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节义鸳鸯冢娇红记》中飞红形象的表现手法
2020-08-31陈薪羽
《节义鸳鸯冢娇红记》(简称《娇红记》)是晚明孟称舜创作的一部戏曲,根据元代宋梅洞的小说《娇红传》改编,不再囿于以往单纯对才子佳人进行描写,打破其他角色处于陪衬地位的传统,赋予丫鬟飞红以强烈的自我意识。同时,飞红的形象也不再仅仅是穿针引线的桥梁人物,而是凸显作为丫鬟的她对爱情的勇敢追求,以一个独立自由的姿态穿插到申纯、娇娘爱情的始终,给申纯、娇娘爱情带来磨难,也予以助力。因此,飞红这一形象具有其重要意义。孟称舜通过多种表现手法塑造了飞红这一婢女形象,使其展现了鲜明的自我意识。
一、自我意识的初步塑造
与以往才子佳人剧中婢女的形象相比,孟称舜塑造的飞红形象延续了婢女机智敏锐、心思细腻等特点,更重要的是还展现了自我意识的萌发,敢于捍卫自我利益,实现自我价值。
首先体现在对爱情的追求,她对申纯心生爱慕、大胆追求,丝毫不在意申、娇的两情相悦和等级差距。飞红爱情意识的觉醒与勇敢追求,让人们开始注意到婢女拥有与普通女性一样的情感。
其次,封建社会丫鬟的地位十分低贱,动辄被主人打骂,飞红不同,具有非凡的胆量,甚至比作为主人的娇娘更夺目。飞红被娇娘猜疑,没有忍气吞声:面对斥责,飞红不再甘心当“出气筒”,故意给申、娇二人制造困难,体现出鲜明的自我意识。
最后体现在飞红对人生有自己的思考和掌握。飞红与娇娘的爱情发生冲突,飞红却未因等级差别而放弃爱情。当娇娘拿等级制度打压飞红时,飞红则利用夫人给申纯、娇娘制造困难,使娇娘屈事飞红。当夫人病逝,飞红地位上升,明白申纯对自己无意时,飞红就果断放弃了对申纯的感情,转而做红娘来撮合申纯、娇娘二人。从全篇来看,即使飞红的命运仍处于封建力量的阴影下,但飞红对自己的爱情、人生仍有独立的把握。
二、人物对比中多面衬托
(一)与其他丫鬟的对比
与其他丫鬟相比,飞红与众不同。小慧是专跟在小姐身畔的丫鬟,却看不透娇娘。丫鬟湘娥与飞红相似,也对“情”有了自我意识。在对“情”的感知上,飞红与湘娥是一致的,但是对情的排遣上,湘娥比飞红随意得多。与湘娥相比,飞红有着冷静、理智的考虑,做事成熟周全,滴水不漏。
(二)与娇娘的对比
最为鲜明的对比体现在飞红与娇娘的思想和行动上,娇娘是大家闺秀,从小接受的就是封建家庭的传统教育,言行谨慎,常常体现着纲常规范。飞红更能正视自己的情感,对爱情的追求也更具勇气。
首先体现在思想上,飞红不屑于传统礼教对思想的规范,而娇娘受三纲五常及“宿命论”思想影响很大。她对申纯的爱情是被动的,虽与申纯两情相悦,却始终不敢挣脱“礼”的束缚,体现在她对“天命”的顺从。娇娘对于封建家长制与封建礼教的抵抗是消极的,父亲两次悔婚,娇娘从未反驳。飞红虽是婢女,却没有自视低贱,敢不顾身份地位追求自己的幸福。飞红明知申纯、娇娘二人有意,却仍将自我对爱情的追求放在第一位,甚至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在申纯、娇娘二人之间制造阻力。
其次体现在行动上,飞红一旦感受到“情”的迸发,在行动上就已十分大胆直接,而娇娘在行动上也犹犹豫豫。飞红对爱情的感知较娇娘更早,第一次看到性格聪明、仪容俊雅的申纯时就已念念不忘,敢去看他。当申纯再到王家时,飞红再次偷看他,可见,飞红对申纯之意在平日言行中就已大胆直露。
三、戏剧冲突中层层渲染
不同于其他才子佳人剧丫鬟对才子佳人的牵线搭桥,《娇红记》中,作为丫鬟的飞红对才子佳人营造了多次冲突,甚至对才子佳人的爱情造成了阻力,使飞红这一形象更加多元,更加真实。
第一次冲突在《晚绣》一出,娇娘身为官宦之女,又颇晓诗赋,自然深受礼教熏陶,被侍女飞红说中心思,娇娘只得借羞恼来挽回自己颜面。飞红无端被骂,却也只能受气,娇娘对飞红的责骂与防备,使飞红无端被责,自尊受挫,为飞红介入,使申娇生出许多误会埋下伏笔。
第二次冲突在《絮鞋》一出,此番飞红没有退让,娇娘和飞红第一次正面发生冲突。申纯偷鞋,被飞红发现她将鞋子拿给娇娘看,一番挖苦,娇娘强辩,猜忌飞红与申纯有私情,又引得申纯、娇娘二人产生误会,此一番飞红和娇娘言语较量十分精彩,可见娇娘的多疑性格、飛红的伶牙俐齿,也为之后酝酿更大的冲突做了铺垫。
第三次冲突在《诟红》,娇娘撞见申纯、飞红二人同扑蝶,再次与飞红发生冲突,还摆起小姐的架子训斥飞红不该学男子游春,飞红则暗讥娇娘“行云送雨巫山会”。此次冲突使飞红寻机会引夫人发现申娇二人之情。
第四次冲突则是申纯、娇娘、飞红与王父、帅公子所代表的封建力量的冲突。此时,飞红成为申、娇二人的青鸟,帮助二人相见。当事情没有转圜余地时,飞红只能借封建礼教的力量让娇娘自我保全,从此处冲突可看出飞红的善良本性,但也体现出具有自我意识的飞红最终也只能屈从于封建力量。
四、飞红形象的成因及意义
(一)飞红形象的促成因素
从社会背景看,明初理学的权威地位得到更为严苛的加强,明代中叶,心学兴起,人们开始正视自己的情感需求,对道德教化进行反拨。而戏剧作品的受众多为市井平民,对侍女的离经叛道进行细致描摹,更能体现民众对思想解放的要求,发出对封建等级制度、伦理纲常的有力抨击。
在文学作品继承和发展的历程中,《西厢记》所塑造的红娘形象既大胆泼辣,又忠心护主,在崔莺莺、张珙爱情中发挥重要作用。而在《牡丹亭》中,春香则如孩童般天真无邪,好奇顽皮。飞红这一形象既吸收了红娘形象的机智聪慧,又吸收春香活泼灵动的一面,为飞红形象的丰富做了铺垫。
从孟称舜的爱情观来看,其塑造的飞红形象觉醒了自我意识,敢于追求爱情,表现出孟称舜对小人物追求情感自由的肯定。同时,曾经比娇娘更勇敢追求爱情的飞红最终却屈服于封建力量,可以看出婢女即使有了与封建势力相抗衡的意识,但当封建力量真正压迫而来时,她们的力量仍十分弱小。这反映出孟称舜在反抗封建礼教时的犹豫态度。
(二)飞红形象的意义
飞红身上所承载的意义,首先体现在促进人性的觉醒,鼓励封建女性关注自身,引发自我意识的思考。从社会角度来看,飞红形象具有悲剧意义。主要体现在由一开始自我意识觉醒,对爱情热情、勇敢的追求,转向屈从于封建礼教的安排,并以三纲五常来劝说娇娘放弃对婚恋自由的追求。这种婚恋自由的“火种”在以王父为代表的封建家长与以帅公子为代表封建权力的压力下轻易熄灭,孟称舜看到个性解放的重重阻力与民众自身的软弱性。
从文学形象的塑造这一角度看,《娇红记》中的飞红形象使婢女不再仅仅是“红娘”的单一形象,还有可能成为爱情的阻力,为之后的小说创作提供了理论基础。王季思在《娇红记后记》中提出:“《娇红记》是介于《牡丹亭》与《红楼梦》之间的过渡作品。”《红楼梦》中创造了大量的婢女角色,对众多婢女都有鲜明的刻画,例如,“晴雯”身上体现出的抗争精神。平儿的细腻机敏就可以从飞红身上找到影子。因此,在文学史上,《娇红记》中娇娘这一角色也承担着承上启下的重要意义。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陈薪羽(1995-),女,山东临沂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