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怀念的未经历的1980s
2020-08-28徐沉沉
徐沉沉
张蔷
1985年出道,毫无疑问,她是1980年代最受欢迎的女歌手。进入新世纪,一首《别再问我什么是disco》让她重新受到中国underground的追捧。
张蔷 我就是迪斯科 迪斯科就是我
2013年,张蔷在草莓音乐节唱《路灯下的小姑娘》。看着歌迷在台下躁,她一边唱一边想“哟,可以呀”。1980年代的浪潮回来了。
那年她签约摩登天空,出了一张新专辑叫《别再问我什么是disco》,人生第一次去了音乐节。前几年,张蔷演出的舞台是电视台。再往前追溯,1980年代,她的舞台是走穴时的大剧院。
张蔷1985年进棚录歌,一年半出了15张专辑,总销量超过两千万张,纪录保持至今。1986年4月,她作为“全球最受欢迎女歌手”登上《时代》周刊,跟惠特尼·休斯顿和邓丽君排在一起。那时候去西单商场,所有卖磁带的地方都有她的试听带。
“1980年代是一个很洋气的,刚打开门的时代。”张蔷说。迪斯科和摇滚的战争中—1970年代晚期,迪斯科赢了摇滚成为最主流的音乐,平克·佛洛依德、滚石都用着四四拍的节奏,1990年代,摇滚重新赢得这场战争。1980年代是属于迪斯科的。中国的那一代年轻人起初听邓丽君和刘文正,玩乐队的都听欧美。张蔷专攻欧美迪斯科。
迪斯科音乐起源于黑人音乐,在意大利disco、funky disco、bread dance disco几个大类里,她最喜欢funky disco—黑人的音乐。
她是音乐家庭出身的孩子,妈妈是中国电影乐团的小提琴手。小时候她逃课在家里给自己录歌:开两个录音机,一个放远处当背景音,一个放近处伴唱。这是迪斯科的方式,层次丰富,乐器多,要有和声,而且是叠唱—这是她的强项。
张蔷的感受里,迪斯科的音乐“像一个球一样滚出来,两边都有声场把你包围了”,气泡一样。玩迪斯科的人一定要特别快乐,从心底追求美好。
“迪斯科挺资本主义的。”张蔷这么说。她从小就想过好日子,吃好吃的。十一二岁想当歌星,那时去电影资料馆看参考电影—国外霓虹闪烁,有珠光宝气的电影明星,乐队的穿着打扮也特别吸引她。那时国内的年轻人只能私下玩家庭party,她去北太平庄那帮待业青年家里跳迪斯科,低瓦灯泡包上红布,听欧阳菲菲的Disco Plane、听Bee Gees,也听邓丽君。每回一放邓丽君大家就开始跳贴面,face to face两步。
“好的音乐能传达温存和深情,人没有爱过谁就写不出这种东西。”她也一直向往爱。上初中的时候,别人问过她,你唱歌为了什么?她说为了嫁一个好丈夫啊,“小时候觉得自己唱得好,别人就会喜欢自己”,这是1980年代女孩的质朴想法。2003年非典的时候,张蔷单身。第一段婚姻结束之后她经常在夜里三点多醒来,特别不安。一个晚上,家里的落地灯发着黄光,她坐在阳台看保安在外边溜达。屋子那么大,就自己一个人,她想着是不是该结婚了?脑子里就有了旋律,她把它写出来,那首歌是《我希望在你的爱情里》。
1985年,17岁,张蔷得到机会在云南音像公司的录音棚里录了第一张专辑《东京之夜》。专辑一次制作了60万张,最终销量突破250万张。年轻人张蔷—爆炸头,喇叭裤,蝙蝠衫,用独特的嗓音翻唱国外的流行音乐,在那个歌声“去性别化”的时代里,她的声音“又嗲又浪”,是被其他年轻人追逐的独特符号。
2020年,53岁,张蔷要在同一年里发三张专辑。一张电子、一张摇滚,还有一张正在制作中。做新专辑的想法始于去年5月,张蔷想做一些给年轻人听的音乐,儿子给介绍了一支重庆的电子乐队,调四钓二。音乐很棒,张蔷说:“你问问他们带不带妈咪玩”—现在很多年轻人瞧不起老歌手,就像他们那时候,玩流行乐的也瞧不起老古董。
年轻人愿意跟张蔷玩。他们一听她的歌就知道她做的是什么东西。张蔷把乐队的音乐全包了,往上“飞东西”。在曲子的律动的模式上找一个旋律,把词填进去。这是她的第一张电子专辑。
1980年代,她不可思议的高产是靠翻唱。那时国内流行音乐的原创力尚未兴起,版权的观念还没传播开,张蔷认为,1980年代是一个大的时代,一首好歌可以到处翻唱,这是对作品特别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她赶上了这个时候,自己是欧美以及港台音乐到内地的桥梁。
今年的张蔷还是高产,她和年轻人一起,做给年轻人听的音乐。
2013年,张蔷第一次听新裤子乐队的歌《拜拜disco》,一下就被吸引了。后来在他们合作的那张专辑里,她翻唱了新裤子的老歌《别再问我什么是disco》《我不想失去你》,也唱他们给她写的新歌《手扶拖拉机斯基》。
1980年代的歌“有点儿俗俗的拐弯儿”,最具代表性的声音是刘文正。1980年代流行罗兰牌的和声器、电吉他。在和新裤子合作的专辑里,她唱的是彭磊和庞宽怀念的1980年代,那是年輕人心里的1980年代。这张专辑是张蔷音乐的转折点。她以前唱过抒情的、假装摇滚的,甚至民歌,这次“纯粹进入节奏型音乐的模式。”更重要的是,从这张专辑开始,她第二度流行。听张蔷歌的都是年轻人—虽然两代人之间横跨了一个辈分。80年代文化回潮,充满一个时代对上一个时代的想象和未曾经历过的怀念。张蔷从那里来,现在,她的音乐是新的摩登。
专辑里那首《我的80年代》做了电影《大世界》的片尾曲。张蔷记得,电影在德国拿了奖,首映式上,歌曲一出来老外都站起来跳。歌是庞宽写的,很多年都找不到能唱的人。张蔷唱了,挺合适。她觉得这歌好像等着自己似的:“我的1980年代谁有资格唱?只有我有资格唱。我确实是那个时代过好日子的人。”
1980年代的年轻人想着谈恋爱、喝冷饮吃蛋糕。北冰洋汽水,一块虎皮蛋糕,吃完再来一个奶油杯。时髦的衣服去“摊儿”上买,一到晚上,西单商场大门口的夜市就起来了,商场里边卖正牌,“摊儿”在外面。凑錢去“趟”五星级酒店,大堂里老坐着打扮奇怪的女孩,那是想谈恋爱出国的北京大喇。出名了,张蔷不敢去便宜的店吃饭,怕遇到小流氓。上街不方便,住在五星级酒店里不出来。她爱包出租车去泰丰楼吃松鼠桂鱼和元宝肚丝,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
央视纪录片《风起张蔷》里有一句话,形容张蔷是1980年代的一颗青春痘。她是真正享受过那个年代的人。1980年代在商店里花99块钱买一条大黄花鱼,一大块蒜瓣肉,货真价实。1980年代的张蔷特别飒,喜欢她的人不少,那时候的交往都是想着谈婚论嫁的“。那就是我的1980年代”。
Q&A
ELLE:你的歌迷都是什么样的人?
张蔷:1980年代那会儿年轻人都听我的音乐。很多人都不听英文的东西,一定要翻译成中文才跟他们有共鸣。他们也能参与,他们也会唱。唱英文他们都不听。当时在台上唱英文,他们都轰你,让你下去。有的歌手跟他们吵架,说不爱听就出去。那会儿我就起了个桥梁的作用,让大家知道有欧美音乐这种存在。这就是翻唱的意义,我觉得更好的歌曲要通过翻唱留在别人的脑子里,而且不能全是些烂的东西,得有高级的东西,音乐就是得这样分享。现在年轻小孩跟我的关系都很好,有的音乐人刚开始还用眼角看我呢,就觉得你是老歌手。等我出作品了都知道了我原来是这样的,他们就没有瞧不起你的那种眼神了,我能理解。
ELLE: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音乐、文化是什么样的?
张蔷:也有一些从众心理吧,有些东西并不好,但是有个人说好,他们就觉得是“皇帝的新衣”都跟着听,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不是那么爱听。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好像都是我喜欢的,现在美国很火的一个唱歌的女孩叫DojaCat,大家都喜欢我也喜欢啊,她的歌里面也有rap也有funk。
ELLE:现在你的音乐风格是小众的,会给自己的音乐带来什么影响吗?
张蔷:他们都说你能红到现在这个年纪因为你是中国最早的underground。我认同。
ELLE:你想进入流行音乐领域吗?
张蔷:我就是流行歌手。因为我是1980年代过来的,这些统称为流行。
Click#15玩funk 探索未知的领域
Ricky觉得2019年没什么意思。2019年,综艺《乐队的夏天》播出,救活了一批半死不活的乐队。比如Ricky的乐队Click#15。
这是一支很年轻的乐队,31岁的主唱兼吉他手Ricky,25岁的键盘手杨策。国内少见的音乐风格,少见的舞台魅力。funk在上个世纪70年代崛起,80年代流行。黑人的音乐从爵士演变成funk,又成为迪斯科的前身。这是属于那个时代的节奏和律动,有过最广泛的流行,然后是漫长的沉寂。在中国,2019年,它在综艺舞台上重现。观众通过Click#15知道funk音乐,也知道了Click#15是一支funk乐队。这两个词深度捆绑。
媒体热衷写他们出名前在无锡办过一场只有3个观众的演出,现在乐队的微博粉丝数超过50万。乐队下半年将持续演出,据键盘手杨策估计,一个月有15场演出,至少20个活动。过去的演出阵容是他和杨策两个人再加一个鼓手,现在乐队的固定成员是8个人:6个乐手,两个伴唱。
还是没意思。Ricky觉得演出的有趣程度从最没意思到最有意思顺序依次递增为:干商业活儿、节目后的巡演、音乐节、办专场《。乐队的夏天》播完,马不停蹄的巡回开演,Ricky对巡演的印象之一是,所有观众都坐着,新裤子乐队一上场人都站起来了。没意思不是因为这个,一首歌反复唱,Get Funky一天几次,杨策都替他烦。
《乐队的夏天“》救活了一批半死不活的乐队,比如我们”,这是Ricky说的。他们逮着个机会,还真成了专业音乐人,是真正的艺术家了,这很幸运。但2020年,他们想做点更流行、更现代的东西。
媒体报道里写过一个场景,20岁的Ricky拉着行李来北京,住过地下室,开过琴行,上过班,也组乐队。Ricky初中开始玩乐队,翻唱Beyond。十五六岁听摇滚乐,太酷了,他把美国1980年代的乐队听了个遍。再往前追溯,听Queen、Led Zeppenlin、The Doors、The Beatles到猫王。然后是英国乐队。
1980年代有一段Ricky没经历过的回忆:摇滚、放飞、蓬勃激进,那是一个演唱技巧和演奏技巧都达到顶峰的年代。funk是Ricky在回溯过程里遇到的风格,他从Michael Jackson听到James Brown,找到感觉。
遇到杨策也是偶然,他在麻雀瓦舍看演出,玩键盘的人弹流行的多,杨策弹blues,喜欢黑人音乐。Ricky跟哥们儿说:他应该跟我玩。留了他的联系方式。2015年,Click#15组建,2016年1月,乐队第一次正式演出,在北京的SCHOOL酒吧,半个小时,6-7首歌。他们有4首原创。
Ricky不想把Click#15标榜为一个纯funk乐队。它有funk元素,但“内行人不会觉得我们是很纯的funk。好多歌都比较hiphop,Get Funky有funk的元素,听起来还是有点像1980年代的hiphop,有点电子曲风。”从一开始,他们想做的就不是James Brown那种最经典最具代表性的funk。Ricky玩funk是想探索黑人音乐未知的领域:“我从来没跟杨策说过要死磕一个乐队的话。”他们玩的东西像个乐队又像个项目。Click#15就一直有点尴尬,直到去年那档综艺开播。
funk的音乐形式更像一个歌手跟一帮雇佣乐手的呈现,属于party音乐,适合200人左右的场子,巡演的大体育馆有1万多人,生生地把funk演成了形式化的音乐。Click#15需要有特定的歌迷、做专门的演出,理想模式是,两个小时的演出大家只为了看你,开头怎么上场,中间什么环节,自己都能控制得了。相对来说,2017年的演出倒比较有意思:那年意外频发,掉program、没有试音时间,去个迷笛音乐节还把腿摔断了。但还好不是去干活的。
半年密集的演出和推广让Ricky想明白一件事:“原来我老觉得为什么明星不进步?20岁那样到40岁还那样,怪不得,原来真的没时间。”他得停一停。Ricky挺感谢自己的厂牌赤瞳音乐,成长中的团队也给了乐队成长的空间,不会要求他们一直去挣钱。这场漫长的疫情也是,“对很多人都是不幸的,对于乐队可以是有幸的,让大家沉淀磨合。”
今年,Click#15出了新EP,排练计划是一个月排20天,每天9-10个小时,现在8个人是乐队的固定阵容了。他们的新EP里的《爱情谜题》中有这么一句,“不是那么funk,也不是那么迪斯科,也不是那么摇滚,哪都占一点”,Oh Boy I Aint Got Your Money听起来像James Brown的funk,暴躁、放得开。
Q&A
ELLE:你想象中的1980年代是什么样子的?
Ricky:1980年代(音乐文化)太蓬勃了。从1960年代初the Beatles摇滚乐的雏形、blues音乐传到英国,慢慢地英国出了Black Sabbath、Deep Purple,1970年代初出了Led Zeppenlin,后来这些东西改变得越来越快,失真越来越重。最终演唱技巧和吉他演奏技巧都在1980年代达到顶峰。那时大家特别注重舞台,那时的摇滚乐队还挺激进的。80年代就是摇滚巨星的年代。有一个纪录片叫《坠落的80年代,坠落的西方文化》。第一部讲的是朋克,第二部讲的就是重金属。那个年代挺疯的,思想非常开化。
ELLE:1980年代的生活呢?
Ricky:我觉得那个年代的生活可能是我特别喜欢的。没有那么好的交通,科技没那么发达,大家就特别喜欢在一起玩,做事都比较专注。那时候在美国开着大巴巡演,大家一起从这儿到那儿的,也没有什么外界的干扰。
ELLE:你的歌迷都是什么样的人?
杨策:可爱的小女孩,也有可爱的小男孩。我们的歌迷差不多都在30岁以下。(Click#15的)音乐是要給年轻人听的,风格一定要做新,不能是老套的。
ELLE:现在你的音乐风格是小众的,会给自己的音乐带来什么影响吗?
杨策:我们都没考虑到会有这么多受众,我们只考虑到我们想玩。funk的空间肯定是狭小的。而且我不觉得很多过来看我们的演出的乐迷只是为了funk音乐。他们更多的可能过来看的是我和Ricky,觉得我们都是从电视上下来的。我觉得国内是这样的。
ELLE:你们红了之后,媒体写过一句话,“如果台上玩funk的是俩胖子,你还能这么喜欢这个音乐吗”,你怎么看?
杨策:就是这样。个人的魅力和音乐风格的魅力要加在一起。你的音乐是有魅力的,人也就有了魅力。你人可以不帅,但每天玩这种音乐,观众在我的地盘上看我的演出,可不可以被我们征服?最重要的是魅力,不是因为帅。是你干了一件你自己最擅长的事,并且把它给所有人看。
ELLE:你想进入流行音乐领域吗?
Ricky:最近我们也想做稍微流行一点、听起来比较现代的音乐。funk玩的时候很有意思,你要一直玩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们想做更乐队一点的、更有设计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