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背后的“影子”：替身演员的江湖

在影视行业中，很少有人会把替身演员当成是真正的演员。那些后来也变成了“角儿”的替身演员，大多也都不愿再提自己当年做替身演员的往事。

替身又分文替和武替。文替给演员替手、替背、替远景，总之，是在看不清人脸的时候出场；武替就是替演员“打打杀杀”“出生入死”。一部戏里，一个明星的替身有时会多达五六个。

替身也分三六九等。级别最高、待遇最好的，叫“专替”，因为他们的长相、身形都酷似某个明星，于是就会被该明星的团队找来，签订长期合同，全程跟明星一起拍戏。有时，明星同时会接好几部戏，分身乏术，一些不太重要的戏份，就只好由这些“专替”来完成了。最危险也最辛苦的当然是武替。很高的地方、楼与楼之间，导演说跳他们就得跳，受伤是常有的事。

做了武替，才知道什么叫玩命

舞蹈演员出身，同时也是歌手，曾担任过张学友的音乐剧《雪狼湖》B组男一号的杜奕衡进入替身圈，用他自己的话说，“多少有些命运的指引”。他的长相酷似刘德华，曾靠模仿刘德华（扮相与唱歌），获得央视《梦想剧场》的全国总冠军。

模仿刘德华夺冠后不久，杜奕衡就接到了电影《三国志之见龙卸甲》剧组的电话，请他前去试戏。他兴致勃勃地赶到剧组，制片主任才告诉了他实情，叫他来，就是想请他给在该片中扮赵云的刘德华做武替。尽管与之前和他说的不一样，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拍过戏的新人来说，这件事的吸引力还是蛮大的，他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进入剧组后，他马上就拜了该片的武术指导洪金宝为师，从此成了“洪家班”的一名武行。

但让杜奕衡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工种的艰苦程度和危险程度，都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简直就是在玩命！”但那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而且师也拜了。”从电影《三国志之见龙卸甲》开始，杜奕衡后来又在多部影片中，担任过刘德华的替身。直到2010年，他接了姜文的电影《让子弹飞》中的麻匪老四，这才“转正”成“演员表里的演员”。

“玩命”是从训练期就开始了。剧组只给了杜奕衡一个月培训时间，这一个月里，他要从一个武学新人速成为一个武功高手。为此，洪金宝召集了“洪家班”所在闲着的成员，轮番上阵，教他如何速成为一个“武功高手”。每天的训练都是从早上七点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天天打，不能停”，超负荷的训练，让他每晚都难以入睡，因为身体每个部位都痛，只能平躺，不能翻身，一翻身就会痛醒。

刘德华扮演的赵云有不少马背上的打戏，这些都要由杜奕衡来完成。他以前从未骑过马，洪金宝安排他在自己的跑马场训练。缰绳一头套在马上，另一头套在跑马场中间的柱子上，他上马，绕着柱子一圈圈地跑。洪金宝亲自坐镇，手持一个赶马的长鞭，说：“你要用心练，最好不要让我用鞭子抽到你……”训练了三天，杜奕衡大腿内侧的皮全都磨破了，师父让武行找来卫生巾，撕开包在他大腿上，这才能穿上裤子。

除了练马背上的功夫，杜奕衡还要学别的。赵云有一场很重头的打戏，那就是“长坂坡前救阿斗”，他要一个人打几千个人，“打得我都站不起来了。”他回忆说，“每拍一次，我的手背、手臂，还有脖子，全都伤得不轻，皮全掉了，因为有太多的刀、太多的枪来刺你一个人，根本躲不了的。”拍到最后，他的血和道具上的血混在一起，都已经难以分辨了。导演李仁港问他还能不能拍。他也是倔，硬撑着说没问题，实际上当时他的左臂都已经肿得透明了，比大腿还粗……

杜奕衡后来才发现，这种“疯狂”的状态，其实是武替工作的常态。他记得，在拍《见龙卸甲》时，时间紧任务重，剧组准备了一辆摩托车，经常是他在A组这边刚拍完，马上就会被拉到B组去拍，B组拍完又要去C组。后来，他累得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就在摩托上搭个了板子，在转场途中，躺在板子上打个盹儿……

杜奕衡最惊险的一次替身经历，发生在拍徐克的3D武侠片《龙门飞甲》时，那天，他和周迅的武替要在一个峡谷里、一个五六层楼高的架子上，拍一场打戏。当时，刮着9级台风，旁边的几个辅助架子都被风刮倒了，其中一个架子倒下来，直接把徐克盯监视器的大巴车砸了一个大坑。更要命的是，威亚不够，钢丝直接被风刮跑了，他把唯一的威亚留给了周迅的武替，这意味着他要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在几十米的高空来完成这场戏。徐克也很担心，从被砸坏的大巴车里冲出来，对着他喊，行不行，今天不行就不拍了。杜奕衡吓得全身都湿透了，但还坚持说行，他只有一个要求，拍快点……

杜奕衡做了三年武替，“坦白说，做武行对我来说没有成就感。但是你会感觉很激动，等你看到那个电影的时候，你可能会忘记之前受的那些苦，然后会寻找自己拍的那些镜头，那个时候是很幸福的———没想到以前电影里看到的那些镜头，我也可以完成。”他说。

“完全是接待梁朝伟的规格”

演员李天烨的起步，和杜奕衡有些相似。他的长相酷似梁朝伟，在上戏读书时，就被同学们戏称为“小梁朝伟”。

2006年，李天烨因长相酷似梁朝伟，参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大电影之数百亿》。这是一部由阿甘导演，曾志伟、黄渤、姚晨主演的喜剧片，学的是好莱坞模式，以模仿许多经典电影里的桥段，组合成故事。其中一场戏，是模仿电影《花样年华》中，梁朝伟和张曼玉在巷弄里吃馄饨的片段，需要找一個长得像梁朝伟的男演员来跟姚晨搭戏。

剧组在上海选演员时，李天烨去试镜，立刻就被阿甘导演相中了。《大电影之数百亿》上映后不久，李天烨就接到了《赤壁》剧组的电话。那时《赤壁》已经开机，周瑜的扮演者梁朝伟却因为家事，不能马上进组。但工期不能等，剧组急需一个梁朝伟的替身，来代替他先拍几场戏。在阿甘导演的推荐下，《赤壁》剧组找到了李天烨。

听说是做替身，李天烨一开始有些抗拒。“我说我是一个职业演员，不太能接受做替身这样的事。”李天烨说。但剧组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你想要多少钱，可以随便开，只要我们觉得合理。”最后《赤壁》剧组给到他的钱，比他参演一整部戏还要多得多，而当时李天烨也正处于无戏可拍的状态，就答应了。

第二天，李天烨就从上海飞到了北京。先拍了一堆照片，侧面的、正面的、背面的———《赤壁》是大制作，有来自中、日、韩多方的投资，不仅要中方认可，日本和韩国资方也要认可，李天烨才能担任梁朝伟替身。

签了六十多页中英文对照的保密协议后，梁朝伟的替身终于被定下。李天烨记得，片方此前从没有跟梁朝伟合作过，完全是按照接待梁朝伟的规格来接待他的，从出机场时走的贵宾通道，到接送的车、住的酒店，相当于借李天烨演习了一遍如何接待梁朝伟。

李天烨在《赤壁》剧组工作了一周。有一场戏，是周瑜在大殿前，对着群臣说，要联合蜀国对曹操开战，大臣们都很犹豫，周瑜一怒之下，拿起剑砍掉了一个桌角，说：“有人再说不战，犹如此案。”这场戏中，除了最后切正面的大特写是梁朝伟本人，其余的都是李天烨完成的。

90后宋熙是从做“手替”开始的。他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大学学的是美术。有一次，他去苏州玩，正赶上姐姐朋友的剧组在那儿拍古力娜扎和杨烁主演的《归还世界给你》，当时剧组要招募一名“手替”，在剧中代替古力娜扎，画一些设计稿和模特的图案。怀着对影视行业的好奇，宋熙的手出镜了，他的替身生涯也就由此开始了。

《归还世界给你》杀青后，2017年，这支团队又开拍了网剧《倚天屠龙记》。宋熙因为外形身高与饰张无忌的曾舜日希很像，于是成了曾舜日希的替身。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手替，而是曾舜日希的专职文替，跟着他一起演了一回张无忌。

虽然是替身，但主演要做的工作，替身一样也不能少。只要主演拍戏，替身一定要提前到场，观察、模仿主演是怎么表演的，记动作、记台词，以确保替身跟其他演员搭戏时，表演的状态与方式与主演一致，让观众看不出破绽。

比较辛苦的表演，大都是由替身来完成的。让宋熙印象最深的是《倚天屠龙记》里有一场戏———幼年时的张无忌在雪地里独行，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长大以后的张无忌。

那天，横店下了一场大雪，位于山中的影视基地很冷，导演要拍出流浪的感觉，就让宋熙穿着古装的靴子，一直在雪地里走，跑那些冰河水。连续拍摄了几个小时，到最后，宋熙的脚已经被冻到抽筋了。盛夏的时候，剧组转场到了银川的沙漠，宋熙又拍了一整天在沙漠里拄着拐杖行走的戏。“那天给我化的特效妆都用不着了，因为极度缺水，我嘴上是真的爆了皮。”他回忆说。

替身“转正”

后来，杜奕衡常想，做替身时那么苦，三年，为什么自己都有没想过要放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的演员梦。

2010年，杜奕衡在拍《狄仁杰之通天帝国》时，除了做替身，还第一次当了回群众演员，在片中露了一小脸。那是一场大戏，八匹马往台阶上跑，很多将士拿枪守卫。当时，他鼓起勇气，对师父洪金宝说：“我能去那儿演一个兵吗？”洪金宝发现他是真的感兴趣，就让他去换了衣服。他高兴坏了，立刻跑去换上了士兵的盔甲，在那一站就是一天。

“最后，电影里面可能都看不清楚，因为马一来这些兵就散了，大家都在往上跑、往后跑。可是那天我特别开心，因为那个时候我是一个演员，那是不一样的感觉。”杜奕衡说。

让杜奕衡没有想到的是，做主演的机会很快就来了。2010年，姜文拍《让子弹飞》，其中有一个麻匪老四的角色，直到开机前九天都没定下来。杜奕衡的好友魏一博是剧组的副导演，他向制片人推荐了杜奕衡。当时，竞争麻匪老四的人很多，不乏一些二线演员，魏一博提前给他“打预防针”，让他别抱期望。

姜文看了杜奕衡照片，觉得他的形象跟“老四”很吻合，就约他见了面。见面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之前拍没拍过戏”，他老实地回答说自己之前是做武术替身的，没有拍过戏。说完他就后悔了。接下来的展示机会也被他错过了。原本姜文想约他一起吃午饭，午饭后想看看他骑马，因为戏里老四有骑马的戏。结果当天他要去央视参加《开心辞典》节目的录制，时间上冲突。

当他拿下《开心辞典》答题一等奖，捧走一台大电视机的时候，心里还在沮丧错过了上姜文电影的机会。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晚，魏一博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让他第二天进组。

出演麻匪老四，杜奕衡毫无准备。姜文告诉他：“相信我，交给我就好了。”

从《让子弹飞》开始，杜奕衡就不再是替身，而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演员了。

2013年，杜奕衡又在徐克执导的3D电影《智取威虎山》中，扮演了栾平。这一回，他是下足了功夫，凡是跟《林海雪原》有关的资料，他全都找來看了一遍，反复琢磨。他先是模仿老电影中演员的表演，但后来发现，即便是模仿得再像，也超越不了前人。

在之前的样板戏里，为衬托男一号杨子荣的英雄气概，栾平这个反派是很猥琐。杜奕衡就想，栾平是一个称霸一方的大土匪，怎可能没有一点气场？所以在拍威虎山杨子荣舌战栾平这场戏时，他主动跟徐克提出，能不能换个方式演———在样板戏里，杨子荣是站在高位，栾平站在低位，被杨子荣压着演。他设想的是，反过来，让栾平站在高位，因为威虎山上全是栾平的人，杨子荣相当于闯入者，是外人，所以让杨子荣站在高位，不合情理。徐克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采纳了他的意见……

《智取威虎山》让杜奕衡在影视圈有了自己的位置，现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了。

现在，李天烨也走上了职业演员的道路。2010年，他和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签了约，并拍摄了他的第一部担任男一号的电影《玛丽的天使》，“正式踏上电影之路，”李天烨说：“感觉就跟和以前的自己分割了一样，像是一场梦。”

彭子易做完阮经天替身之后，没有再继续做替身，而是很快签约了一家经纪公司，拍了一部校园网剧，在最近刚杀青了电影《刘禹锡》中，他扮演了韩愈。

1993年出生的宋熙，如今已转做了幕后，现在正在一部戏里当副导演。在收演员资料时，他发现，现在很多新人的年纪都“小到惊人”，他们戏里的男二号，都是2001年出生的。

“演员是乙方，剧组导演是甲方。我当时就想，我为什么不去做甲方呢？让人来我们这边工作，而不是我去求着别人给工作。”当然，他也并没有完全放弃当演员的梦想，“我做了幕后以后，剧本里有一些小的角色，如果我想演的话，还是可以争取演一下的。”他说。

据中国影视网李邑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