致后文篇幅太长，卷面不够，反而道理还没说清楚。）

但学长，我想告诉你的是，文理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上天赋予了你旁人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理科造诣，你为了抒发内心的呐喊而想把从前的一切全都抛下，我认为是有失妥当的。为何？学文也许能使你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而学理未必就阻塞了你的呐喊权利，你依然可以发表言论、在平常钻研有意义的书籍，甚至，在物理学上成为有影响力的人后，你的呐喊，也许比在你成为不那么擅长的文科的一介书生后，更有号召力，更能激励更多的人。（点评：“文理并非水火不容”应该是更高层次的观点，过早提出，会使文章头重脚轻。）

也许到这里，你仍有迟疑，为何理科有天赋我就必須学理？“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做我喜欢的事情有何不可呢？我并没有想号召全世界、动摇全人类的决心，我只想为自己呐喊。那么，我现在就和你讲讲，为何非“理”不可。

当你沉浸在学文呐喊的情绪里时，也许你很容易就忽略了学理的益处，只把它推向了毫无意义的对立面。你说理论物理只是纸上谈兵之事，似乎钻研于此就与生活太遥远，那你知道GPS若不用相对论修正，误差是几十公里吗？你知道电脑和手机的晶体管来自量子力学吗？你知道硬盘磁头所靠的巨磁阻效应也来自量子力学吗？理论物理的发现也许不能一开始就投入应用，但若没有先前的这些研究的积淀，我们现在的生活远不是这个样子。（点评：“你知道……”排比句，对外行来说很震撼，但是对“物理高才生”来说，是否有班门弄斧之嫌？再者，物理学科充满魅力是否能成为对方不转专业的理由？毕竟文史哲等专业同样充满魅力。）若你依然认为不能解眼前之急的投入不那么重要，那应用类领域的理科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也许你只记住了弃医从文的鲁迅，却忽略了弃文从理的钱伟长，不是只有从文才能化解心中的悲愤，况且真正给中国带来实质性的改变的不是口诛笔伐似的呐喊，而是硬实力的增强。（点评：所有素材的使用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比如鲁迅，比如钱伟长，在文中并不能证明“坚持学物理是对的”，反而能证明“转专业也能成功”，可以试着换个说法。）思想上的解放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否定了理科的意义。以你之长带来的改变、喊出的呐喊，是否更有力量？况且，现在这个社会需要交叉型人才，像科幻小说就需要人文精神和纯科幻的结合，如果把你的深刻思想带到理科的研究领域，为整个研究方向带来一个前瞻性的引导，是否大有裨益？（点评：劝说对方坚持学理，必须站在对方的角度，说出要学理或者不能学文的理由，分条表述更好。关键是要“说服”对方，而非“表达”自己。）

希望学长能仔细斟酌，希望我的拙见能对你有所帮助。

此致

敬礼

一位学妹

2019年11月9日

升格作文

学理，也可呐喊

□湖南省长沙市南雅中学K1706 陈娅萁

亲爱的学长：

见信如晤。

是否，看到周遭的沉默，你只想仰天长啸、划破那表面的宁静？是否，面对看似自由实则充满规则的人生，你只想冲离轨道？是否，在拿起手中密密麻麻的理论物理，你再也不能如以前一般专心地沉浸其中？一股火焰已经从心底熊熊燃烧，撕破眼前的一切，你只想抄起手中的笔杆去呐喊，也许不能做经国伟业之事，但能将心中的愤慨抒发，这似乎比“一心只读圣贤书”更像个有血性、有思想的人。

我理解你，在读了《古拉格群岛》，了解了苏联劳改营极权统治下的黑暗，对人性的摧残、对思想的控制，你会感到一种几近窒息的压抑，因为你对生命多了一份审视，你明白保持清醒的独立人格是多么弥足珍贵。你只想把这一腔热血倾覆于文，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你心中的不快。

但学长，你是否应该想想，当你沉浸在学文呐喊的情绪里时，也许很容易就忽略了学理的益处。你说理论物理只是纸上谈兵之事，似乎钻研于此就与生活太遥远。但你忘了吗？GPS若不用相对论修正，误差是几十公里吗？忘了电脑和手机的晶体管来自量子力学吗？忘了硬盘磁头所靠的巨磁阻效应也来自量子力学吗？理论物理的发现也许不能一开始就投入应用，但若没有先前的这些研究的积淀，我们的生活也许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丰富了。

只是当你想呐喊的那一刻，你只想扑进文学的怀抱，物理世界的美妙也就被你淡忘了。但你若回首看看，上天赋予了你令人艳羡的理科造诣，这些，也许是旁人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而你若一股脑地把它抛弃，是否太可惜了？但文学就这样驱使着你，向他迈进，而你是否也应该考虑到，如果你真选择了学文，没有天赋的加持和往日的沉淀，你很难出类拔萃。也许你想说，曾有弃医从文的鲁迅，也有弃文从理的钱伟长，他们都转了专业，他们不一样获得了成功吗？但学长，这样的人毕竟屈指可数，正是因为改弦易辙获得成功的可能性不高，历史上以此得名的，才愈使人印象深刻。学长，你的理科天赋是不容小觑的，稍加努力即可有所成就，何必轻易抛却？

你是否仍有迟疑，因为你心里的火尚未熄灭，你仍堵着一口气，你想呐喊。也许你忽略了，文理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学文也许能使你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而学理未必就阻塞了你的呐喊权利，你依然可以在平常钻研有意义的书籍获得精神的洗礼，在日趋发达的公众平台上发表言论，出席各种场合的辩论赛和演讲，甚至，在物理学上成为有影响力的人后，你的呐喊，也许比在你成为不那么擅长的文科的一介书生后，更有号召力，能激励更多的人。况且，现在这个社会需要交叉型人才，像科幻小说就需要人文精神和纯科幻的结合，如果把你的深刻思想带到理科的研究领域，为整个研究方向带来一个前瞻性的引导，是否大有裨益？

希望学长能仔细斟酌，希望我的浅见能对你有所帮助。

此致

敬礼！

一位学妹

2019年11月9日

【升格总评】

作者文辞优美，文思细腻，写作时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但是在写任务驱动型材料作文时，忽视了最重要的一个要素——符合任务情境。此信的写作对象是一个大学生，而且是一个优秀的学长，当学长遇到专业选择和人生规划的困难时，向年轻的朋友求助，这时候，朋友回信的语气，可以谦虚，可以温柔，可以理解，可以耐心，但是不可以好为人师，甚至班门弄斧。这也是任務驱动型材料作文一个隐形的要求。升格之后，这篇文章娓娓道来，共情性强，文质兼美，既能实际给学长以帮助，又能安抚人心，不至于让读者心里产生不适，这就是把隐形的“读者”放在心上，想象与读信人对话，写出来的文字才真正符合任务情境的要求。

名家范本

钱理群：致某大学物理系的一位学生

□钱理群

××：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也赞赏你的社会责任感。但我想对你说的是，“文”和“理”在根本上是相通的，层次越高越是如此。理论物理是需要哲学的思维的，真正的理论物理学家是绝对地具有人类关怀的，而具有人类关怀的人，也一定是关注人，关注人的现实生存状态，从而对一切压制人、奴役人的现象发出抗议之声的。我建议你去认真地读一读《爱因斯坦文集》，你就会明白，真正的理论物理学家是什么样子的，你所说的“不闻窗外事埋首于自己的理论物理”的，不是真正的理论物理学家。

老实说，当我从你的信中得知，你既对数理化有“极高的领悟力”，又喜欢文学，具有人文关怀，是很兴奋的。你应该走的是“文理交融”的路，而不是“弃理从文”的路。你应该坚守在物理系，争取成为一个出色的物理学家；同时，在业余时间，多读文科的经典著作，不仅是文学经典，还包括哲学经典与历史经典，提高自己的人文素养，并保持对现实的关怀。这样，当你在物理学上取得成就，成为一个有力量者时，你同样可以对社会、国家，以至人类的问题，发出你的声音。现在，我们国家，并不缺乏文学家、思想者，也不缺乏科学家，缺乏的是将科学家与思想者二者结合的人才。二十一世纪也正呼唤着这样的更高层次的人才。你既有了这样好的基础，就应该从这个方面去努力，这才是你的真正社会责任之所在。你“弃理从文”，实际上是放弃了自己一个方面的优势，是极为可惜的。

请认真地考虑我的意见。仔细想想，不要匆忙做出决定，这关系着你未来的自我设计，不可掉以轻心。

2000年9月17日

（摘自《致青年朋友：钱理群演讲、书信集》）

【素材链接】

《古拉格群岛》是由苏联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描述了自1917年起近四十年间囚犯的各种人和事，全书分监狱工业、永恒的运动、劳动消灭营、灵魂与铁丝网、苦役刑、流放、斯大林死后7部，既以“群岛居民”的经历为线索，又穿插了苏联劳改制度发展史中的大量资料，结构宏大，卷帙浩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