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步云重庆画山水

姜孝德

宋步云（1910-1992），山东潍坊人。早年就读于北平京华美术学院及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1934年赴日本留学，1937年归国。抗战期间，在西南美专、中央大学、国立艺专等校教授美术，并加入中华全国木刻协会，任常务理事，兼任中华全国美术协会理事。在渝期间，先后举办六次个人画展。1946年入北平，任北平艺专副教授，兼任“北平美术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其国画创作以大写意为主，擅山水、花鸟、人物。作品气势恢宏，意蕴深邃，色彩丰富典雅，笔墨灵透。

坚决抗日

1926年，宋步云毕业于山东潍县模范高小，而后进入文华中学。在这里，他因参加学潮而被开除，继而进入东鲁中学读书。半年后，进入济南私立爱美中学艺术师范科，插入三年级就读。

宋步云思想敏锐，极易接受先进思想。九一八事变后，他参加了山东学生南下请愿团，到南京请愿，最后被武装押回山东。

1931年，宋步云考入北平京华美术学院。不过，当他得知当时中国最好的美术学院是杭州艺专后，又不顾一切地到杭州报考，且如愿以偿。

宋步云在报考京华美院时，曾借住在北京的高家。高家13岁的女儿高淑贞受其影响，爱上了美术。在宋步云考入杭州艺专后的第二年，她也考了进去。

在杭州艺专，宋步云繪画技艺提升很快，尤其喜欢李苦禅老师的课。学习之余，宋步云与共产党员房士圣等人有所接触，并成了艺专的先进分子。宋步云等人的抗日宣传活动，最终惹恼了当局。1934年秋，房士圣通知大家赶紧转移，否则就会被逮捕。随后，房士圣去了延安，宋步云与高淑贞等人渡海去了日本。

宋步云考入东京大学艺术系，拜在中村研一先生门下。中村是法国雕塑大师罗丹的亲授弟子，是当时日本著名的油画家和雕塑家。他在教学上对绘画的形、光、色都有严格的要求，并要求学生真实地反映绘画对象的质感和动态;他还强调必须以充分的感情表现物体内在的活力等等。宋步云在中村的严格指导下，技艺突飞猛进。这一时期，高淑贞也跟随中村先生学习。

在日本，他们一边学习绘画，一边进行反日宣传。宋步云、高淑贞、王仙坡等人参与演出的话剧《五奎桥》，在东京轰动一时，却也引起日本警方的注意，结果他们被抓起来讯问。七七事变爆发前夕，东京街头已经嗅到一股不祥的气息——煽动战争的标语贴在街头、商店以及电车上，日本浪人手持棍棒在街头随意殴打中国侨民和留日学生，还有一些战争狂人在日本各地发表演讲，为侵华搞舆论宣传。日本不能呆了，留日学生们都有这样的预感。

临回国前，宋步云创作了一幅大型油画《流亡图》，画面上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东北人民，以此表达对日本侵略中国的愤慨。创作期间，宋步云的小画室几乎是彻夜通明。

七七事变爆发后，宋步云、高淑贞立即收拾行囊，踏上了由日本开往中国的轮船。回国后，他们匆匆赶到杭州，寻找母校，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们只得匆匆往西赶。到了武汉，宋步云报考了教育部宣传团，被录取后，便积极从事抗日宣传画的绘制工作。

在武汉失守前夜，宋步云、高淑贞随着人潮撤退到了重庆，两人在沙坪坝结婚，组成了家庭。一年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了。当时，他们居住在一家豆花馆二楼的一间小屋里，楼下豆花馆整日生意吵人，楼上老板的两房太太整天争风吃醋闹个不停。宋步云、高淑贞备受熬煎，人地生疏，想躲却又无处躲。

宋步云住的地方，正是著名画家陈之佛住的那条街。因工作实在难找，高淑贞便留在家中操持家务。她时常上街买菜，一来二去，与陈之佛的太太有了交道。陈太太了解高淑贞家里的情况后，她委托陈之佛留意一下给宋步云找个工作。陈太太还让高淑贞将宋步云的画带了几张给陈之佛看。陈之佛认为宋步云有水平，便将他介绍到巴县鱼洞溪的西南美术专科学校做讲师，教水彩画。

苦难的岁月，生活日益艰辛，但宋步云浑身充满了活力。他除教学外，还积极参加中国的版画运动——用版画唤醒民众，积极抗日。他不仅担任中国木刻研究会的理事，还是《抗战通俗画刊》的兼职编辑。这一时期，宋步云有许多木刻作品问世。

良师益友

1940年秋天，经陈之佛推荐，宋步云受聘于国立中央大学教育学院艺术系，并迁入学校农场山坡上一个废弃的碉堡里居住。碉堡太简陋，他便自己动手改建。在这里，他与吴作人成为邻居，傅抱石经常前来喝酒谈艺。有一天，宋步云家的猫竟然从野外抓回一只野兔。恰巧傅抱石来了，他们就美餐了一顿。

由于战时物资紧缺，画油画的材料很难寻到，傅抱石就鼓励宋步云画国画。他说：“你的水彩画画得那么好，有国画的风韵，笔墨彩晕，与水墨画多么相近。”在杭州艺专时，宋步云曾经听过李苦禅的课，也见过他作画。傅抱石这么一说，他不免有些心动。热心的傅抱石还给宋步云送来了宣纸与笔墨。

宋步云回忆说：“我学习山水画主要是受到傅抱石的影响。在战争岁月里公教人员生活普遍困难，心情苦闷，傅抱石常与我举杯解愁。他本嗜酒，无酒几乎不能作画，每当饮酒至兴，便欲挥毫，大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势。他每在课余就到我‘碉堡通宿痛饮，他家距学校太远，因而每到校必住两宿，与我同饮畅谈。”

1942年春，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徐悲鸿从印度回到重庆，宋步云在欢迎会上与之相识。一天，他带着自己的水彩画前往磐溪拜访徐先生。徐悲鸿仔细地品味，颇为欣喜，并且给予肯定。他说：“英国水彩画之所以誉满世界美术界，首先是因为伦敦多雾，适合作水彩画。重庆的气候与伦敦很相似，一年四季都在雾中，极适宜画水彩画。你不妨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自此，宋步云更加勤奋，时常背着画板，在嘉陵江边写生，晨雾夕照、码头、船只、船夫、纤夫，以及忙忙碌碌的码头搬运工……都画满了他的写生簿。对宋步云的画作，徐悲鸿毫无保留地指点道：“在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可以画出许多好的画来，因为时间的不同，晨夕、风雨、阴晴等色调变了，画也就不同了;你站在一个地方，一转身画面又是一张新图像……”

宋步云写生的过程中，不忘向当地百姓了解习俗、传说，以便画面中有更多的表现。譬如在石门，他了解此处是因为江中两石对立如门而命名;石门旁的两石，一如鱼，一如鹿，故而石门古时又叫“鱼鹿峡”。正是通过认真观察，让他笔下的嘉陵江、石门、中渡口、都邮街、茶馆等有了灵魂，产生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这些具有纪实意义的画作，为重庆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历史画面。

吴作人评价说：“幸喜宋步云先生的水彩画正给了我们以真诚的感觉，地方色彩的表现极充分。宋先生画嘉陵江兼传其神态。我们虽未能见得李思训、吴道子的嘉陵江图，然论江山的云雾的气势，朝暮明晦的变幻，江岸滩头的各种景态，纤夫一群群的俯伏同行与逆流挣扎，搬运工人，小买卖者，芸芸攘攘。宋先生确不加自己的成見，客观地、忠实地描写，想来能无愧于古人。”

宋步云还利用寒暑假，远赴四川的内江、峨嵋、宜宾等地写生、办展览，不仅为创作积累了素材，也开拓了眼界。在内江举办画展时，他甚至与丰子恺邻室而展，一时成为美谈。

艺术大家

宋步云在重庆期间，举办了六次画展，每次都有大量新作出现。

1942年8月，宋步云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展出百幅水彩画。徐悲鸿亲自为其主持开幕式，还选中了宋步云两幅水彩风景画——《嘉陵江夕阳》和《嘉陵江纤夫》，特地在画下边标注“徐悲鸿定购”字样，以这种方式对宋步云表示支持。

宋步云坚持要将这两幅画送给徐悲鸿。宋步云说：“如果徐先生一定要给我钱，那真是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先生指导我创作，我创作出来后，还要拿先生的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最后，徐悲鸿送了一本有几张画的册页给宋步云，才了结此事。

1942年，陈之佛出任国立艺专校长，将学校从璧山搬迁到江北磐溪。陈之佛为了充实艺专，就在中央大学动员艺术系的老师到艺专兼职。宋步云积极响应。他做事极认真，为了把艺专的课教好，甚至搬到了磐溪居住。宋步云在国立艺专一直工作到1945年秋。

1946年，宋步云到了北平，担任北平艺专副教授。8月，正式开始北平艺专复校工作。宋步云办事雷厉风行，果敢顽强，最被人称颂的是他敢于“虎口拔牙”。

当时，批给学校建校的“帅府园”被国民党驻军战区司令谭光南盘踞，用作个人的养马场。宋步云多次要求其退还土地，谭光南凶相毕露，掏出手枪直逼宋步云胸口，怒骂威胁道：“姓宋的，你要是再来，老子的子弹就不认人了！”宋步云毫无惧色道：“我为艺术而死，死得光荣！”

宋步云再次展示李宗仁、徐悲鸿共同签署的公文给他看，义正辞严地说：“我受李宗仁、徐悲鸿两位委托，代表‘北平艺专收回属于‘艺专的校产，是合理合法的正当要求;你枪毙了我，你能逃脱军法处置吗？”谭光南面对不怕死的宋步云，只得坐下来与学校谈判，最终学校收回了地皮。

北平艺专恢复工作顺利进行，以后，又在欢呼声中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徐悲鸿、宋步云这一批艺术家昂首阔步，投身于新的创作旅程。

1992年，宋步云告别了人世，但人们并没有忘记他。

2010年，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央文史馆、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央美术学院五家单位，在中国美术馆为宋步云举办了一场展览——“天高云淡——纪念宋步云100周年诞辰艺术回顾展”。世人以这样的方式纪念逝者，无疑是对画家最高的褒奖。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