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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进步和女性声誉

2020-08-28伊莎贝尔·古琅迪

粤海风 2020年3期
关键词:天花玛丽夫人

伊莎贝尔·古琅迪

我在这里想仔细察看一下历史的构建过程,看一看不同的声音如何让历史呈现不同的意义。在这个过程中,我会穿插一些松散地关联着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和天花预防接种有关,最终的结局都是说人类如何击败了天花病毒。作为一名文学批评者,我的兴趣在于研究这些故事是怎样发生的,并弄清楚它们的政治意义。这些故事本身都很有诱惑力,常常吸引我和它们较量一番,看它们如何掩盖不同的声音,独树自己一家之言。

最后的一个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讲述的是世界卫生组织抗击天花的战“疫”。1977年,病毒最终在索马里落脚,那里一家医院的一名工作人员的照片作为最后一个病毒感染者被公之于众。像诺亚从方舟上放出和平鸽一样,世界卫生组织派出调查组去世界各地巡查,证明万事大吉,病毒已被消灭。然而,就在调查组巡查过程中,英格兰伯明翰的一位医务摄影者在一个实验室里感染天花病毒致死,她母亲也被感染(后来康复)。后来这个实验室的主任自杀身亡。这一场最后的天花瘟疫,虽然在记载中微不足道,却导致了最高的死亡率,而且是出自西医之手。

尽管如此,在1979年12月9日宣告天花病毒在地球上彻底被消灭时,全球响起的还是一片自我赞扬声。1980年间的庆典活动中,吉纳维芙·米勒(Genevieve Miller)向美国医学史学会会长致辞,题为《把玛丽夫人复位》。她认为,如果为玛丽·沃特利·蒙塔古夫人(Lady Mary Wortley Montagu)抗击天花瘟疫庆功,认为是她开启了天花预防接种的历史篇章,也就忽略了抗疫成功的其他因素。米勒的观点是,没有玛丽夫人的存在,医学界也能产生同样的成果,玛丽夫人的故事虽然鲜活而生动,却寄生在一个简单的事实上:她在抗击天花上的声誉得益于她在文人圈中的裙带关系,她的功劳应该归于专业医学界,主要是汉斯·斯隆阁下(Sir Hans Sloane)和皇家协会。

我们有必要重新看待玛丽·沃特利·蒙塔古夫人在医学史中的位置,在这一点上,我和米勒意见一致。但是,米勒在质疑玛丽夫人的个人贡献时,却忽略了对其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因素的考察。人人都认为,玛丽夫人是最早倡导天花接种的,当时她的作家名气确实越来越大,但这样的断言却也难以让人信服。米勒也反对这一观点,但她认为,天花接种——也就是天花病毒注射——在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的疫苗出现之前,是原始而危险的做法。但是,许多广为人知的文献资料都表明,是玛丽夫人从土耳其把接种疫苗引进英国,接种疫苗可以有效地暂时缓和疫情,降低天花病毒的危险性,也是詹纳突破性地发现完全安全的牛痘疫苗的基石。

米勒的言论雖具有史实性,却也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如果把天花接种看作纯粹医疗方面的问题,忽视其文化和政治方面的含义,我们便无法有效地审视在接种问题上存在的一些固有偏见。

无论是在医疗还是文学方面、在她的年代还是我们的年代,蒙塔古的声誉一直与她在蒲伯(Pope)笔下肮脏、不检点和恶毒的形象不符。蒲伯最为人熟知的对玛丽夫人的攻击,出自他的两行诗,诗句中影射玛丽夫人大力推广接种实为不守妇道:“有一打人蒙受她的关爱,也许成百上千,这些人全都‘被她的爱中了病毒。”当时的读者都心知肚明,蒲伯是在利用玛丽夫人在医疗上的声誉羞辱她,可是现当代编辑蒲伯作品中的文人们却对此只字未提。例如,1939年由伦敦莫苏恩(Methuen)出版社和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1969年再版、由约翰·巴特(John Butt)编著的《仿贺拉斯》,W. L. 丹特(Dent)于1951年出版的《蒲伯及其评论者——十八世纪人物研究》,以及瓦莱丽·朗博尔德(Valerie Rumbold)1989年出版的《蒲伯世界中的女性位置》,都没有提到其诗中对玛丽夫人声誉的诋毁。

还有一种对玛丽夫人抗击瘟疫的描述,强调她对天花的特殊恐惧。可这种情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所有在英格兰出生的人,每十四个感染天花病毒的人,在经历可怕的病痛、身体畸形、散发恶臭之后,就可能有一人会死亡。其中的死者包括改变英国和欧洲历史轨迹的皇族人士,还有两位著名女诗人——凯瑟琳·菲利普斯(Katherine Philips)和安妮·基里格鲁(Anne Killigrew)。德莱顿(Dryden)在他写的悼念基里格鲁的诗歌中,提到后者不幸感染天花病毒,蒙塔古后来将德莱顿诗歌中的这一内容也用到了自己的作品中。

玛丽夫人也因为自己唯一的哥哥在20岁时死于天花而深感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当时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丈夫想租一个熟人的房子,她对此忧心忡忡,因为她知道,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感染天花病毒,就死在这座房子里。她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无根据,当时人人都说,病毒在毛毯上是可以存活的。她应该也知道,医界权威人士托马斯·西德纳姆(Thomas Sydenham)说,天花不是接触传染,而是呼吸传染。

18世纪关于天花的故事显示出明显的性别差异。说到男人,天花危及生命;说到女人,天花毁坏容颜。蒙塔古的诗歌也反映了这一特征。在《礼拜六,或天花》一诗中,叙事者弗蕾维雅(Flavia)叹息自己失去了美丽的容貌,感到生不如死,把美貌视为和生命同等重要。

玛丽夫人被病毒毁容的几个月间,要随丈夫去土耳其出任英国大使。也是同一时间,两个名叫提姆纽斯(Timonius)和皮拉利诺斯(Pylarinus)的理科男用拉丁文写的关于天花接种的报告刚刚传到伦敦皇家协会。到了土耳其之后的几个星期,玛丽夫人写了一封家书,信件的总结部分有“天花”的字样。四个月以后,提姆纽斯(也叫Emanuel Timoni)被雇为沃特利·蒙塔古的家庭医生。七个月以后,不到五岁的小爱德华·沃特利·蒙塔古接受了天花疫苗注射。

天花疫苗接种得以在英国实施,米勒很显然没有在官方医疗史上给予玛丽夫人足够的认可。她只承认,这是提姆纽斯和皮拉利诺斯等人的功劳,而对在同一时期玛丽夫人促成并参与的接种治疗只字不提。我认为,将这两方面的贡献割裂开来是行不通的,它无法让我们更全面地考察历史真相。极有可能的情况是,玛丽夫人按照官方的医疗运作轨道来推进天花疫苗接种。当时的皇家协会不接受女会员,她因为是女性而被拒之门外,但在她感染天花病毒以后,曾有三名皇家协会的会员照顾她,协会也在同一时期收到关于土耳其接种情况的报告,她也自然会从她的医生那里得到这一消息,也会像蒙塔古大使馆的外科医生查理·梅特兰(Charles Maitland)一样,在刚刚抵达土耳其时对当地普遍实行的天花疫苗接种满怀好奇。她提到自己感染天花病毒的那封信是写给她父亲的,父亲的好友塞缪尔·加思(Samuel Garth)也是她的医生之一,也因此可能是她的信息来源之一。经过编辑的、现存的玛丽夫人的书信中,对于接种的描述是,它并非是来自异国的奇闻怪事,而是顺应自然的一种低调、朴实的做法。

米勒根本的错误在于,她把医学界所说的天花置于普通大众所说的天花之上,认为前者的地位更高等。医学领域一方面与体液学说有着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关系;另一方面,對没经过实际经验证明的东西也不能大大方方地予以肯定。当时,人们普遍对携带天花病毒的毛毯可谓“谈毯色变”,从医学角度来看,这种害怕毫无根据,但这种医学观点却是错误的。医生们也不能接受当时盛行的反对接种免疫的观点,他们还引用了几个据说是有文献记载的例证对此加以说明,但普通百姓并没有把他们的意见当回事,在招雇佣人时,还是选择患过天花也因此有免疫力的人。梅特兰给玛丽夫人的孩子们做过预防注射,他惊讶地发现,接种的病毒也具有传染性,玛丽夫人对此也深信不疑。

我的目的不是要为玛丽夫人带上昔日的英雄花环。她的儿子毕竟不是在土耳其接种的第一个西方人,她女儿虽然第一个在英格兰注射了天花疫苗,但这是在她回国三年以后才发生,这中间相隔如此之久,也让人难以理解。我希望展示她在天花疫苗接种方面做过的一些工作、她在这方面和卡洛琳公主旗鼓相当的影响、她和医界和媒体界专业人士之间的配合,以及她在当时参与的外交和外事活动。

玛丽夫人的情况表明,由于个体行为被性别、种族、社会地位和受教育程度界定,要在科学体制之外定位她对科学进步的贡献是一项多么艰难的事情。米勒的论断将权威完完全全赋予医界专业人士,与18世纪20年代围绕接种的一系列争论一脉相承,这一现象发人深思。第一位倡议接种的英国人将注射疫苗视为男人的专利。许多从事接种的机构说,他们继承的是英国大使的做法,却对大使夫人蒙塔古的贡献只字不提。事实上,大使在天花病毒肆虐的整个过程并不在位,是蒙塔古在其中做了大量的工作。

同样地,接种的拥护派称土耳其首席医者为“一位年老的希腊人”,不仅掩盖了此人的性别,还用“希腊人”来彰显此举的经典意义;接种反对派的措辞是“某个年老的希腊女人”。玛丽夫人在书信中说,从事天花接种的是一些上了岁数的妇女,她们以给人接种为生,后来还有一位年老的护士,是君士坦丁堡负责这项工作的总领。还有一些接种的吹鼓手将威尔士王子(后来的乔治二世)描绘成主要支持者,但是,据王子本人说,他事实上并没怎么参与这项工作,是他的妻子卡洛琳公主在促成预防注射的事情。斯隆(Sloane)的记录中也写到,公主的做法是先来跟他商量,然后再去禀告国王。

反对接种这一创新之举的人,强调天花接种来自东方或伊斯兰地区,并有女性染指。这些言论站在专业权威的立场,充满了性别、种族歧视和殖民主义色彩。威廉·瓦格斯塔夫(William Wagstaffe)就是众多此类言论的典型代表。他的文章首页罗列了他皇家科学学会院士、内科医师学会会员、还有卓负盛名的圣巴塞洛缪医院医生的头衔,但他的文章充满表现其地位优越性和排斥他者的言辞。但这种优越感更多表现在等级、民族和种族方面,而非建立在专业素养之上。他认为,英格兰人如此优越,接受这一外来的治疗举措是不成体统的,英格兰人的血液更浓,意味着他们需要一种更有效的药物,而不是这种廉价粗糙的、由非医疗专业人士经手的接种程序。他认为护士、外科医生、江湖郎中都是不合格的,常常把他们置于与专业医生二元对立的地位。

瓦格斯塔夫以轻蔑的口吻提到“来自土耳其的某某乐观旅行者”时,可能指的就是玛丽夫人。她常常身着稍微改过的土耳其裙装,以旅行者的身份或者以这种形象在画像中出现在公众面前。索菲亚·休谟(Sophia Hume)是玛丽夫人的晚辈,竟明目张胆地说玛丽夫人是魔鬼的代理人。大多数与玛丽夫人同时代的人,不论诋毁她也好,赞扬她也好,都显得含糊其辞,只说她是某某有成就有声望的人,现居伦敦,在土耳其见过天花疫苗接种。

即使在蒙塔古故去以后,提及她在医疗方面声誉的文献也常常将她的名字略去。最让人痛心的是,她儿子在赞叹科学创新为人类所做的贡献时,提到的全都是男性科学家。他虽然与母亲有长期隔阂,但他身上还留着母亲为他接种疫苗留下的疤痕,他不可能不知道,在通过天花接种来达到预防目的的医学创新方面,母亲和他笔下的男性科学家同样是有功之臣。玛丽夫人在土耳其时,给具有“现代英语词典之父”之称的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写过信。约翰逊曾说过,天花接种救的人命多过被战争夺去的人命。这其实是对玛丽夫人的赞誉,可是在当时,却没有人能明白约翰逊对玛丽夫人的肯定。

在这场关于玛丽夫人声誉论战最激烈的时候,《圣詹姆士晚报》承认玛丽夫人的贡献,却隐藏了她的性别身份;站在晚报对立面的瓦格斯塔夫,在排斥玛丽夫人的同时,还对女性群体蓄意诽谤。他的立论方式从男权立场抹杀了女性在传播接种实践中的重要贡献。米勒及其他医疗体制内人士从狭隘的民族立场出发,没有给予这些女性公正的评价,但是,在一名女性主义历史学家眼中,她们的贡献不容忽视。当然,如果没有药剂师和医生大规模地实行接种,这些女性也无法将预防注射带入家中,但如果没有女性病人和她们的支持,专业人士的接种实践也无法完成。玛丽夫人开创了非医学专业人士参与合作接种的先例,是她说服了梅特兰医生为她女儿进行预防注射,后来,梅特兰规定其他医生都必须来观摩学习如何进行天花疫苗接种。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观摩学习者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专业医生。詹姆斯·基斯(James Keith)就是其中之一,他只是一名调香师和药剂师,因为已经有几个孩子死于天花,他是最早赞同接种的。他恳求梅特兰马上为他唯一存活的儿子进行预防注射,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搁。

医学人士对接种的迟疑态度也不无道理。他们的收入不仅有可能随着天花治疗情况的好转而降低,同时,支持一项并未被认可的治疗方式也威胁到他们的职业生涯。支持接种的医生所面临的,是职业生涯和个人生命的双重冒险。接种也许是父母在拿孩子的生命做赌注,可是,当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因天花而死时,就不会这么想了。

梅特兰是一名外科医生,在职业地位上远不能和内科医生相比。难怪他为了避免接种出现事故,需要有围观者作证。1721年那次天花瘟疫野蛮横行,伦敦所有的社会生活几乎全部瘫痪,和玛丽夫人关系很亲近的五个亲友相继在一、二月份去世。在这一年间和之后,内科医生协会规定,无论是为上等阶层服务还是在民间从医的医生,凡是接种,都属违法行为,其中也包括在医生办公室内部工作的“所谓的医生”——药剂师。皇家协会还不只在专业医生内部制造等级分化。合格的内科医生持有牛津和剑桥的文凭,掌握源自古希腊的医学理论基础,他们的接种也不被认为比“所谓的医生”更安全有效。皇家协会的矛头不仅针对只有经验而未经过任何训练的人,而且指向毕业于莱顿和其他比牛津剑桥更好的医学院的学生。令人费解的是,尽管皇家协会全力从事的医疗实验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在医学用语上,却把“empiric”(经验医学派)等同于“quack”(庸医)。

皇家的支持在接种的推广中至关重要。威尔士公主因关心科学的进步和女性的成就而远近闻名。玛丽夫人从土耳其写信给她,极有可能是她了解接种信息的主要途径。米勒指出,她俩的关系并不亲近。可是她们两人都能力超群,又都是有影响的杰出人物,这两位女性对彼此的相互尊重是自然而然的。传播天花疫苗接种这一医学创新的关键,应该是她们个人的学识,而非二人的亲密关系。

这里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在天花疫苗接种上,我们不可能将玛丽夫人的影响和卡洛琳公主的影响分割开来:瓦塞纳的路易莎·伊莎贝拉·赫美琳娜(Louisa Isabella Hermelina von Wassenaar)——也就是后来的爱尔兰阿斯隆伯爵夫人(Countess of Athlone)——曾做过天花疫苗接种,她是第一位健康存活下来、并于1754年在海牙给她的孩子们接种疫苗的母亲。她的父亲是荷兰人,在她接种时,父亲是荷兰派驻伦敦圣詹姆士宫的大使,母亲是卡洛琳公主女儿的家庭教师的孩子,和玛丽夫人年青的继母是姐妹关系。

最早注射天花疫苗的都是孩子,他们来自社会各个阶层,这些孩子的父母大都和支持接种的玛丽夫人、卡洛琳公主或其他医界人士相识,也大都遭遇过天花病毒的袭击。从1721年到1728年,皇家协会对有过接种经历的人不再跟踪记录,因为接种的人为数不多,这些人的名字后来得以从安德莉亚·拉斯诺克(Andrea Rusnock)执编的詹姆斯·朱林(James Jurin)的文献著作中找到。玛丽夫人的书信中很少提到接种人的具体人名,这降低了她在预防天花疫苗接种方面的贡献。

18世纪关于接种的记录以报纸和小册子这两种形式出现,在当时新兴的印刷文化中,这两种形式档次低,传播范围却很广。在它们刊登的报道中,皇家自始至终都有明确的党派和政治立场,党政立场又与职业、性别和种族立场交织在一起。支持政府立场的报纸也是接种的支持者;反对接种的报刊,或者与政府的声音相违背,或者有自己独立的立场。

当时,卡洛琳公主有一个女儿感染天花病毒,生命危在旦夕,她参与接种可能与此有关。据斯隆(Sloane)后来的记录,卡洛琳公主为了保全她的孩子,也为了大众的生命安全和健康,恳求批准让经验丰富的梅特兰医生拿新门监狱的六个死刑犯做天花疫苗接种试验。梅特兰起先拒绝执行,后来,斯隆咨询了一位曾在土耳其工作过的医生——非外国人、非外科医生、非贵妇人,而是内科医生,咨询确保天花疫苗注射的安全性以后,梅特兰这才同意为犯人接种。

1721年6月17日的报纸报道了皇家在新门监狱的接种试验计划,其中没有提到玛丽夫人,但一则私家报道在谈及新门接种试验时,注明玛丽夫人也和这个事件的发生有关。当时的上流社会还对注射天花疫苗半遮半掩,但至此,围绕玛丽夫人为女儿接种事件的神秘面纱被揭开,天花疫苗接种首次在公共媒体露面,并进而引发了关于接种的公开争论。当时,有一个男孩因感染天花病毒死去,姐姐接种了他的病毒,而后康复。后来有报道说姐姐接种以后也未能免遭一死,但这一错误信息又立刻被更正。玛丽夫人当时敦促妹妹高迩夫人(Lady Gower)为儿子接种,意见却没有被采纳,后来孩子因感染天花而死。

一些报纸在报道新门监狱接种试验的同时,也间或对土耳其人挑战基督教徒的军事行动做了报道。这些新闻都把聚光灯照在英国大使、内科医生、国王、总检察长、副总检察长等各种男权势力代表身上,掩盖了卡洛琳公主在推进接种中所做的贡献。还有报道说,乔治一世在接种问题上咨询过两位检察长,询问如果他支持接种,是否合法。国王这种小心谨慎的态度为他树立了尊重宪法而非专制独裁的君主形象。

1721年6月24日,土耳其已入侵波兰,当时首要的反政府报纸《苹果蜂报》(Applebees)不厌其烦地发表反对接种疫苗的文章。据其报道,国王咨询检察长一事是无中生有,是另一家报纸娱乐大众的无稽之谈。但一个月后,又有报道说,一位高层医界代表探访新门监狱,为三名男犯和三名女犯做天花疫苗预防注射。媒体在这方面的报道接连不断,持续了很长时间,后又有小报加入,它们或支持或反对接种,对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争论不休。

读者热衷于得到科学信息。在梅特兰于新门监狱行接种实验的四天前,《苹果蜂报》有一篇报道,结尾处对最早发表接种论文的作者雅各·卡斯特罗·萨尔门托(Jacob à Castro Sarmento)进行种族主义的诽谤,鼓动读者和贺拉斯一致拒绝这个愚蠢的犹太接种信徒。一周以后,新门监狱接种试验结束,报道的矛头又从“劣等”种族指向社会底层人群,说那六个死刑犯也许蒙蔽了拿他们做实验的医生,他们也许已经感染了天花病毒,只是假装成健康人,供医生做实验。接种试验成功的结果出来以后,接下来的一期报纸中又有文章说,拿将要被绞死的人做实验,也无关紧要,否则有谁愿意成為这样的试验品呢。

在伦敦报界发出这一系列歧视非基督徒、土耳其人和犹太人的报道之前,北美的新英格兰地区也自始至终流传着同一种论调的故事,这里种族歧视的矛头对准的是非洲人。波士顿和伦敦一样,在1721年也遭到天花瘟疫袭击,这里的预防注射也反映在两个层面,一个是官方的、科学的,一个是民间的、大众的。和在伦敦的情况类似,皇家协会科顿·马瑟(Cotton Mather)关于接种的著作是科学的;马瑟的奴隶阿尼色弗(Onesiphorus)在北非家中接种过,他在黑奴中口传的接种实践是民间流传的。

马瑟可能是相信自己的奴隶预防天花的方法是有效的,也可能是相信自己阅读的学术文献中提供的关于接种的信息,也可能两方面都相信。可是,他只说服了一个接种疫苗的人相信自己,即扎博迪尔·博伊斯顿(Zabediel Boylston),此人和玛丽夫人一样,也是天花幸存者。他大胆地给自己的儿子、一名成年奴隶和一名孩童奴隶接种。在被官方制止之前,他还接种过280人。根据一些不可靠的、错误百出的文献以及恶意中伤的小报上的信息,在波士顿接种被政府视为违法行为。1721年4月到7月23日期间,官方数据显示,17人死于天花瘟疫;博伊斯顿提供的数字是844人。他认为,波士顿市政官员故意虚报死亡人数,拖延消息传到伦敦。

与伦敦相比,接种在波士顿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关于接种的争论集中在种族差异方面,而非社会等级的悬殊。在伦敦,接种从重刑犯到孤儿院的孤儿,再到公主,然后到王子,按照社会等级推进。科学家和贵妇人构成的社会高层关系网,也让接种运动显得更有贵族气。报纸报道也起到重要作用,新门监狱的一个死刑犯接受接种试验以后,成功康复,后来又被赦免,这一重要的医疗史实就是通过报纸的报道被记录下来。新闻报道中还包括宫廷皇族发生的事件,例如,卡洛琳公主在1721年11月对威斯敏斯特圣詹姆斯教区的孤儿做人口普查,为尚未感染天花病毒的孩子做接种注射,她还承担了全部费用。1722年3月,卡洛琳公主的计划实施以后,媒体对于天花接种的关注和报道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一边是来自波士顿的恐怖的天花病毒故事,一边是公众对妙龄公主们竞相接种的浓厚兴趣。(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阿尔伯塔大学退休教授,英国牛津大学文学博士,加拿大皇家学会会员 译者单位:阿尔伯塔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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