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印度尼西亚海洋安全合作：新特征、逻辑动因与未来动向

李次园

(1.同济大学，上海 200092)

近年来，世界局势和地区秩序都出现了较大转变，尤其是“印太”概念进入国际战略话语体系，印度洋—太平洋地区(以下简称印太地区)的权力结构与安全秩序正面临重大变革。(1)关于印太地区的内涵，可参见：宋伟：“从印太地区到印太体系：演进中的战略格局”，《太平洋学报》，2018年第11期，第26页。印度和印度尼西亚(以下简称印度—印尼)分别作为南亚和东南亚的区域性大国，在各自地区均有重要影响力。受追求海洋强国身份的目标驱使，海洋安全合作逐渐成为两国交流与合作的重点领域。作为印太地区的两个关键性国家，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不断升温，不仅对双边关系的未来走向具有积极作用，也对印太地区的局势发展和安全格局产生重要影响。而且，美国将印度和印尼视作其努力争取的“全球摇摆国家”(Global Swing States)，并积极参与到印度—印尼海洋合作中来，提升与这两个国家的伙伴关系水平。(2)Ted Osius, “Global Swing States: Deepening Partnerships with India and Indonesia”, Asia Policy, Vol.17, No.1 2014, pp.67-92.可以说，印度和印尼的海洋合作成为所谓“印太区域”建构的重要驱动力。(3)郑先武：“区域大国区域安全治理的多重角色——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的案例比较分析”，《国际观察》，2019年第5期，第142页。印度—印尼是中国周边的重要强国，两国在海洋安全合作上的接触对中国周边政策的战略选择会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因此，分析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发展特征、合作动因以及未来前景，对于中国把握两国关系的未来走向、应对地区局势的深刻变化以及制定相关的地区政策具有重大意义。

目前，国内学术界关于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研究并不多见，主要集中论述印度—印尼双边关系的总体变化和历史变迁。在印度—印尼安全合作研究上，有学者从战略选择角度出发，认为印度—印尼安全合作的加强是基于彼此战略需要而做出的外交选择，尤其是印度实践“东向行动政策”和提升在亚太地区安全存在是其加强与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重要动因。(4)李莉：“印度东进战略与印太外交”，《现代国际关系》，2018年第1期，第37-45页。也有学者从经济利益的角度出发，认为保持马六甲海峡、实兑港等海上航线畅通是印度海外贸易的关键利益所在，印度与印尼等东南亚国家增进海洋安全合作具有天然而充分的地缘因素及相应的经济利益考量。(5)刘磊、于婷婷：“莫迪执政以来印度与东南亚国家的海上安全合作”，《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9年第1期，第90-104页。还有学者在分析印度—印尼战略伙伴关系发展基础上指出，非传统安全在印度—印尼两国海洋合作中处于突出位置，中国也面临相同任务。未来，三国在非传统安全上的合作空间十分广阔。(6)许利平：“印尼—印度战略伙伴关系：动因、发展及影响”，《东南亚研究》，2011年第2期，第31页。相较于国内，国外对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研究较为丰富。有以印度—印尼国家利益和应对地区风险为出发点，探讨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具体实践和重要性；(7)Gill Japish S., Ryan Mitra, “India’s Growing Maritime Opportunities with Indonesia: Room for Development in Diplomacy and Capability Building”, Maritime Affairs: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Maritime Foundation of India, Vol.14, No.2, 2018, pp.38-48; Sari Marina Ika, Leonard F. Hutabarat, and Amarulla Octavian, “Indonesia-India Defense Diplomacy in the Indian Ocean”, Jurnal Pertahanan, Vol.4, No.2, 2018, pp.77-88.有将印度—印尼海洋合作放在两国总体关系发展的框架下进行分析，认为海洋安全合作是影响两国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8)Moudgil Surbhi, “Re-converging India-Indonesia ‘Strategic Tridents’: Economics, Security and Geopolitics”, National Maritime Foundation, 2017, pp.1-8；Manners Andrew, “Moving Forward, Slowly: India-Indonesia Relation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Strategic Analysis Paper, 2014, pp.1-8; Acharya Arabinda, “India and Southeast Asia in the Age of Terror: Building Partnerships for Peace”,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 Vol.28, No.2, 2006, pp.297-321.也有以印度—印尼安全合作为切入点，集中分析两国海洋安全合作的核心关切和发展趋势。(9)Gindarsah Iis, Adhi Priamarizki, “Indonesia’s Maritime Doctrine and Security Concerns”, RSIS Policy Report, Vol.9, No.9, 2015; Ristian Atriandi Supriyanto, “Indonesia and India: Towards a Convergent Mandala”, India Review, Vol.12, No.3, 2013, pp.207-224.可以说，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对于我们进一步分析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提供了诸多启示。同时，现有研究对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仍然缺乏一个整体性的把握，也未详细阐述两国海洋安全合作出现新发展的逻辑动因和未来发展面临的问题。因此，本文在现有研究基础上，着重分析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发展新特征和逻辑动因，并研判其未来发展动向以及存在的限制因素。

一、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新特征

印度—印尼自建立外交关系以来，便在海洋安全领域保持着一定合作。尤其是随着印度—印尼双边关系的发展，从战略伙伴关系升级到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两国海洋安全合作逐渐密切，并成为双边合作的重点内容。从1958年两国签署第一份有关海洋安全的合作协议，到2018年两国共同发表《海洋合作共同愿景》，印度—印尼在海洋安全合作上实现诸多新发展。

1.1 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背景

纵观印度—印尼双边关系的发展历程与变化轨迹，冷战时期两国关系的高开低走到冷战结束后关系的持续升温，双方在政治互访、经济联系与安全合作等方面始终保持着一定合作。地缘毗邻性、文化相似性、反殖民斗争的共同历史记忆以及亚非精神等成为促进印度—印尼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支柱。冷战期间，受国际环境、国内政局变化以及国家利益变动等多重因素影响，印度—印尼双边关系大致经历了关系极度密切、关系迅速降温甚至是敌对状态、关系改善并在“不温不火”中稳定发展等三个阶段，大致上呈现出“U”字型变动特征。(10)Sonu Trivedi, “Early Indian Influence in Southeast Asia: Revitalizing Partnership between India and Indonesia”, India Quarterly, Vol.66, No.1, 2010, pp.51-67.在争取国家独立的事业中，印度与印尼相互支持，尼赫鲁总理和苏加诺总统形成了密切合作关系，携手支持亚洲和非洲的独立事业。同时，在价值理念上，印度的“不结盟”外交思想和印尼的“潘查希拉(建国五基)”在本质上具有相似性，两国甚至被称为“天然伙伴”。(11)Pankaj K. Jha, “India-Indonesia: Emerging Strategic Confluence in the Indian Ocean Region”, Strategic Analysis, Vol.32, No.3, 2008, pp.439-440.

21世纪以前，印度—印尼两国海洋安全合作水平较低，合作领域相对有限。1958年，两国海军签署了第一份关于海洋安全的合作协议，主要内容包括海军高级军官交流、演习训练和双边海军互访等。1960年6月，印度—印尼举行了第一次联合军事演习。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两国共同倡导在印度洋海域建立“印度洋安全区”(Indian Ocean Zone of Peace)，以应对西方大国在印度洋愈演愈烈的海洋竞争。1989年，双方海军在印尼泗水沿岸进行联合演习；1991年，双方海军又在印度安达曼海域进行联合演习。(12)David Brewst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dia and Indonesia: An Evolving Security Partnership?” Asian Survey, Vol.51, No.2, 2011, pp.221-224.自2002年开始，印度—印尼在相邻海域开展“印度—印尼联合巡逻”，以确保两国相邻海域的良好秩序。应当说，二战结束后至21世纪初，印度—印尼的海洋安全合作逐步展开，更多体现在两国的海上联合军事演习上，合作的深度与广度均保持在一定限度。

1.2 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发展新特征

自2005年起，印度—印尼两国总体关系不断升温，海洋安全合作随之进入新的发展时期。2005年11月，印度—印尼两国领导人共同签署并发表建立新型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宣言。2011年1月，印尼总统苏西洛出席“印度独立60周年”庆典活动，期间双方签订16项政府间合作协定，海洋安全合作成为两国的重点关注领域和未来合作重点，“两印战略伙伴关系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13)李志斐、唐翀：“印度对印尼的软实力外交与两印关系新发展”，《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6期，第26页。2018年5月，印度总理莫迪访问印尼，两国宣布正式进入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阶段，同时签署了在印太地区深化合作的《海洋合作共同愿景》，显示两国在印太地区进一步加强战略协调与对话合作的意愿。总体而言，21世纪以来，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取得了诸多进展，展现出诸多新特征。

第一，海上联合军事演习不断加强。针对印度洋和马六甲海峡海盗比较猖獗的现象，在打击以海盗问题为代表的海上恐怖主义方面，印度—印尼合作深度不断加大，两国军舰频繁进行互访并举行主题多样的联合军事演习。2005年，印度“维拉特”号航母第一次穿越马六甲海峡访问马来西亚、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14)时宏远：“试析冷战后印度与印尼关系的变化”，《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3期，第48页意图拉近印度与东南亚国家的海洋联系。自2012年两国首次举行“神鹰演习”(Exercise Garuda Shakti)以来，该演习至今已举办六届。(15)“India, Indonesia Joint Military Drill Begins in Bandung”, Business Standard, February 19, 2018, https://www.business-standard.com/article/news-ians/india-indonesia-joint-military-drill-begins-in-bandung-118021900760_1.html.自2015年10月起，印度—印尼开始联合举办一年一度的“印度—印尼双边海洋军事演习”，扩大双边海军的战略合作。2016年4月，印度海军参加在印尼巴东港举行的国际舰队大阅兵。2016年10月，两国在雅加达附近海域进行针对海上可疑船只的联合演习。2018年11月，印度—印尼举行“海洋力量”联合演习，印度“拉那”号导弹驱逐舰参与此次演习活动。(16)“紧盯中国？印度—印尼海军首度举行联合演习”，参考消息，2018年11月15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mil/20181115/2353710.shtml。另外，印尼也参加由印度主导的各类多边海事活动，比如“米兰”联合演习(MILAN Exercises)、“海上搜救演习”(SAREX)以及印度洋海军专题研讨会(IONS)等。特别是在2018年3月，印度邀请印尼、新加坡和越南等十几个国参加“米兰2018”海上联合演习，进一步协调印度与东南亚沿海国家的海洋联系，配合印度“东向行动政策”(Act East Policy)的深入展开。(17)Kumar Yogendra, “MILAN 2018: Geo-Strategic and Geo-Political Context”, Indian Foreign Affairs Journal, Vol.13, No.2, 2018, pp.163-176.可以看出，印度—印尼海上联合演习不仅在密度上更加频繁，演习内容也更加丰富，涵盖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领域，演习海域横跨印太地区的关键海上通道。从印度—印尼海上联合演习的发展进程来看，两国海上演习出现的新变化说明两国海洋安全合作得到了明显加深，海上联合演习成为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重要形式之一。

表1 近年来印度、印尼海上联合演习

第二，海洋安全合作机制不断完善。一方面，印度—印尼高层官员互访逐渐频繁，海洋安全问题成为两国的重要关切。印度—印尼于2005年建立新型战略伙伴关系，两国领导人和高层官员互访更加频繁，并不断进行机制化与常态化的对话交流活动。2005年和2011年印尼时任总统苏西洛两次访问印度，2016年和2018年佐科总统同样两次访问印度，海洋安全问题始终是两国商讨的重要议题。2016年12月，印尼总统佐科任期内首次访问印度，双方在印度洋安全方面达成共识，加强海洋合作，共同应对印度洋区域的恐怖主义活动、航道安全、跨国犯罪、武器走私和网络犯罪等挑战。(18)“India-Indonesia Joint Statement During the State Visit of President of Indonesia to India”, 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Government of India, December 12, 2016, http://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27805/IndiaIndonesia+Joint+Statement+during+the+State+visit+of+President+of+Indonesia+to+India.2018年5月，印度总理莫迪在其第一届任期内首次对印尼进行访问，期间双方就两国关系的长期发展、战略协调、海洋合作等进行了“富有成效

的交流”。(19)“India, Indonesia Elevate Ties”, The Hindu, May 31, 2018, https://www.thehindu.com/news/national/india-indonesia-elevate-ties/article24039667.ece.可以看出，佐科和莫迪对彼此国家的首次国事访问均将海洋安全列为重点讨论议题，并将海洋安全合作提升至一定战略高度，显示出双方对加强海洋安全合作的重视程度。此外，两国其他高层官员也多次举行双边会议和研讨活动。印度副总理哈米德·安萨里(Hamid Ansari)、印度前外长维杰·库马尔·辛格、苏什马·斯瓦拉吉(Sushma Swaraj)等多次访问印尼，在战略协调、海洋安全合作、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和应对共同挑战等优先发展领域与印尼展开商讨并签订相关合作协议。2017年3月，印尼政法安全统筹部部长维兰托访问印度，双方就网络安全、恐怖主义和海上犯罪问题等进一步交换意见。2019年9月，印度外长苏杰生(S. Jaishanka)访问印尼，并与印尼外长雷特诺举行会谈，双方表示将有步骤地深化两国海洋领域合作，其中加强边境合作是两国海洋合作的重要内容，尤其是要加强印度的安达曼—尼科巴群岛与印尼的亚奇省之间的互联互通。(20)“Official Visit of External Affairs Minister to Indonesia”, 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Government of India, September 5, 2019, https://www.mea.gov.in/press-releases.htm?dtl/31800/official+visit+of+external+affairs+minister+to+indonesia+september+0406+2019.

另一方面，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对话机制逐渐形成，海洋安全对话活动定期开展。印尼与印度于2002年开始在相邻海域定期展开海上联合巡逻，共同打击海盗、毒品贩卖、枪支走私等海洋安全问题。至2019年3月，两国已经举行了33次海上联合巡逻。在2019年两国建交70周年的友好氛围下，印度—印尼海上联合巡逻机制对于协调两国海上共同行动、增强双边海上力量和巩固海上关系产生了重要意义。(21)“33rd Edition of India-Indonesia Coordinated Patrol Commences at Port Blair”, Indian Navy, March 20, 2019, https://www.indiannavy.nic.in/content/33rd-edition-india-indonesia-coordinated-patrol-commences-port-blair.2004年，为应对两国相邻海域恐怖主义问题，印度—印尼签署了反恐协议，并成立反恐工作组。2005年反恐工作组举行第一次会议，双方同意在反恐、跨境犯罪、情报交换等方面加强合作。在具体的合作机制上，印度—印尼成立了“印度—印尼联合委员会会议”、“安全对话会议”、“国防部长对话”、“国防合作联合委员会”等不同级别的对话机制。印度—印尼于2018年1月举行第一次“安全对话会议”，双方决定在地区安全和反恐怖主义问题上协调行动，并加强在海洋安全和蓝色经济(Blue Economy)等领域上的合作。在随后举行的第五次“印度—印尼联合委员会会议”中，两国同意进一步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协作关系，共同应对该地区出现的多重威胁和挑战。(22)“Press Statement by External Affairs Minister at the 5th Joint Commission Meeting between India and Indonesia in Jakarta”, 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of Government of India, January 5, 2018, https://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29336/.在海洋基础设施合作上，2018年3月，第一届印度—印尼基础设施论坛(IIIF)在雅加达举行，海港和空港建设、水域管理、医疗服务、传统工业和信息产业等方面成为印度—印尼积极交流与商讨的重点合作领域。可以说，在海洋领域的关键议题和地区事务中，这些制度化的交流机制有利于印度—印尼及时开展有效的信息沟通和政策协调，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达成一致意见，从而推动两国海洋安全合作和双边战略伙伴关系的深入发展。

第三，签署多项海洋安全协议，为两国海洋安全合作提供宏观性指导。两国于2001年签署国防合作协议，内容包括高层官员和军舰互访、军事人员到对方军事院校学习、在马六甲海峡入口处进行联合巡逻等，该协议在2006年批准生效。根据此协议，2007年6月，第一次“国防合作联合委员会”会议在雅加达举行，双方决定进一步扩大合作范围，合作领域突破军事演习、人员培训等方面，将联合生产军事装备纳入合作中来。第二次会议于2010年6月在新德里举行。2016年12月印尼总统佐科访问印度时，双方共同发表《海洋联合声明》，签署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海洋合作的备忘录。印度总理莫迪指出，海洋安全是印度—印尼的重要合作内容，要加强双方在海洋安全、恐怖主义、跨国犯罪、灾害管理和海洋环境保护等方面的互动。(23)Seema Guha, “India, Indonesia Ties: Maritime Cooperation is Key Takeaway from President Joko Widodo’s Visit”, Firstpost, December 13, 2016, https://www.firstpost.com/india/india-indonesia-ties-maritime-cooperation-is-key-takeaway-from-president-joko-widodos-visit-3154212.html.在《海洋联合声明》的基础上，双方于2018年5月正式签署《海洋合作共同愿景》，内容囊括贸易投资、海洋资源开发与利用、灾害风险管理、旅游文化交流、海洋安全合作、学术科技交流等六大方面。这是印度与东盟国家签署的首个关于海洋合作与地区安全构建的官方文件，彰显了印尼在印度海洋外交部署中的重要地位。随后，印度与印尼在双边战略伙伴关系基础上进一步加强安全合作，签署《防务合作协定》，承诺加强战略互信，通过两国陆军、海军和空军定期举行会晤和人员互动，进一步增进政治互信，并积极促进两国空军人员间的第一次直接对话。应当说，印度—印尼开展定期对话交流机制对于提升双边的防务合作具有重要意义，也有利于进一步挖掘双边潜在的海洋合作。

第四，利用多边机制加强海洋安全合作。印尼始终坚持“独立与积极”的外交理念，极其注重利用东盟、东盟地区论坛、东亚峰会、东盟—印度峰会、环印联盟等地区机制开展对外合作；印度参与东南亚及亚太事务，也重视东盟等地区机制的作用。

印度—印尼在东盟框架下实现海洋安全领域的互动是两国加强海洋安全合作的重要方式之一。2017年11月，印度总理莫迪在第15届印度—东盟峰会中指出，印度和东盟将共同应对东南亚周边海域出现的各类风险与挑战，致力于打造以规则与秩序为基础的地区安全框架。(24)“India Mulls Intensified Security Cooperation with ASEAN”, Presidential Communications Operations Official of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 November 14, 2017, https://pcoo.gov.ph/news_releases/india-mulls-intensified-security-cooperation-asean/.印度在参与东南亚地区的海洋事务时，承认东盟在地区治理中的中心地位。印度与东盟10国于2018年1月共同发表《德里宣言》，呼吁“通过东盟海事论坛扩大会议(Expanded ASEAN Maritime Forum)等现有的东盟相关机制，应对海上出现的共同挑战”。(25)“Delhi Declaration of the ASEAN-India Commemorative Summit to Mark the 25th Anniversary of ASEAN-India Dialogue Relations”, 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 January 25, 2018, https://asean.org/delhi-declaration-of-the-asean-india-commemorative-summit-to-mark-the-25th-anniversary-of-asean-india-dialogue-relations/.2018年7月，在主题为“加强印度—东盟海洋合作”的新德里对话中，印度时任外长辛格指出，印度与东盟的海洋合作将为印太地区的未来定下基调，有利于实现双方人民的共同利益和目标；为了促进印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印度愿意在东盟框架内实现与印尼、泰国、菲律宾等国家的海洋合作。(26)“India-ASEAN Maritime Cooperation Will Set Tone for Future of Indo-Pacific”, Money Control, July 19, 2018, https://www.moneycontrol.com/news/world/india-asean-maritime-cooperation-will-set-tone-for-future-of-indo-pacific-v-k-singh-2735511.html.

作为环印联盟(IORA)的核心成员国，印度和印尼也充分利用这一地区机制深化彼此间的海洋事务合作，积极推动联盟成员在海洋议题上的交流。在印度—印尼等国家提议和主导下，环印联盟于2011年升级了联盟的议程安排，首次将打击海盗、保护海上航线安全和灾难救援等与海洋安全相关的内容纳入联盟的议程设置中来。(27)V. N. Attri,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 in IORA: Relevance of Shared Socio-Economic Pathways for Climate Change Impact”, Journal of Indian Ocean Rim Studies, Vol.1, No.1, 2017, pp.108-122.在此基础上，2017年1月在雅加达举行的环印联盟首次领导人峰会中，通过了《环印联盟宣言》和《环印联盟行动纲领》，集中讨论恐怖主义、海盗问题、毒品泛滥、跨国犯罪、非法捕捞、气候问题和网络安全等非传统安全问题。正是由于印度—印尼等国的推动，海洋议题开始被设置为联盟的核心关切议程，环印联盟也逐渐成为区域安全治理制度化建设的尝试之一。(28)Mark Beeson, “Institutionalizing the Indo-Pacific: The Challenges of Regional Cooperation”, East Asia, Vol.35, No.2, 2018, p.95.

此外，印度—印尼也通过其他多边合作框架来共同探讨海洋安全的相关议题以及相关的应对之策，实现多边的战略互动与政策协调。2014年9月，印度、印尼和澳大利亚举行主题为“大国角色和印度洋战略稳定”的“印度洋三边对话”(Trilateral Dialogue on the Indian Ocean)，三国强调印度洋的重要战略地位，认为维持印度洋的海洋秩序稳定与“区域动态平衡”至关重要。(29)“2nd Round of Trilateral Dialogue on Indian Ocean”, Institute of Current World Affairs, September 9, 2014, https://icwa.in/pdfs/stmtdg/2014/DGtdio0909204.pdf.之后，三国于2017年11月在印尼茂物举行第一次“印尼—印度—澳大利亚高级官员战略对话”，着重讨论了在海上互联互通、应对海上恐怖主义、处理跨区域犯罪和灾害救援等方面深化合作，以进一步强化三国间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关系。(30)Scott David, “Indonesia Grapples with the Indo-Pacific: Outreach, Strategic Discourse, and Diplomacy”, Journal of Current Southeast Asian Affairs, Vol.38, No.2, 2019, pp.194-217.在印尼的邀请下，印度于2019年正式成为“印尼—马来西亚—泰国增长三角”(Indonesia Malaysia Thailand-Progress Triangle)的第一个对话伙伴国，以共同应对东南亚次区域的经济发展和海洋安全问题。

第五，海洋军事技术与装备合作不断深化。随着印度—印尼双边海洋安全合作的加深，海洋军事技术和武器装备也成为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重要内容。2007年6月，印度—印尼两国外长进行会晤，双方决定加强战略对话与国防合作，联合生产武器装备。双方计划在国有和私有的军品公司之间开展合作。印尼对合作生产雷达、电子设备和火炮等武器装备十分感兴趣。(31)吴崇伯：“印度与东盟军事与安全合作试析”，《南洋问题研究》，2008年第3期，第30页。2011年1月，印度—印尼再次表示将在情报分享、反恐政策制定等方面展开合作。在传统安全合作方面，印度利用自己在军事技术上的优势，向东盟相关国家出口军事武器，密切彼此间军事关系。印度政府相关部门拟订一份优先考虑武器出口的“友好国家”名单，其中包括缅甸、印尼、马来西亚、泰国、越南等东南亚国家。在国防工业上，印度—印尼加强两国武器装备的联合生产、军事技术转让、军事援助以及军事武器采购等。2015年6月和2016年10月，印度—印尼成功举行了海军人员会谈和陆军人员会谈，并计划在空军领域进行相应的会谈活动。两次会议期间，双方在武器装备生产、技术转移、技术援助和人员训练等方面形成了诸多合作。尽管印度—印尼两国间的海军技术转移进程较为缓慢，但印度方面表示，“印度十分乐意为印尼提供海上巡逻船只，进一步扩展两国在贸易协定的合作内容，主要包括船只制造、军用航天航空合作项目等。”(32)Prashanth Parameswaran, “India, Indonesia to Cooperate on Maritime Security, Defense Procurement”, The Diplomat, August 14, 2015, http://thediplomat.com/2015/08/india-indonesia-to-cooperate-on-maritime-security-defense-procurement/.

二、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逻辑动因

近年来，在两国关系不断推进的前提下，印度—印尼的海洋安全合作实现了新发展。印度—印尼两国加强海洋安全合作，既是出于国际局势变化作出的国家战略部署，也是两国追求现实利益的必然选择。

2.1 地缘因素：“印太”概念提高了印度与印尼的战略地位

从地理位置上看，传统上的亚太在广义上包括了美国、东北亚、东南亚和南太平洋，但却没有将印度洋包括进来，新的“印太”概念的直接诉求是将印度洋和印度纳入其中。(33)林民旺：“‘印太’的建构与亚洲地缘政治的张力”，《外交评论》，2018年第1期，第21页。“印太”进一步扩大了世界大国在太平洋地区的战略竞争与战略布局，印度洋与太平洋“结合”为一个整体成为大国权力竞争与博弈的新场所。而且，“印太”概念强调了印度洋的重要性，凸显了印度的区位优势，使得印度参与印太地区事务名正言顺。(34)凌胜利：“木桶效应：‘印太’视域下的印澳合作”，《南亚研究》，2019年第3期，第58页。在这种背景下，印度选择加强与印尼等国家的海洋合作，进一步介入到亚太地区事务中来，突显其在印太地区的重要战略地位。对于印尼而言，印尼本身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交界处，“印太”概念进一步强化了印尼在印太地区的战略中心地位。作为“印太”概念的积极倡导者，澳大利亚学者罗里·梅德卡夫(Rory Medcalf)基于“利益攸关”“国家实力”和“自身意愿”等标准，将印度尼西亚、新加坡等中小国家列为印太体系的核心参与者。(35)Rory Medcalf, “Indo-Pacific Visions: Giving Solidarity a Chance”, Asia Policy, Vol.26, No.3, 2019, pp.79-95.无论佐科、纳塔莱加瓦还是其他印尼外交人员，都认为印尼在印太地区具有重要的地缘地位，并强调利用印尼这样的地理位置优势，使其成为不同国家在印太地区开展海上活动的重要“支点”。佐科相信，印尼的战略地位可以让其成为美国的“再平衡”战略、中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以及印度的“东向行动政策”的重点关注对象。(36)I.G.B. Dharma Agastia, “3 Years Later, Where is Indonesia’s ‘Global Maritime Fulcrum’?” The Diplomat, November 22, 2017, https://thediplomat.com/2017/11/3-years-later-where-is-indonesias-global-maritime-fulcrum/.但与此同时，重要的战略地缘价值虽然增加了印尼在地区乃至全球范围的影响力，也使得其不得不承受因更多大国介入东南亚地区事务而产生的巨大压力。而通过与印度的海洋合作，共同应对印太地区出现的权力转移和地区风险，印尼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稀释这种压力带来的不利影响。总之，基于自身战略定位和国家利益考量，印度和印尼充分利用“印太”概念兴起带来的地缘位置优势，在区域内有意识地加强彼此间的互动和战略关系，尤其是增强两国在海洋问题上的政策协调能力与战略联动能力，成为两国外交政策中的共同偏好和重要选择。

2.2 政治动力：追求大国地位

印度和印尼分别作为南亚、东南亚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地区性大国，希望突破地区性大国身份的束缚，寻求在全球范围内发挥更大作用和承担更多责任，构建更具影响力的大国。

对于印度而言，冷战后印度开始制定面向东南亚、太平洋地区的国家战略，尤其是在莫迪担任总理后，将“东向行动政策”作为印度加强与东南亚国家联系的外交新方针。正是出于对自身战略环境和战略机遇的认识，印度前总理曼莫汉·辛格指出，印度成为一个全球性大国并非空想，反而这一时代已经来临。莫迪也提出将印度打造为世界“领导性强国”(Leading Power)的战略目标。(37)任远喆：“印度外交理念的演进与莫迪政府外交政策初探”，《太平洋学报》，2017年第10期，第42页。新西兰学者曼吉特·帕德西(Manjeet S. Pardesi)指出，印度领导人不断将印度的外交政策延伸至东南亚、东亚甚至是太平洋，突破南亚地区的限制，这是印度在现代国际体系中有效追求大国地位的表现。(38)Manjeet S. Pardesi, “Is India a Great Power? Understanding Great Power Status in Contempora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sian Security, Vol.11, No.1, 2015, p.23.可见，在追求大国身份的路径上，密切与东南亚国家的联系逐渐成为印度走向大国行列的重要选择。

从印尼角度看，苏西洛在2004年当选总统后提出“自信”外交，致力于提升印尼在东盟的影响力，并在地区和全球层面发挥更大影响力。2008年印尼公布的《国防白皮书》中指出，印尼的终极需求是在提升自身综合实力基础上实现印尼世界性大国的目标。(39)刘艳峰、邢瑞利：“印尼外交战略演进及其南海利益诉求”，《南洋问题研究》，2016年第2期，第60页。印尼也逐渐形成了与中国、日本等强国平起平坐的自我认知，并试图进一步谋求“全球大国”身份。(40)Michael R. J. Vatikiotis, “Indonesia’s Foreign Policy in the 1990s”,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 Vol.14, No.4, 1993, p.353．近些年，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等其他东盟国家与印度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这提醒印尼要积极发展与印度的关系，不能落后于这些国家，以免丧失对东盟的主导权。佐科总统2014年上台后提出了“全球海洋支点”战略，强调在建设海洋强国的基础上提升印尼的国际战略地位。尤其是，印尼开始重视其外交布局向印度洋地区展开，佐科在国际和国内的不同会议场合中屡次提及印尼的“西向政策”(West-Look Policy)，在重视亚太地区事务的同时关注印度洋区域，将印尼打造为连接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重要桥梁和海上支点。

正是在追求世界性大国的共同诉求下，印度—印尼不谋而合、相互借重，深化彼此间关系以实现各自的战略意图。作为两个地区性大国，印度与印尼发展双边关系能够以同样的外交资源投入取得更大的效果。(41)程晓勇：“印度与印尼关系解析：战略互利基础上的相互借重”，《国际论坛》，2013年第2期，第46页。有学者指出，印尼想要实现“全球海洋支点”的梦想并在印度洋发挥重要作用，没有印度的支持其目标难以实现；同样，如果印度忽视印尼在其外交布局中的战略地位，减少对印尼的外交战略投入，其“东向行动政策”也将难以全面展开。(42)Ristian Atriandi Supriyanto, “India-RI: Indo-Pacific Strategic Partners”, The Jakarta Post, May 30, 2018, http://www.thejakartapost.com/news/2018/05/30/india-ri-indo-pacific-strategic-partners.html.换言之，印度—印尼要实现自身的战略意图并努力提升各自国际地位，相互间构建更加牢固的战略关系不可或缺。在国家战略层面上，印度的新印度洋政策、“萨迦”政策(Security and Growth for All in the Region)与印尼的“全球海洋支点”战略有诸多可以对接之处。基于此种考量，印度的“东向行动政策”与印尼的“西向政策”的互动趋于频繁，两国的战略对接也更加明显，以此携手提高彼此在国际社会的影响力。

2.3 内在逻辑：应对印太地区权力结构变化，维护本国安全利益

在世界格局的急遽变化中，安全是任何国家战略目标的首要乃至最高诉求。(43)门洪华：“新安全观·利害共同体·战略通道——关于中国安全利益的一种解读”，《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8期，第 68页。随着“印太”概念的兴起，印太地区的权力结构发生着深刻变化，印太地区的秩序变化产生的不确定性与复杂性带来了一系列安全问题。面对国际安全秩序的深刻变化和印太地区权力结构的再次调整，印度和印尼都对地区安全尤其是对印太地区出现的海洋权力竞争表现出深深担忧和焦虑不安。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广袤海洋逐渐成为印度国家安全战略的核心关注点，印度洋尤其是印度洋东北部被印度认为是关乎其生存的最高安全利益区域之一。(44)Cdr Gurpreet S. Khurana, “China-India Maritime Rivalry”, Indian Defence Review, Vol.23, No.4, 2009, pp.1-8.随着海洋安全重要性的突显，莫迪政府开始全面提升海洋安全在印度国家总体安全中的战略地位。为了巩固自身在印度洋地区安全提供者的主导地位和提升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存在，与印尼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对于印度就显得至关重要。(45)C. Raja Mohan, “India and Indonesia: A New Strategic Partnership”, Report of 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of 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 February 2011, p.2.基于现实判断和国家利益的考量，2014年莫迪当选后，印度对其外交战略和发展方向作出调整和部署，尤其是在印太地区进一步深化与印尼的海洋安全合作成为重要外交选择。印度加强与印尼的海洋安全合作具有双重性质：第一，在印度洋地区增强“自我防御”，通过深化与印尼海洋安全合作限制外部力量进入印度洋区域，维护印度在印度洋的安全主导地位；第二，在太平洋地区实现“主动扩张”，利用与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的海洋安全合作，将印度的战略空间延伸至太平洋地区。

对印尼而言，海洋一直是其希望和忧患的根本，海洋安全对印尼国家安全的深远影响决定了这个国家对海权的基本态度，也决定了印尼相对积极的海上安全政策。(46)鞠海龙：“印度尼西亚海上安全政策及其实践”，《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1年第3期，第25页。印尼与印度保持海洋安全合作对印尼巩固海洋安全利益、应对海洋安全问题、维护海洋秩序具有重大意义。2018年1月，印度外长斯瓦拉吉访问印尼时指出，印尼作为东盟最大经济体之一，能够在印太地区的安全构建与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2018年5月，印尼海事部长卢胡特访问印度期间指出，印尼—印度战略伙伴关系的加强对于维护印太地区的权力平衡、应对纷繁复杂的海洋安全问题和维护地区秩序的安全与稳定具有重要意义。(47)Niranjan Marjani, “India-Indonesia Relations: Between Soft and Hard Power”, the Jakarta Post, May 29, 2018, http://www.thejakartapost.com/academia/2018/05/28/india-indonesia-relations-between-soft-and-hard-power.html.因此，出于安全利益的考虑，印度—印尼在特殊时间节点上进一步深化彼此间的战略关系，并将海洋安全合作作为两国未来合作的重点，是两国应对地区安全局势变化和维护本国安全利益的重要选择。

另外，印度—印尼作为临海国家，两国还时常遭到海盗的侵扰和袭击。马六甲海峡被称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水域之一，经常遭到海盗的侵扰和袭击。印度的安达曼和尼科巴群岛海域同样存在海盗、毒品贸易、枪支走私等威胁。而尼科巴群岛最东面的小岛距马六甲海峡入口也仅有90英里，处理好相邻海域的海洋安全问题对于印度—印尼来说都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在打击海盗维护海上交通线安全方面，印度与印尼存在着共同利益。为此，2009年，印尼改变反对外国势力进入马六甲海峡的一贯立场，邀请印度为马六甲海峡的安全提供支持。(48)Bilveer Singh, Southeast Asia-India Defence Relations in the Changing Regional Security Landscape, New Delhi: Institute for Defence Studies and Analyses, 2011, p.24.

2.4 外部诱因：“制衡”中国在东南亚和印度洋日益增长的地区影响

近年来，印度—印尼与中国的双边关系都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但两国对中国不断上升的综合实力和地区影响力始终抱有戒心。

对于印度而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在沿线国家和地区的顺利开展，尤其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在印度洋区域的发展使印度深感不安，印度认为中国在印度洋地区影响力的加强将挑战自己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49)Jagannath Panda, “Maritime Silk Road and the India-China Conundrum”, Indian Foreign Affairs Journal, Vol.9, No.1, 2014, pp.23-32.为了抑制中国在东南亚和印度洋地区的影响力，印度认为有必要加强与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的联系，以最大限度降低中国的影响。(50)Pankaj Kumar Jha, “India’s Defence Diplomacy in Southeast Asia”, Journal of Defence Studies, Vol.5, No.1, 2011, p.50.也有学者指出，印度将印尼和越南看作是阻止中国在东南亚地区扩张影响力的战略屏障和重要基石。(51)Mohammed Ayoob, India and Southeast Asia: Indian Perceptions and Policies, London: Rout-ledge, 1990, p.36.应该说，通过与东盟国家的密切合作，印度除了希望在亚太区域寻找经济合作机会外，也隐含着制衡中国在亚洲影响力扩展的意图。

印尼的外交政策目标之一是平衡不同大国在东南亚地区的权力竞争以及应对由此产生的各类威胁。(52)Franklin B. Weinstein, “The Uses of Foreign Policy in Indonesia—An Approach to the Analysis of Foreign Policy in the Less Developed Countries”, World Politics, Vol.24, No.3, 1972, pp.356-381.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增强，印尼对中国崛起的疑虑和不确定性逐渐增加，反应变得越来越强烈。通过与印度建立良好密切的双边关系，印尼试图借用印度帮助东盟成员国有效“制衡”中国在东南亚地区不断增长的地区实力和影响力，印尼与印度签署的国防合作协议即有这一考虑。(53)Walter C. Ladwig III, “Delhi’s Pacific Ambition: Naval Power, ‘Look East’ and India’s Emerging Influence in the Asia-Pacific”, Asian Security, Vol.5, No.2, 2009, p.97.有评论家直接指出，“正是由于‘中国威胁论’才促进了印度—印尼两国的海军合作”。(54)Vibhanshu Shekhar, “India and Indonesia: Reliable Partners in an Uncertain Asia”, Asia-Pacific Review, Vol.17, No.2, 2010, p.82.除了深化与印度的海洋安全合作，印尼还积极加强与澳大利亚、日本等周边国家以及美国等域外国家的安全关系。

无论是印度还是印尼，既不希望与中国发生直接的冲突与对抗，也对中国在东南亚及印度洋海域日益增长的影响怀有戒心。因此，印度—印尼希望通过加强海洋安全合作来制衡中国。

三、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未来动向

印度—印尼在海洋安全领域的合作取得诸多发展。未来，尤其是在两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友好氛围下，海洋安全合作将继续成为印度—印尼双边关系发展的共同关切和重要内容。但两国海洋合作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而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冲击和挑战，面临着一定的限度与边界。

首先，海洋安全合作将是印度—印尼未来合作的重点发展方向。

在莫迪和佐科的推动下，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实现了新的发展，尤其是两国签署《海洋合作共同愿景》，使彼此间的海洋安全合作更加具有战略性、针对性与目标性。而且，2019年印度和印尼都进行了国家领导人的新一轮选举，佐科和莫迪成功实现了连任，两国国内政局的平稳过渡有利于彼此外交政策的延续，两国的海洋安全合作也能够在原有基础上得到进一步深化与稳定发展，不会因国内政局的变动影响到外交政策的部署。受印太地区海洋安全局势的深刻变化，加之印度和印尼都追求海洋强国身份，试图在海洋安全领域和地区秩序建设上发挥更大作用，多种因素刺激着印度和印尼深化彼此间联系，尤其是在海洋安全领域寻找新的合作突破点。2019年6月，印度—印尼在日本大阪参加二十国集团峰会时举行双边会议，莫迪和佐科就经济合作与海洋安全再次进行了深入交流。佐科表示，印度和印尼深化海洋安全合作有助于印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55)“Indonesia, India Discuss Economic, Maritime Issues”, Antara News, June 29, 2019, https://en.antaranews.com/news/127980/indonesia-india-discuss-economic-maritime-issues.在印度—印尼两国领导人互访和高层官员的交流中，海洋安全始终是两国协商与探讨的重要内容。从两国不断强化的海洋联合演习中可以看出，印度—印尼不仅在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问题领域上密切展开合作，在有关地区海洋安全秩序建设的价值理念上也进行深入互动。作为海上邻国，印度和印尼通过海洋实现彼此间的文明交流，双方在区域海洋问题和全球海洋事务的治理方式上持有相似看法，并将海洋合作作为双边关系的“重要一极”。在印太地区秩序的理念建设上，印度—印尼共同坚持“尊重自由、开放、包容、规则、和平和繁荣的印太地区秩序，实现印太地区的海上航行自由、可持续发展以及互利互惠贸易投资等”等理念和原则，(56)Jayanath Jacob, “India, Indonesia Agree to Step up Defense and Maritime Cooperation during Modi Visit”, The Hindustan Times, May 30, 2018,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news/india-indonesia-agree-to-step-up-defence-and-maritime-cooperation-during-modi-visit/story-vMI9DjVMMAwHRPS7qYxkqI.html.强调印太地区安全的包容性和可持续性发展。在军事武器合作上，虽然印度并非印尼军事武器进口最重要的国家，但两国在海军装备技术方面逐渐加强合作，可以预料海军装备技术领域将成为两国海洋安全合作新的增长点和选择方向。而且，印度开始积极参与印尼的港口建设并为印尼提供诸多援助。印度计划在苏门答腊岛北端、马六甲海峡入口的沙巴地区援助印尼建设一座战略性港口，这一港口将为印尼在西印度洋和马六甲海峡地区开展相关活动提供一个良好基地，利于深化印度—印尼两国海洋安全合作。(57)“India and Indonesia Agree Naval Cooperation at Sabang”, The Maritime Executive, May 30, 2018, https://www.maritime-executive.com/article/india-and-indonesia-agree-naval-cooperation-at-sabang.最为重要的是，印度—印尼形成诸多制度化的海洋安全合作机制，这些合作机制的建立一方面彰显了两国在海洋安全领域合作的决心与意志，另一方面也为两国在海洋安全领域的深入合作提供了便利、有效的平台。

其次，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也面临着诸多制约因素。

第一，印尼坚持“独立与积极”外交理念，奉行大国平衡外交战略。为了应对大国势力在东南亚地区的激烈竞争，印尼积极引入多方力量对冲不同大国博弈带来的风险和挑战，极力维护东南亚的秩序稳定和地区安全，保障其在东南亚地区事务中的“领导者”地位。因此，在与印度开展海洋安全合作时，印尼除了想借此“对冲”中国在东南亚地区快速增长的影响力外，也对印度在与印尼进行海洋安全合作之时借机过度介入东南亚安全事务、进一步扩展印度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抱有警惕。印尼对外安全战略的指导原则就是不让任何外部力量在东南亚地区“一家独大”。(58)程晓勇：“印度与印尼关系解析：战略互利基础上的相互借重”，《国际论坛》，2013年第2期，第45页。东盟各国都在一定程度上对印度介入东南亚地区事务保留戒心，担心印度的过多介入会降低自身在地区事务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而且，印度国内频繁的宗教教派冲突也使得印尼、马来西亚和文莱等以穆斯林人口为主的国家心存顾忌。(59)吴崇伯：“印度与东盟军事与安全合作试析”，《南洋问题研究》，2008年第3期，第30页。在这一层面上，印尼与印度开展海洋安全合作时会有一定保留和警戒，两国在海洋安全领域的合作会受到一定限制。

第二，印度—印尼双边经济合作的有限性制约着两国在海洋安全领域的合作。经济合作是国家间关系长期发展的“压舱石”，经济联系的有限性会严重制约国家在政治、安全等其他领域合作的深入开展。21世纪头十年，印度—印尼双边贸易总额整体上呈现增长趋势，但自2011年印度—印尼双边贸易总额达到204亿美元的巅峰值后逐年下降，至2016年印度—印尼双边贸易总额跌至153亿美元。印度—印尼两国经济关系并未朝向积极稳定的方向发展，两国经济关系出现的波动性也会外溢到海洋安全领域的合作。而且，印度—印尼双边贸易总额与中印、中印尼间的贸易总额相比仍存在较大差距。2011年，中印、中印尼的双边贸易总额达到739亿美元、606亿美元；2016年，中印、中印尼双边贸易总额达到702亿美元、535亿美元。(60)数据来源：ITC, Trade Map, http://www.trademap.org/Index.aspx，访问时间：2020年3月20日。可以看出，中国与印度、印尼的经济联系比印度与印尼之间的经济联系更加密切。这种情况的出现，对于尤其注重国内基础设施建设和积极吸引外资的佐科政府而言，为了保持与中国的良好关系尤其是促进中印尼间的经济联系，印尼在与印度开展海洋安全合作时不得不将中国因素考虑其中，两国海洋安全合作的深入发展也将因此受到一定影响。

第三，其他大国因素的影响。印太地区逐渐成为世界主要力量博弈和战略竞争的集中地，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会受到外部力量的介入而充满复杂性与不确定性。当前，相关国家在应对海洋安全问题时进行联合和结盟的情形日益普遍化，并逐渐呈恶性循环之势。在此形势下，世界海洋安全合作环境趋于紧张和敏感，任意两国或多国的海洋安全合作特别是海洋军事合作的目的被过度解释为针对“第三方”。(61)贺鉴、王雪：“中俄海洋安全合作论析”，《国际安全研究》，2019年第2期，第36页。因此，近期印度—印尼在海洋安全领域上的密切联系与频繁交流，会受到美、中、日、澳等大国的持续关注，印度—印尼在安全领域的过度接触也会引起这些国家的戒心。而且，在中美战略竞争的总体态势下，中美之间海洋安全政策的差异会对印度—印尼的海洋安全合作取向和未来发展趋势产生重要影响。印尼历来认为大国关系的发展趋势将直接影响亚太地区其他国家对安全战略与防务政策的选择。当前，面对中美两个大国在印太地区的博弈现实，印尼在与印度加强海洋安全合作时如何推行大国平衡外交，考验着印尼的外交智慧。

四、结 语

随着两国关系的不断提升，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稳步推进，形成了诸多机制化的对话平台与合作框架协议，海洋安全逐步成为两国关系发展中的重要合作内容。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深化是两国在应对印太地区权力结构变化的环境下，基于两国所处的重要地缘位置而做出的战略选择，以维护自身的国家利益和提升国际地位，并实现对中国在本海域日益增长影响力的所谓“对冲”。需要指出的是，受外交理念、经济联系和第三方大国介入等因素影响，印度—印尼海洋安全的未来合作与发展面临着诸多挑战和一定变数。

总体而言，随着海洋问题重要性的提升，印度—印尼深化海洋安全合作将成为两国双边关系朝向积极方面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作为印太地区的两个重要国家，印度—印尼在海洋合作上深化联系，这是两国在追求海洋强国身份驱使下做出的战略选择，会对印太地区新秩序的构建和地区安全的维护产生重要影响。当然，印度—印尼海洋合作对中国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具体来看，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对中国并不构成直接的现实挑战。一方面，印度—印尼的海洋安全合作以维护彼此间周边海域的海洋利益为主，合作内容主要集中在海盗问题、航道安全、海上犯罪、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问题领域。另一方面，印度—印尼对中国的战略认知存在差异，尤其是在经济投资方面印尼对中国具有较大需求，印尼将中国视为一种机遇而非一种威胁，(62)Meidi Kosandi, “Shifting Paradigms and Dynamics of Indonesia-China Relations: Towards the Best Use of Theoretical Eclecticism”, Asian Politics & Policy, Vol.5, No.2, 2013, p.206.这使得印度—印尼在开展海洋合作时不得不将中国因素考虑进去，由此导致印度—印尼所形成的安全联系并不稳定。但是，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也会给中国周边安全带来一定压力。尤其是近年来，中印间逐渐加剧的陆上边界冲突使得两国竞争加剧，印度通过深化与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以进一步强化与中国的海洋竞争，形成对中国在陆上和海洋上的双重牵制。印度也逐渐把海洋安全关注区域延伸至南海地区，将东南亚和南海纳入印度的战略空间中来。(63)David Scott, “India’s ‘Grand Strategy’ for the Indian Ocean: Mahanian Visions”, Asia-Pacific Review, Vol.13, No.2, 2006, pp.97-129; James R. Holmes, Andrew C. Winner, and Toshi Yoshihara, Indian Naval Strategy in the 21st Century, London: Routledge, 2009, p.154.而印尼与中国在纳土纳海域的争端导致两国在海洋权益上摩擦不断，印尼希望借用印度等外部力量来增强自身的海洋安全能力，这使得印度—印尼在战略选择上一拍即合。因此，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的加强将给中国周边安全尤其是南海问题带来更大不确定性和一定威胁。基于此，密切关注印度—印尼海洋安全合作不仅能够把握印度—印尼双边关系的未来走向，也能够对中国周边安全的环境变化有一个动态了解和全面认知，以便及时做出相应的战略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