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中的时空机制探析
2020-08-31杨迪
毛泽东诗词气势磅礴,内涵丰富,意蕴深远,有诗情画意描写战场的《西江月·井冈山》;有挑战者之歌的《七律·长征》;有宏伟建设的畅想曲《水调歌头·游泳》;有亦哭亦诉的悼念诗《七律·吊罗荣桓同志》;还有寓意深刻的《念奴娇·鸟儿问答》等,在这些诗词作品中,毛泽东用凝练的诗句、丰富的想象、哲理的睿智等构建了其诗词的时空艺术,传递了诗人徜徉于其中的情感与情思、体验与体悟。
一、时间机制的接受与绵延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历史的长河中,时间如流水一般飞逝,作者可以通过艺术手段将时间停滞在作品之中,让读者在阅读作品时,跟随作者的创作需求、心理变化、想象扩展等,体验时间在叙述与接受、宽度与强度、数量与质量等方面的不同体现。
(一)写作时间与阅读时间
在时间轴的组合之中,文学作品中的写作时间是指作者创作的实际时间,与故事时间是不一致的,通常前者是会晚于后者的,这样一来,当你在阅读作品时,就可以体会到作品中具有某种纪实性與历史感。例如,《清平乐·蒋桂战争》就有所体现,蒋桂战争是指1929年4月蒋介石与桂系军阀之间的战争,这一场战争给红军的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红四军便由江西进入福建西部,于同年9月到达上杭,这首词就创作于红军占领上杭之后,革命根据地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土地革命。诚如词中上片提到的“风云突变”,指的就是蒋桂战争的爆发,也可以说是词的故事时间所在,军阀开战,给民众带来了灾难与困扰,“洒向人间都是怨”。而下阕突转,“红旗跃过汀江”,直下上杭,“分田分地真忙”,这也就暗含了词的写作时间,即到达根据地以后创作的。正是写作时间与故事时间的时间差,读者可以体会到词中的历史史实与画面转切时的突转。上阕军阀战争,怨声载道,最终不过是“一枕黄粱”,下片收拾金瓯,土地革命,分田分地,民众的踊跃与热情跃然纸上。史实的叙述、场面的过渡、情感的反差很好地呈现在这一记录的时间差里。同样以战争纪实为背景的还有《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这首词同样创作于故事时间之后,它记录了龙冈这一主要战场,“雾满龙冈千嶂暗”既是实景,也是战场气氛的回放;同时还预示了革命形势,“风烟滚滚来天半”,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不周山下红旗乱”又体现了革命队伍士气之盛与必胜的决心,让读者在这红军奋勇歼灭敌人的壮烈场面与神话世界的虚实相间与化用故事中更好地体会到诗歌中的磅礴气势和雄奇气魄。换句话说,即使写作时间是“伪时间”,但经过诗人的主观提纯加工之后,重新创造了创作文本的时间系统,从而实现“诗的真实”。
如果说写作时间与故事时间在时间轴上是作者叙述的体现,那么阅读时间便与读者相关。阅读时间指的是读者具体接受某部作品的时间,这个时间不同于前面所述的写作时间、故事时间,它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方面,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古今解读也不一致,因而在欣赏文学作品时会产生不同的阅读体验;另一方面,即使是同一读者,随着个人知识储备的增加或者心境的变化,读者对作品的审美接受与阐释也会有所不同,或深入,或变化。例如,《忆秦娥·娄山关》词中动静结合,情境交融,上阕写红军拂晓时向娄山关进军的情景,下阕作者起笔突转战斗结束后的感情抒发,“雄关漫道真如铁”,表现了红军战斗胜利之后豪迈之情的抒发,诗人站在娄山关上,只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一次的胜利并未改变革命受挫的形势,作者想到革命前途未卜,短暂的喜悦之情又转入了沉郁之中,词中以作者的低沉心境观物,使得词境具有一种立体的氛围。而词中被引用最多的当属“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一句,词中本义指跨越了像铁板一样难以攻克的娄山关,而红军攻破了这一难关,暗含了蔑视敌人与困难的革命英雄气概与情怀。每次阅读都会给人一份振奋人心的心动,每一次引用于不同场合,有表现精神风貌的,有表现意志坚定的,也有表现信念如铁的,不同层面、不同读者、不同时间就会有不同的解读。
(二)物理时间与心理时间
从心理学角度出发,人类的一切经验从属于经验的个体,时间也是如此,这就形成了物理时间与心理时间的差异。这种对时间的开拓,无形中将时间的宽度与强度、数量与质量展现出来。譬如在《水调歌头·游泳》中,诗人游泳不过几小时,这也是诗中的物理时间,从时间刻度上来说,和平时吃饭、工作几小时是一致的,但是词中所蕴含的心理时间强度与物理时间不是等同化一的。诗人在与自然搏斗的几个小时里,前后的心理节奏是不一致的,那么心理时间的韵律也会有所差别。上阕诗人横渡长江,“极目楚天舒”,心情舒畅,节奏舒缓,下阕时间节奏加快,“起宏图”,架一桥、通天堑,更立西江石壁,拟定社会主义建设的宏伟计划,这时的作者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诗人心理变化对心理时间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短短几小时诗人心中畅想了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建设蓝图,这再一次印证了心理时间的绵延性。物理时间、心理时间的差异性与时间的延展性还体现在《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诗人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国庆节时步韵奉和。词中上阕回顾了百年魔怪翩跹的历史,“长夜难明”,下阕化用李白诗句,喻指我国解放了,“万方乐奏”,诗人兴致极高。纵观全词,上下两阕格调色彩不一,暗含的时间也不对等,总体上由暗淡转向明丽,由沉郁转向高昂。百年历史与新时代交替融入在短短42个字里,一首和词反映了新旧时代的交替与变化,含蓄地表现了民族政策。可见,诗人以现实为基础,超越时间束缚,平衡物理时间与心理时间的之间的配置,伴随诗人的心绪与想象将时间浓缩或者延展。
二、空间机制的跨越与投射
空间机制主要包括活动空间与情绪空间,活动空间根据诗人思维的发散与想象的构建,活动空间范围可大可小,自由驰骋,跨越地域限制与束缚,它可以分割为暗含时代和社会背景的大空间与具体的活动场所与环境的小空间,通过文本所显示的空间叙事从而反映出一种文化性、象征性。而情绪空间则是根据诗人的情绪波动、情感的变化,情境结合,这一空间可以说是诗人情感活动的投影,诗词内容具体表现的投影,也可以是读者情绪评价的投影。二者在诗词中结合紧密,相互参照与渗透,将情、景、境更加紧密地糅合在一起。
毛泽东同志在长征取得胜利时创作了《七律·长征》《念奴娇·昆仑》和《清平乐·六盘山》,这三首诗词的大时代背景或者可以说是活动空间就是长征这一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革命性阶段,但又格具特色,反映了不同地域的特点与情感依托与输出。在《七律·长征》中,五岭、乌蒙、金沙、大渡河、岷山五个具有典型性的地标在诗中转换,五句五地,跨越多省,各有特点,“五岭逶迤”“乌蒙磅礴”“云崖陡峭”、铁索寒冷、岷山积雪,诗人根据地域特点凸显出长征征途的遥远与困苦,空间跨度大,最后“三军过后尽开颜”又显示出这些万水千山的纵横、敌人围追堵截的艰险在红军眼中不过是平常之事,体现了红军不畏艰辛、战胜困难的决心与毅力。诗中,诗人借助自然景物显示红军征服困难的精神,用山川冰雪表现诗人的人格意象,又隐含着作者对红军三个方面军通过长征达到胜利会师的期盼,有一种激动、雀跃的心境暗藏其中。如果说《七律·长征》在大空间背景下衍生了五地特色,融入了对革命胜利的企盼与兴奋,那么《念奴娇·昆仑》则表现出长征胜利时又一不同的情绪空间,寄托了诗人不同的情思与展望,赋予了别样的期待与抱负。上阕中,昆仑“横空出世”,巍峨壮美,地理数据上的高度让人在视觉上难以看到尽头,无形中给人带来震撼,“阅尽人间春色”的昆仑以人世为参照,突出其历史久远与古老,以其为特殊窗口透视出自然创造的伟大,山势蜿蜒,披冰盖雪,若夏日消融,自然壮观之景会给人类生存环境带来负面影响,诗人忧国忧民的心情就在此凸显出来。下阕中,诗人用美学的崇高再次展现昆仑的“高度”,他用雄奇的想象强力對接,“倚天抽宝剑”,用想象将昆仑进行处理,精心裁制后“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希望昆仑般巨大能量在经过改造后为人类造福,这三句体现了诗人精深的理性内涵。可见,诗人以昆仑为背景,采用夸张、拟人、比喻等手法,浓墨重彩地将昆仑山的巍巍壮姿和光影交错展现在读者面前,和《七律·长征》中的攻克困难精神不同的是,词中所要表达的主题是反对帝国主义,作者用以昆仑为聚焦点,用瑰丽的作品融入思考、注入情怀,将现实而又超现实、真实而又理想的画卷呈现出来,这样,自然空间的昆仑与反帝国主义的主题空间就自然融合在一起。而《清平乐·六盘山》可以说是长征号角的再次吹响,红军突破重围,登上长征最后一座高山——六盘山,此词便是创作在这之后。词的上阕以远景开篇,诗人凝望南飞的大雁,“望断”这一细微的动作蕴含着作者的思念和关怀革命的深情,用“屈指行程二万”对长征做了回顾,下阕就近景对长征前景进行展望,用“红旗”意象,这面火热的战旗象征着革命的胜利。诗人以远近景交换镜头,将情感融入其中,尾联“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诗人化用典故,生动形象地揭示了长征必胜的光明前景,直接表达了红军战胜一切敌人的雄心壮志与必胜的信念,这句话即使到了今天仍然有着非常深远的意义。
三、时空机制的有效融合
时间与空间密不可分,在毛泽东诗词中也是如此,诗人通过想象将现在、过去与未来联系起来,将现实与回忆融合,将时间与空间有机结合,比如《沁园春·雪》就是如此巧妙设计。这首词创作于诗人初到陕北见到大雪时,雪在词中并不是单纯的自然界产物,而是反封建主义的一个侧面。词的上阕侧重空间的转换,涉及地域跨度广阔,读者跟随诗人想象的脚步,看长城内外、黄河冰封、群山舞动、高原起伏,只等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多娇,引起下阕。在下阕中,诗人更侧重时间浓缩,词中意象跨越古今,纵览历史英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都已成为过去式,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诗人以历史上文攻武略比较突出的帝王为例,历数千年,物理时间跨度大,在诗人的想象中压缩于一体,给予了诗人丰富、绵延的心理时间。作者借助各具特色的地域空间与壮丽风景,写英雄豪杰,融入情感,抒发无产阶级的爱国主义豪情。上下阕的时空转换形成了一种纵横交错的时空立体风格,让现实中的景有了厚重的历史感,让历史中的英雄人物在空间注入后又具有现实感与象征意义,从而形成了深邃广阔的意境。
总的说来,毛泽东诗词中的时间和空间是相互映衬、难以分割的,无论是时间机制的接受与绵延还是空间机制的跨越与投影,诗人运用驰骋的想象,结合具有象征性、写意性与故事性的自然意象与人文意象,搭建了各具风格的时空机制,表现了诗人的革命信念、情怀、畅想,展现了诗词中的艺术魅力,让人回味无穷。
(邵阳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邵阳市社科联课题“毛泽东诗词中的意象叙事研究”(项目编号:19YBB4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杨迪(1988-),女,湖南邵东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