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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塘物语

2020-09-03刘会然

延河(下半月) 2020年7期
关键词:柏树稻草人鸟儿

刘会然

坚贞一对,是双柏

一棵是柏树,另一棵也是柏树。

在江南赣中老家秧塘的村口,两棵在我童年时就屹立的柏树,如今依然屹立着。它们一东一南,相距约50米,怅望天地。不知道它们到底屹立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它们还会继续屹立多少年。至少,到2020年的今天,这两棵柏树,曾经鸟瞰了祖父走完一生,注视了父亲七十年,目睹了我四十三年,瞥见了儿子十六年。

如果你身处村庄,远望东南,这两棵高俊秀美的柏树,会突兀在你眼帘,攫取你游弋的目光,凝聚你涣散的心魄。如果你从外乡归来,眺望村庄,这两棵婆娑苍翠的柏树,会安抚你的乡思,消解你的困顿。

不管你在家在外,有多少宠辱辛悲,有多少悲欢离合,当你看到这两棵柏树,精神都会为之撼动。面对古树的沧桑百年,再厚重的躯干都宛如草芥。

这是怎样的两棵柏树啊?

这两棵柏树,高可六七丈,腰身二人围。根蔓深潜,腰杆笔耸。树干底部,无枝无叶,光洁如洗,泛着白痂。枝干三米以上,长着密密侧枝。叶如青针,纷然上举,愈上愈葱翠茂盛。那些虬枝宛如铁铸,生发褐光。

东边柏树,杆直叶疏,略显精悍。南边柏树,杆粗叶茂,丰腴无比。这两棵柏树长势极慢,从小看到大,它们似乎就没有长高过,每年都是一副郁郁葱葱的老样子。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雷电交加,它们都挺立着坚毅骨质的枝干,栉风沐雨,坦承光阴。

父亲偶尔说起过,先前村口是有一排这样的柏树,现在只留下这两棵了。

唉,如果能留存着一排这样的柏树,该有多好?可由于它们都生长在菜园,菜园可是农家的菜蔬之地,高大的柏树会遮蔽菜蔬所需的阳光和雨露,柏树断断续续折损的命运,就不可避免了。在物质不丰、胃口难填的年代,在农村,这种保苗损树的做法当然无可指责。

幸好的是,这两棵柏树遗留下来了。这两棵柏树四围的农家,都怀着怎样的豁达之心,容忍了它们长年累月的遮蔽?抑或,这两棵柏树生性低调内敛,始终紧缩自己的枝叶,让四围的菜园能充足接受到阳光和雨露。这难道是它们长的极慢极慢的原因?

幸,与不幸,都有诸多的偶然和必然。恰恰只留下两棵柏树,真是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思。

这样两棵柏树,你可以想象它们是一对父子,千百年来,父慈子孝;这样两棵柏树,你可以想象它们是一对母女,千百年来,母爱女敬;这样两棵柏树,你可以想象它们是一对兄弟,千百年来,兄和弟善;这样两棵柏树,你可以想象它们是一对姐妹,千百年来,姐嬉妹笑。

这样两棵柏树,如果你想象够丰富,还可以想到很多很多。但我更希望它们是一对坚贞的夫妻,千百年来,夫恩妻爱。

想想吧,它们在阳光下,摇曳枝叶,互相致意;它们在雨雪中,暗牵树根,互相鼓劲。春夏秋冬,多少年岁远逝了。风花雪月,多少历史变幻了。任时光飞逝,这两棵柏松不离不弃,坚贞不渝,互诉衷肠,用最好的风华,枝繁叶茂给对方。

坚贞一对,是双柏啊!

老家秧塘村人有种植柏树的传统。在田间地头,屋前房侧,时常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柏树。但与村口的两棵柏树相比,都不甚高大。很多柏树,都是从两棵老柏树上,剪下枝叶的移栽,是后起之秀。

有两排柏树,我印象最深。一是邻居树生家的那排柏树。他们家靠近屋背塘,曾经栽了六七棵漂亮的柏树。这排柏树整整齐齐,宛如挺拔的战士,常年精神抖擞。这排柏树就在塘岸,它们在水中的倒影,也一丝不苟,整齐划一。可惜现在的屋背塘被武断地填埋了。屋背塘的胸口,现在躺着一条坚硬的水泥路。那排柏树呢,也烟消云散在岁月的风尘中。

还有一排柏树,就在我家房子东面,靠近菜园的斜畔上。这排柏树是我哥和我十几岁时移栽的。那时,这七八棵柏树还很消瘦,歪斜着身躯。后来,慢慢长挺了,长帅了,宛如青春少年。那些年的春节,我和我哥都要站在这排松树边合影一张,几十年过去了,这几棵柏树枝叶青碧,直插苍穹。近些年,由于我们一家都长年在外,疏于照料,有几棵柏树倾斜了,有一两棵被人偷砍去做农具或家具了。

老家秧塘有用柏树添加进宴席的风俗。比如孩子满三天、满周岁、满十岁等宴席,都要把柏树枝叶安置在礼品中,寄托长命百(柏)岁的祝福。还有,高寿老人仙逝后的白事席,要添加柏树枝叶,象征万古长青的生命。村里的大人,会替孩子谋取一碗白事席的米饭,叫吃“百(柏)岁饭”。小时候,经常随大人去村口那两棵柏树上,用镰刀,割下它们峥嵘的枝叶,为寿宴等增添苍翠与祝愿。

长命百(柏)岁,多么美好的夙愿啊。柏树千百年的屹立,成为人们肉身和精神的寄托。秧塘村口的这两棵柏树,生命超越了百年。如果你凝视它们的纹理和年轮,可以对接祖辈的目光与气息。如果你解码它们的内核和根脉,可以观照村庄的生命密码。保护一棵古树,就是保护一个村庄的生命痕迹与烙印。所以,我对保护和宽容这两棵柏树的村民,非常崇敬。蔬菜一年可种多季。而一棵古树,要历经千百年的磨砺才造就。

脑海中,时常涌起关于柏树的古诗词。“草木秋死,松柏独存。”“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在古诗文中,柏树总是以傲霜凌雪,坚贞不屈的形象凸显。许许多多中国人,留贯千秋,彪炳史册,是因为他们有着柏树般的正直坚贞。

时常想,一个村庄能长久留存的是什么?

人畜一世,草花一秋。再高寿的人,长命才百岁;再华美的屋,破败只需一两百年。只有像柏树一样的生命和精神,才能万古长青。身居滚滚红尘,每个人应该追求什么,应该舍弃什么,对着一棵古树时,我们才会更明晰与豁达。

幸好,秧塘村口还有那两棵古柏。在物质依然炫耀,精神仍然苍白的年代,像柏树一样可以荣光的生命,是多么稀缺,又是多么丰腴。

生命常青千古摇,坚贞一对是双柏。一个普通的江南赣中村庄,拥有见证生命与坚贞的两棵古柏,这是怎样的天恩地赐啊。

有着一对古柏庇护的村庄,绿泽千年,福绵万代,是不会让人产生怀疑的。

从巷弄,抵达巷口的距离

幼时,家里租住的房子是祖屋的一角偏厦,偏厦侧门的出口是条巷弄,巷弄由三幢祖屋和一幢新居相夹而成,这条巷弄北窄南阔,呈喇叭状。向北的巷口,是一口叫屋背的塘。沿屋背塘再向北,地势陡然高升,路一直延绵到村后马路和后陇山。南向的巷口,是一长条形晒谷场,沿晒谷场往南,就是环绕村口的池塘群。池塘群再往南,路就通往秧塘村的菜园和田园。

巷弄,是巷,也是路。家门口巷弄组成的这段路,一南一北,牵手着两条路。巷弄往北是这条沙子马路,往西通向尚贤乡,往东通向吉水县城。巷弄朝南,这条泥土路,凹凸不平,时常泥泞不堪,牛粪交接。

巷弄很短,只有六十米左右,常年守望着风霜雨雪,人来畜往。南北的巷口却像仙师手中的口袋,可大可小,变幻莫测。小则是南接的晒谷场,北接的屋背塘;大则南接天际浩渺,北接长路漫漫。或者可以说,从巷弄出发,抵达巷口,南北两向,近可串联阡陌交通,远可畅达天涯海角。

巷弄朝南的喇叭口处是南巷口。我青少年时,南巷口是族人的主要活动口,也是大伙出入田园的主方向。很早以前,先祖们就用石块在南巷口处,砌了一溜石凳。石凳边有一条和巷弄相依偎的小渠。乡间的闲暇时光,石凳上总是端坐本家那些老人和小孩。很多稀奇古怪的村里村外轶事野史,都是通过石凳上长辈的讲述,滋滋地流进了每个晚辈的耳中或心中。那时候,每个清晨、黄昏或夜晚,这里都聚集了家族的男女老幼。老的,抽烟喝茶,谈古论今;幼的,嬉戏玩耍,或听古听今;妇女们,或搓草绳,或打毛线,或道东家长西家短;壮汉们,大多喜欢背倚墙壁,双脚交叉,默默注视眼前的老人,小孩和妇人。

那时,我也喜欢坐在南巷口的石凳上。我不喜欢喧闹,我喜欢观察,南巷口成了我观察乡间生活的最佳位置。清晨,我看着大人们带着农具穿过巷弄,经过南巷口后往南走,朝绿油油的庄稼地走去。傍晚,我坐在南巷口,双手托着下巴,在霞光中,看到大人从暮色的田野里疲惫归来。晚上,我喜欢隐藏在静谧的月色中,或在习习的凉风里,潜伏在南巷口,听人声鸟语,看人间百态,悟世情冷暖。南巷口成了我心灵的磁场,和我们相吸相斥的,都围着我旋转。

很多童稚时光,我喜欢坐在石凳上,观察小渠的鱼虾和水草。现在,这条小渠早已淤塞、荒芜。小时候,这条小渠里时常有鱼虾出没水草间。有时,我也会和童年伙伴在南巷口的晒谷场玩警察抓小偷、跳房子、打庭等游戏。很多欢快的时光,就是在南巷口漫漶。

1990年后,北巷口渐渐取代南巷口,成了族人主要的活动口。沿海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了家族厚实的劳动力。先前,出入北巷口的,只有少量外出求学,少量外出谋生或走亲戚的族人。那些年,北巷口就像开了闸门一样,家族的男男女女,汹涌澎湃地走过巷弄,走过北巷口,往北搭车去县城,再从县城奔向沿海一带。经过一段时间的开闸放“水”后,整个家族人口很快就水落石出,屈指可数了。

巷弄两边是高高的土墙,经过岁月的浸埋,祖屋的土墙裂缝虬曲,在隙缝间瓦楞草见缝生长。屋顶上,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屋檐下几株枯瘦的乌桕树摇曳其上,仿佛从来没有见他们长高过。虽然高墙斑驳颓废,但土墙形成的巷弄很奇特。刮风时,瓦楞草左右摇摆,欲坠不坠。乌桕树枝像锈迹斑斑的铁丝,在风中高歌或战栗。最喜的是,一株“野泡泡”藤蔓,长在祖屋的门额翘角处。一到夏天,本家脚仔奶奶就端来梯子,摘“野泡泡”给我们这些孩子吃。那种甜蜜的味道,如今还时常在嘴角流淌。前些年,有几次回家,发现祖屋都没人居住了,那株“野泡泡”藤蔓,依旧旺盛在祖屋的门额翘角处。“野泡泡”灿红的果实兀自在风中,随风而落。

时常琢磨着出入巷弄的族人。有人出得颓唐,进得精神。有人出得精神,进得颓唐。有人出进都颓唐。有人出进都精神。经过巷弄是短暂的,一两分钟,离开巷口却是漫长的,有时半天,有时一天、一年,也有人出去了永远不会回来。比如,那些终老上山的前辈,或客死异乡的族人。

巷弄见证了一个人的成长,也看着一个人的老去。巷弄就是一个时间的老人,睥睨着洞穿它身躯的各色人物。巷弄应该很老了。曾祖父、祖父、父亲、我和我的儿子都曾在墙壁上留下过无数道影子。没人能记清楚自己穿过巷弄的次数。也许每一个人穿过巷弄的次数都有定数,但这个定数却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的谜底,或许只有墙壁上的瓦楞草和屋檐下的乌桕树知道,可他们沉默寡言。他们只向风倾诉,可我们谁都不是风。

1985年前后,我家在巷弄北面的陡坡地,建了一幢新房。陆陆续续,本家们在北面的坡地建了好多新房。先前短短的巷弄,就慢慢长长了,原来六十来米的巷弄,延展成了一两里,延展到了马路边。北巷口先前的沙子马路,也浇成了水泥路,车来车往,异常喧闹。

北巷口的喧嚣,南巷口的静寂就不可避免了。南巷口的晒谷场在1990年代末竟然耸立了一幢高大的房子。族人们阔大的活动场瞬间消亡。南巷口的视野,也突然压缩成了一面砖墙。曾经豁亮的巷口黯淡失色,就是先前蜿蜒去田园的路也变得梗塞了。2000年后,家族中很多人打工赚了钱,都在城里买了房,孩子都进城读书了,老人也随着进城带孩子。开始几年,每逢节假,老人们还相约着回村子住上几天。渐渐地,逢年过节也不愿折腾,都龟缩在城里了。这些族人,注定了要渐渐远离巷口,远离巷弄。这些年,一路向北,进城生活,成了家族人新的生活标杆。

只有少量的族人,还时常穿过朝南巷口,前往菜园和田园的路。他们大多是些孤寡老人,或没有手艺的纯粹的农人。年老和窘迫,让他们尴尬地相依在巷弄、巷口。

塞林格《九故事》里有这样一段话:一堵墙和另一堵墙说了什么。答案是,我们墙角见。或许,巷弄也多次和巷口说过,我们巷口见。从巷弄,抵达巷口的距离。近处,短兵相接,晨夕相处。远处,咫尺天涯,千秋怅望。

短短长长的巷弄,变幻莫测的巷口,宛如一弯时空隧道,见证了一个家族的人迹:或终生终老,或渐行渐离。

乡间稻草人

早年间,在故乡秧塘的田畴里,时常能看到长袖飘飘迎风而立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宛如散兵游勇,坚守在飞鸟漫天的天宇下。

在江南赣中,撒播种子的早春时节,稻谷泛黄的金秋时节,都是鸟儿们偷食的美好时光。可突然涌现的稻草人,让鸟儿们少了几许张狂,多了几分惊悸。看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稻草人,再胆大的鸟儿,也会收敛住性子,谨慎着嘴角。或许,在鸟儿的眼里,稻草人是它们咬牙切齿的死敌。

稻草人往地里一站,常常就是一生。它们都不会见异思迁,不会朝三暮四,任凭风吹雨打,烈日炎阳,它们始终忠于使命,无怨无悔坚守在自己的领地。愤怒的鸟儿会用粪便做武器,空对地导弹般,把粪便狠狠地砸向稻草人。可是,不管鸟儿们的导弹多么威猛,就是射不穿稻草人的满身金甲。不管有多狼狈,和风一吹,稻草人依然会舞动着长长的衣袖,迎风而舞。在被动挨打中,稻草人始终洋溢着乐观豁达的心胸。鸟儿们呢,面对岿然不动的稻草人,只撒下沮丧和叹息。鸟儿们或许感受到了,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真正的高人。然后呢,鸟儿们只能远远地躲避稻草人的目光,偷偷摸摸吃几颗干瘪的种子或谷子后,聒噪着,匆匆飞离。

一次,我问白发苍苍的爷爷,鸟儿们这么怕稻草人,却不太怕人,这是为啥?爷爷回答,稻草人一生只做好一件事,不像我们大部分人,啥事都想做。

爷爷对我说,一生只做一件事的人,才是最可敬又最可怕的人。那时,我对爷爷模棱两可的回答,似懂非懂。爷爷只是摸着我的脑袋,默默含笑。

在故乡,每年谷雨过后,长着翠芽的谷种,就要被村民洒向平坦的秧床。要知道,谷种带着村民新一年的希望,开始了在田园的生命历程,这是多么宝贵的生命和初心啊。泛着嫩芽的谷种,离开了农民的怀抱,就意味着野外的独立生存开始了,一切的风险和未知会接踵而至。

这不,蛰居在山间树林、河畔灌木丛的鸟雀,开始了蠢蠢欲动。它们舒展着脖子和羽翅,跃跃欲试。历经冬去春来的饥馑,鸟儿们也渴望新的口粮了。谷种落,鸟雀起,在广袤的田园里,一场无声的战斗就要拉开帷幕了。

村民飞舞着柳条,和鸟儿们做最初的搏斗。可毕竟鸟多人少,可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可毕竟人还有其他农活要侍候……村民借助了千年的智慧。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代理人——稻草人,去和鸟儿们打持久战。智慧的村民,和鸟儿们打的是一场代理人的战争。

在老家秧塘村,每年柳枝发芽时节,家家户户都要扎上几个稻草人。稻草人用料简单,稻草、木棍和草绳。可稻草人宛如家生的孩子,美丑也有遗传。手脚灵巧的人家,稻草人天生丽质,笨拙粗暴的人家,稻草人丑陋无比。

爷爷扎的稻草人是全村最雄壮的,常惹来村里的赞誉。每年冬天,爷爷就开始物好扎稻草人的木棍。爷爷说,稻草人也是人。是人,就得外相端庄,内质厚实。爷爷说,人靠骨骼撑气,骨骼不正,人形皆歪,稻草人的骨架,也不能马虎。村里人很多人,做稻草人都简单随意,他们捡些纤细的柳枝或陈年的松枝做骨架。爷爷选择枯瘦的乌桕枝或韧性的木槿做骨架。别人是扎好十字架后,往胸腔里塞上凌乱的稻草,穿上褴褛的旧衣衫。爷爷会用藤条或芦苇,把稻草人撑得有型有肉。别人对稻草人的外表漠视,不是裸着身子,就是衣衫不整。爷爷会给稻草人穿上鲜亮的旧衣衫,甚至还会在稻草人腰间别上锃亮的旧腰带。爷爷扎稻草人很慢很慢,捆绑、拾掇、点缀、装饰……自己不满意之前,爷爷是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稻草人赶赴战场。爷爷时常说,稻草是稻草人的肌肉,衣衫是稻草人的外表,马虎不得。

爷爷说过,谁扎的稻草人威武,稻草人就真能威武;谁扎的稻草人猥琐,稻草人就会猥琐。只有威武的稻草人,才能战胜那些贪嘴的鸟儿,猥琐的稻草人,不被鸟儿们欺凌就不错了。爷爷说,稻草人也有感情的,谁用心去打扮稻草人,稻草人看到他,也会远远打招呼呢。每次,爷爷看到稻草人后,都会眯着笑眼。我想,稻草人远远看到爷爷就挥舞着衣袖,肯定是朝爷爷挥手致意吧。

爷爷说,稻草人不吃不喝却忠实守护着稻田,比有些人强啊!不时地,爷爷就去稻田里陪伴稻草人,很耐心地整理稻草人,帮被风吹歪的稻草人端正身躯,帮凌乱的稻草人整理衣衫,帮单薄的稻草人添加稻草……有人说,爷爷对稻草人比对常人还亲。有几次,我竟然发现爷爷和稻草人在窃窃耳语。爷爷和稻草人会说些什么呢?是对稻草人孤寂坚守的慰问,还是对秋天稻谷丰收的憧憬?

有一次,爷爷对一向慵懒的土根骂骂咧咧。骂的原因,竟然是土根扎的稻草人松松垮垮的,没一点人样。土根感到莫名其妙,回嘴说,稻草人不就是个吓吓鸟儿的假把式,还讲究个啥?爷爷愤怒了,跑到土根田里,拔出稻草人就往家里走。土根是晚辈,他只好一脸无奈地,看着爷爷蹒跚着离开。

第二天,人们发现土根家田里的稻草人,昂首挺胸,威风凛凛,把活生生的土根都比到尘埃里去了。就是那些专门欺负土根家稻田的鸟儿们,也不敢靠近田畴半步了。土根二话没说,提起家里的一坛老冬酒,送到爷爷屋里。

时光飞逝,爷爷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每次回到家乡,看到田里的稻草人,我依然会想起爷爷和他的稻草人。身处都市多年,很少再见到富有灵性的稻草人了。

前些天,我和孩子到郊外散步,看到城郊有人竟然用些破损的塑料模特来驱赶鸟儿,可鸟儿一点都不惊惧。这些缺胳膊少腿的模特,的确很像人。可它们只有人型,没有人魂,没有人魂的塑料模特,岂能威慑到鸟儿?

稻草人是农人的孩子。乡土是稻草人灵魂皈依的所在。我想,稻草人只能生活在充盈着泥土气息的广袤乡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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