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盏油灯
2020-08-31吕雪萱
□吕雪萱
那年我十二岁,还有一年就“小升初”了,此时“读书无用”的歪风甚嚣尘上,老师被说成是“臭老九”不受尊重,学生上课时间减少,到农场劳动反倒增多。
那时的农村生产队经营惨淡,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一天,父亲对我说:“你看,现在上学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干农活,学不到什么知识。与其如此,你不如回家在自留地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我是热爱读书的,我坚信我的热爱终究会换来好结果。于是,我对父亲说:“我还是把小学念完吧,明年如果我考不上初中,自然就回家了。”
我这样说之后,坐对面的父亲缄默不语,他从一本大书里抽出一张白纸,撕成长条卷烟纸,左手拇指和并拢的中指食指像夹子似张开,衔起烟纸一端;右手掬起,伸进笸箩,捏一些烟末,点种似的在烟纸中间均匀撒开,卷成筒状。收尾时,把烟筒两端各拧成一个鬏儿,父亲的眼神游离,以致打第二个鬏儿时,扭得过度,烟纸崩裂,烟末洒漏,一股浓烈刺鼻的劣质烟味散发出来。
从他那不自然的动作中可以洞见,父亲在生我的气,他遇到我这不听话的孩子,心里像开了锅似地受煎熬。最后,父亲喃喃地说:“还要白耽误一年时间。”说完,怏怏离开。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点上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我刚在作业本上写过两行字,发现灯火渐渐变小,我以为是灯芯烧焦,油吸不上来,遂拿起一根针,在灯芯处挑一下,果然亮起来,可不长时间,又昏暗下来,我仔细打量,灯油耗尽。
盛放煤油的玻璃瓶子在堂屋放着,我听到父亲踱步的声音,不敢去拿。我要等父亲走后,再悄悄拿来给油灯加油。
我在门帘后倾听,踱步声音没有了,我一挑门帘,走了出去,没想到父亲此时还在堂屋,正对着一面墙站在那里抽闷烟。我吓一跳,父亲转过身看着我。
我说:“灯没油了,加些油。”我伸手欲抓在墙旮旯的油瓶。父亲说:“哪里还有灯油?卖青菜赚得一点儿钱籴私粮用了。没钱买灯油了。你不是还要上学吗?那好,以后的灯油,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那晚,我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书桌前,想象着怎么让这灯光重新亮起来,家里确实穷,不能怪父亲,只能自己救自己。我听说生产队正在收购晒干的芦草,晒干的芦草一分钱一斤,晒干一斤芦草约需十斤鲜草,要买一斤煤油需三角钱、要割三百斤鲜草。
我不想让父亲知道,我要用行动感动父亲。每天放学后,我谎称到同学家写作业,把割来的草放到离家很远的同学小鹿家院墙外的一块空地上,托付小鹿照看。
割草时不仅艰苦,有时还冒险。有一次,我看到距离水塘围堰一米多的水深处有一片芦草,我只穿裤衩就下水了。割剩下远处一丛时,我尽力去搆,可是此时脚下的淤泥在向着深处滑落,我倒进水里,被灌了几口水,经几番挣扎才从泥水里爬着脱离险境。
两个星期过去,我割的芦草卖掉,估摸着可以够买一斤灯油的了。我把草整理好,装入竹背兜,走到生产队饲养场,等我从潘大叔手里接过三毛钱时,我的心顿时亮了。
那天晚上,我恢复在桌上写作业。父亲看到煤油灯重新亮起,疑惑地问:“灯油哪里来的?你可不能干出格的事。”父亲的担心是有依据的,当时有些人买不起灯油,就到附近的仓库里去偷。我对父亲说:“我是自己割草赚来的钱。”此时,父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说:“没想到你是这样有志于读书,从今以后,你不用自己赚钱买灯油了,你就专心学习吧,有困难我解决。”
为激励我学习,父亲还在我珍爱的塑料套封笔记本上写下“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父亲的支持让我的学业大有长进。一年很快过去,此时教育恢复正常,“小升初”恢复考试。有了平时刻苦学习的铺垫,我顺利地考入初中。在村子里十多名参加考试者中,我是唯一考上初中的人。一时,父亲在村人前很有面子。
名师点评
这篇文章很感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读书无用论的氛围下,“我”想要读书成了一种奢望。灯油成了这篇文章的点燃点,通过“我”的努力,让父亲看到“我”读书的决心。文章故事曲折,叙述冷静,读完很受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