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2020-09-06格致
格致
我家的屋后,有几棵大李子树,还有几棵海棠树,北窗外不远处还有一棵桃树。
桃树开花的时候,北窗就被桃花挤满了。这样的美景,并没有谁多看一眼。那一树妖娆的桃花自顾开着,家里的大人孩子也自顾忙着,等桃花谢了,我的目光在北窗外停留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那些绿茸茸的桃子,比粉红的桃花还要耐看。桃花简单,一眼就看清楚了,但层层叠叠的叶子和藏身其间的桃子,则让桃树进入了一个神秘时期。这时的桃树,有了景深,成为一个神秘通道的入口。
我不知道这棵桃树长在我家北窗外有什么不对。我一出生桃树就在那里。我没出生呢,桃树也在那里。我看见桃树,就像看见后院的大李子树、海棠树,前院的柳树、樱桃树,它们是我家的一部分,和那三间草房子,构成了我的童年世界。
长大了才知道,在北纬43度,桃树是不能存活的,至少是不能过冬的。但我家的桃树存活了,并且过冬了。现在看来,那棵桃树是我童年世界里的一个奇迹。
这个奇迹是父亲一手创造的。我父亲感到东北太冷,他不想把孩子生在这么冷的地方,但是又没有迁徙的能力。他就让一棵温暖地区的果树迁徙了,让一棵桃树来到我们的家园。我的父亲通过一棵桃树迷惑了我。我不记得童年有多冷,只记得那些在冰上的游戏,记得春暖花开,记得桃子甘甜。我的童年,比别的孩子多出了一种生活的滋味。
父亲的桃树有着特殊的造型:它所有树枝都朝向西方,树身像被强劲的东风压得抬不起头的样子。桃树是弯着腰的,然而这一切都和东风没有关系。这里厉害的不是东风,而是西北风。如果桃树是因为环境而弯腰,那么它应该向东南弯腰才对。这棵桃树是向东南弯腰还是向西北弯腰,这由我父亲说了算。
我曾亲眼看到父亲是怎么对待那棵桃树的。
父亲用草绳把桃树一道一道地捆好,然后在树的下面挖坑——父亲总是习惯在树的西面挖坑——然后把捆好的桃树一点一点地压到那个土坑里去,再然后我父亲就开始往树上填土,直到把整棵树埋进土里。父亲总是在秋天把桃树从头到脚埋到土里,这等于给桃树穿了一件大棉袄。等冬天来了,大雪一层又一层地把桃树的土包盖住,这等于在棉袄的外面又穿了一件貂皮大衣。让一棵树钻进土里冬眠,这是父亲的思维。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这么做。
第二年的春天,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父亲会小心地把睡了一个冬天的桃树从土里挖出来,摇落树枝上的土,再把土坑填平。这时我才明白,埋树是为了让桃树度过东北寒冷的冬天。李子树、海棠树、杨树、榆树......几乎所有的树,都不用埋,都能过冬,只有那棵桃树,冬天需要在土里冬眠。春天,父亲又把它从泥土中唤醒。那弯腰的桃树,照常开花、结果。我想,天底下可能只有我的父亲有这样的耐心和智慧,饲养一棵这样娇贵的桃树。
每年的秋天,我家的北窗台上,会摆着一排排粉红色的桃核,那是我和姐姐放在那里玩的。等它们在风里干透了,互相磕碰的声音非常悦耳。
在桃树还繁花似锦的时候,我的父亲却死了。那棵桃树在父亲已不在人间的那年春天,仍忍住悲伤,顽强地把桃花开了出来。秋天,在那个没有了我父亲的秋天,桃树仍忍住悲伤,把桃子挂满枝头。那年的秋天,我吃到的桃子依然是甜的,依然是好吃得无法描述,依然有一排粉红色的桃核摆在北窗台上,进出的风吹拂着它们......
我不知道那年秋天的桃子,是我最后的桃子了。
冬天的时候,我看见桃树仍站在北窗外的寒风里,几片红色的叶子在抖动。下雪了,桃树上挂满了雪花;起雾了,桃树上挂满了冰花。
第二年春天,李子樹开花了,樱桃树开花了,海棠树开花了,父亲的桃树终于没能忍住悲伤,它一朵花也不肯再开了。
(选自《2018年中国散文精选》,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本刊有删改)
鉴赏空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贾平凹笔下的小桃树,长在墙角,被人遗忘,无人爱怜,独自与风雨搏斗,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长。从中,读者品味到小桃树的成长经历与作者贾平凹成长经历的相似之处。《一棵小桃树》向读者揭示了一个生活哲理:不屈不挠地奋斗,定会战胜磨难,创造出美好的未来。
两棵桃树,两种命运。《桃之夭夭》叙写了父亲为了孩子,在不适合桃树存活的东北家里种下一棵带给孩子无限美好的桃树的故事,表达了作者对父亲深深的感激与怀念,对勤劳、智慧的父亲为孩子营造的美好童年生活的眷恋与感恩。
这两篇散文,语言都朴实无华,意蕴含蓄深远,不仅引起读者情感上的共鸣,更能让读者领略到散文朴素文采背后的博大情怀。
读有所思
1.请结合文章具体内容,分析《一棵小桃树》中的奶奶与《桃之夭夭》中的父亲这两个人物形象。
2.请对比分析《一棵小桃树》与《桃之夭夭》两篇散文结尾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