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惊艳”到“弃剧”,精品化古装剧为何难笑到最后?
2020-08-28钟菡
钟菡
有多少人被《长安十二时辰》开头一段展示长安城风貌的2分钟长镜头惊艳过,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这部剧的最后1分钟?近些年来,精品化的古装剧多了,从《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长安十二时辰》,到《鹤唳华亭》《大明风华》,再到近来热播的《清平乐》,服化道的用心以及台词的古雅考究,让它们初登荧屏时,总能引起一番热议和争相围睹,但热议过后,却往往陷入口碑的两极分化。而导致口碑下滑的,大都集中在集数过长、节奏太慢、剧情难懂这几个主要问题。随着大众审美素养和文化需求的提升,古装剧精品化应是趋势,但摹“古”之形只是做了表面功夫,如何在做好“剧”上真正下到功夫,才是精品化的初心。
食古不化,看剧成“读”剧
如果说现代剧的弊病是“悬浮感”,那么过度戏说、粗制滥造是相当一部分古装剧的问题,近期不少古装剧都有意识地尊重和还原历史,但用力不当或是用力过猛,又往往走向矫揉造作、食古不化的极端。比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里,台词为追求古雅,将“从不恃宠而骄”减缩为“恃宠不骄”,“照顾不周”雅化成“款待不周”,闹出不少语病来。到《清平乐》中,索性囫囵吞枣,直接大段文言搬入台词里。比如大臣弹劾晏殊时说的 “晏殊身任辅弼,百寮所法,而忿躁无大臣体”等台词几乎照搬自《续资治通鉴长编》。又比如宋仁宗要为母舅加封官职时,欧阳修对晏殊说,“诏书竟未留中就发出了”,台词一闪而过,观众恐怕难以明白“留中”是什么意思。(这句台词还被学者挑刺,因大臣是没有权力将诏书扣在宫禁内的。)讲加封官职不妥时,欧阳修又引了晏殊论张耆语,“枢密与中书两府,同任天下大事,就令乏贤,亦宜使中材处之。”这几句原文同样可以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找到。用语有出处,是台词用心之处,但不加翻译、解读,势必令观众看得一头雾水。
面对史料和古诗文材料,在援引中需要有一个消化理解的过程,最好的方式是深入浅出,将其化为己用。在《清平乐》花絮里,饰演曹皇后的江疏影就感叹,背台词成了自己的最大的苦恼。一大段文言词说下来,重音、断句是否准确已经很考验人的历史文化水平,更不要说还要在其基础上表演。食古不化的后果是,演员难以真正投入感情,观众也难以对人物产生共鸣和代入感。用戏剧的方式演绎历史,原可拉近历史与现代人的距离,让观众产生亲近感,过分“戏说”会对历史生成误读,过分求古所造成的“隔”同样值得深思。
在另一方面,这些高密度的历史文化元素也把古装剧从单纯的视听欣赏往“阅读化”推进。“释读”之责被抛给了观众,观剧的同时,需要不时暂停看台词,并思考、查阅、理解其含义才能进一步解读后面的剧情。这种阅读体验是拒绝碎片化的,为此可能流失了相当一部分注重娱乐观感的观众。
“爽剧”“脑残剧”泛滥之下,追求高品质内容需要鼓励,也是大多数观众希望看到的趋势,只是这种“阅读”模式下,要获得较好的观剧体验,对剧作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集数以及每集的时间条不宜太长,节奏更要明快,否则,原本需要细看慢读的作品,就更让人觉得“慢”了。
给戏剧冲突留出虚构空间
好的古装剧在对待和还原历史上,应是去形取神,才能做到雅俗共赏。比如《大军师司马懿》系列虽然不打服化道还原牌,但对三国人物解读和描摹魏晋风貌上有颇多精彩之处。脱胎三国故事而非信史,也给了该剧吸纳大量野史、笔记小说,以及大胆虚构的空间。《长安十二时辰》中的唐代烟火气和许多文人“梗”令人眼前一亮,该剧从现代人小说改编而来,许多人物有历史原型,但主线故事为想象虚构。《清平乐》虽然也改编自小说,但主角从公主更换为宋仁宗,更贴近正史叙事方式,却是观众评分最低的一部。这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归咎于宋仁宗本身缺乏传奇色彩,在艺术虚构上又不够,导致该剧缺乏戏剧性和矛盾冲突。
反观《清平乐》的服装、道具、置景等,处处可见匠心。比如宋仁宗的礼服、常服有严格区分,后宫嫔妃的首饰、妆面能找到古代画像依据,色彩同样典雅。在剧中,对宋代绘画的大量运用也是一大特色,宋仁宗人物海报上,背景是北宋李成的《晴峦萧寺图》,曹皇后人物海报背景则为北宋李成的《寒鸦图卷》。剧中多次出现了崔白的画作为重要道具,画师崔白也作为角色登场,还有自己的感情线。细节丰富考究,对于还原宋代美学起到重要作用,但这些都应是为了更好呈现剧情而服务。
对于一部古装剧来说,“匠心”同样要用在剧情矛盾设计上,让观众觉得好看,而不能文人式的孤芳自赏。《长安十二时辰》以细节还原著称,但剧情铺得过长,再加上各种穿插、闪回的表现手法,使得该剧的节奏被大大打乱,给观众带来不好观感。《清平乐》中叙事散漫拖沓,杂乱无章的问题更为明显。宋史学者吴钩在对该剧历史细节把握上有颇多肯定之余,也忍不住吐槽其“散文化的叙事方式”,并给出了自己的“拍法”建议—将仁宗朝分为若干期,每期都有一个主线故事和主要角色,有正角、反角以制造戏剧冲突。
“文”的部分过多,戏剧冲突太少,让《清平乐》成了书斋剧,适合案头阅读,却不适合在舞台上演出。网络上流传着一张《清平乐》的剧本照片,文体几乎是小说式的,如果这张剧本照是真的,更加证明了《清平乐》的案头化倾向。这种编剧创作方式带有文人精神,有点像古代“以文入诗”“以文入词”的体裁革新者,但案头化是否适合电视剧体裁,以及是否需要导演加工、改造为适合演出的剧本,都值得商榷。
还原历史不是电视剧的本职工作,也不能成为其文学虚构和合理想象的束缚。近年来,古装剧每每因历史粉“举报”篡改、歪曲历史而面临整改或是搁浅,比如《大漠谣》将剧情人名全面删改,更名《风中奇缘》才得以播出,大女主剧《巴清传》、大男主剧《霍去病》至今尚未播出,近日《长歌行》又被“唐粉”举报。此前不少架空历史题材小说在拍摄电视剧时纷纷“落地”北朝,显然只是钻了大众历史盲区的空子,历史爱好者的抵制,以及所造成的一些前车之鉴,会对古装剧市场乱象产生一定的警示作用。不过,历史需要被尊重,艺术特性也要被尊重,要给矛盾冲突留出足够的虚构空间,在这一点上创作者需要谨慎,观众也要有观众的宽容,了解戴着镣铐跳舞的不易。
何妨多一些形式创新
古装剧要有历史文化含量,观众也要轻松愉悦的追剧,两者矛盾能否平衡?《长安十二时辰》给剧中出现的“不良人”“狼卫”等词汇加入注释词条,以便观众理解—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剧中虚构的,并非全是古代词汇。这种做法如今看来的确是有必要的,拥有大段文言台词的《清平乐》同样需要出一个“译注本”,或是打上注释字幕,或是重新翻译台词、剪辑配音,求深求古的创作形式,需要有合适的传播方式来配合它。
《清平乐》《鹤唳华亭》等众多精品化古装剧高开低走的背后,不合适的营销方式和传播方式也是重要原因。比如《清平乐》频繁将帝后感情作为亮点买微博热搜,但在剧里,这条线索观感却乏善可陈,强行使用后宫剧的营销惯例不仅引发了观众的反感,也拉低了剧作的格局。由剧中角色演绎的花式广告小剧场同样让观众出戏,上一秒皇帝还在为丧失爱子而悲痛,下一秒突然谈笑风生地卖起了酸奶,这同样是当下热播剧广告植入的流行方式,再讲求品位,也被这些无孔不入的小广告拉下神坛。
古装剧真正走向精品化,除了服化道还原以及剧情的用心考究,不妨也在形式上做一些变革创新。比如《长安十二时辰》中出现的笔记小说里的文人轶事,《清平乐》里晏殊吟词的风雅、欧阳修的风流以及“盗甥”谜案等有意味却和主线不相干的故事,既然舍不得删节,何妨如小剧场般独立出来,做成衍生短剧集推出,让主线故事更加鲜明。当下互动剧流行,日前热播的《龙岭迷窟》也推出衍生剧《龙岭迷窟之最后的搬山道人》,借助游戏体验让观众取得多元的观剧乐趣。这种互动方式来源于文字冒险游戏,宫斗是其中的热门题材,而已经套路用尽的宫斗剧能否借互动剧的模式获得新生?另一方面,如今線上讲解、互动体验等新方式已经大量运用于博物馆领域,如《清平乐》等文史含量丰富的古装剧能否出“互动版”或是“配套”名家讲解课程,帮助观众降低观看的门槛,给传统文化多一个传播渠道,或许也是一种截长补短、化短为长的方式。
再精、再美的剧,还是要让人看得下去,把观众的体验感放在第一位,才是这些古装剧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