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记
2020-08-28何红霞
何红霞
引子
孩子终于出生了。满头满身的汗很快凉下来,我虚弱极了,似乎瞬间失去了体重,就像一张挂在树上被风微微撩起的宣纸。
是个女儿。她已经被一件粉色的小花被裹紧,搁在病床的那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那么安静,像一瓣硕大的会呼吸的莲花。
传统上,西方人认为邪恶与生俱来,人是有原罪的。但东方人不以为然,他们说,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人之初,性本善”,婴儿就是一张干净圣洁的纸。我也认为,孩子的降生就是从无到有,从零开始。没有不洁的历史,他只有各种可能的未来。
瞬间我就被披上了母亲的绶带。
这真是个不小的鼓励。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哺乳和睡眠
她幼小,并且弱——弱成什么样子呢?离开你,她就不能活。她没有任何抵御和防备这个宏大世界的能力。她就那么依偎着你,没有任何指望地依赖着你。我们一生中,有几回能得到这样一种完全的交付和信任?这条小生命,她有细细的呼吸,微暖的体温,以及感觉不适后的挣扎和哭泣。
哺乳,这真是个奇特的体验。如果做了母亲,却未能亲自哺乳,一定是个深刻的缺憾——身体里的某部分,竟变成甜美的食物,喂养另外一个生命,让他茁壮地活下去。她贴在你的怀抱,没有人指引,却能那么老练地吮吸和吞咽。她的眼睛是生命上游溪水的光泽,清透、安逸又知足。她的小手会抚上乳房,护在结实的粮仓上。小时候,大人曾警告我们千万不要招惹进食中的猫或狗,它们很可能会六亲不认地咬人。任何动物,对自己的粮食都持有天然的警惕。
她的工作就是睡眠——睡眠,不是睡觉。睡觉是一件冷淡的事务,带着搪塞的潦草。而睡眠,是一种有铺垫的安然。吃喝拉撒完毕,她像最高级别的劳模那样积极主动地投入工作——呵欠一打,眼帘就盖下来,似闭非闭,迫不及待地沉入了梦乡。婴儿究竟有没有梦呢?我上网搜索了一下,竟还是没有找到科学的答案。但有一个乡村老人的解释却相当迷人——说,婴儿醒着由父母抱着教他,睡着了,就会有一个梦婆婆来教他。学会了就笑,学不好会受到梦婆婆的惩罚,就哭。于是仔细观察女儿入睡后的表情,幸好,是笑多过哭,看来她的成绩暂时还让梦婆婆满意。
我调整轻重适宜的力度,怀抱着这件生长期的瓷器,轻轻拍打。在这样静谧的时刻,有一种情感在我的清醒和她的梦寐之间流动。它温柔缓慢,并愈来愈黏。嘘,别打扰——这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内心的河床上自我清理,变成柔软的小母亲。
自由和爬行
她的四肢越来越有力量,对外界更加好奇。一点声响,就扭头到处找寻,甚至经常尝试用手臂推开我的肩膀,把身子拧到相反的方向。是的,她开始有了对自由的追求。“不允许离开的天堂,就是地狱。”所以,世界上每一个母亲,不要指望自己天使的怀抱是孩子永远的天堂。还是放她到地上吧,安全范围内,给她适当的自由。于是,从笨拙到灵巧,她无师自通地学会爬行。爬行中的孩子,才真正意义上拥有了手和脚。
手的功能在于她,最早是充当食物的替身。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孩子吃手,就应该洗干净让她吃,只要不被口水泡坏就行。这是她精神的慰藉,是她认识和感知世界的有用方式,比如软和硬、冷和热这些抽象的概念。那时,我曾对“干净”的理解过于狭窄,近乎洁癖。不知道人类需要部分细菌必要的养护,不知道生命的旺盛在很大程度上仰赖于杂质。
现在,她手脚并用,这就被赋予了神奇的交通功能。当她爬着遇见墙壁,会学着转弯;当她爬着遇见角落,就会学着退回去;当她爬着遇见大的障碍物,就会学着绕开。她甚至会爬到另外一间房间去探索。从客厅的茶几底下到卧室的衣柜边,再到厨房门口,她开始娴熟地来来往往。8个月大的婴儿有多大的力量呢?有一次,脚被卡在了阳台上装了小半箱橘子的纸箱里,她竟然把横躺下来挂在脚上的货物连拖带拽地运到了10米开外的餐厅。这趟成功的运输让我对她日益茁壮的胳膊和腿刮目相看。
能四肢着地、自由移动身体,应该是孩子人生的一件大事。她学会了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移动自己的身体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对她的身心成长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触手可及的危险
当孩子能够自由移动身体到她想去的地方,她必然会遭遇成人世界的危险。比如饮水机红色按钮中烧开的水,比如果盘里锋利的刀,比如插孔下无形的电。像魔鬼的陷阱总是闪烁难以抗拒的魅惑一样,孩子往往对这些暗藏的危险有着浓厚的探求兴致。面对1周岁左右的孩子,你的常识往往难以到达他的世界。奶奶曾无数次抓住她伸向水果刀的手,爷爷抢着拽回她拨弄饮水机的爪子,妈妈适时挡住她凝望电线插孔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时刻看护,还是会因为偶尔的疏忽惊出一身冷汗。
一天,饮水机中开水已经烧好,我拔掉电源,让水自然冷却。几分钟后,我亲手试探了一下,温度正保持在既感觉烫手但也不至于烫伤的程度(孩子的皮肤嫩,对烫的感觉会更敏感)。把正靠在床边百无聊赖的女儿牵到饮水机前——她的身高刚好够着饮水机的出水口,我就躺到沙发上看书去了。以我对她的了解,不出两分钟她就会兴致勃勃地拨弄那唯一能动的两个按钮。果然,她被烫到了……在她的哭声中我来到她身边,明知故问:“怎么,烫到啦?跟你说过呢,这个红色的按钮不能按,里面的水是烫的,跟火一样。很疼吧?”受到惩罚的女儿含泪点头——此后,她再也没有被饮水机里的开水烫过了。同样,我指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对她说:“这个刀有一面是非常锋利的刃,方便我们削苹果和梨子。你要用它,一定要拿住前端带木头的柄。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前面的刀刃,手就会被划伤,会流血,很疼!”我强调“很疼”两个字的时候,发现她低头看了看刚刚被烫过已经有点发红的手,又哼哼了两声——适当给孩子一点苦头尝尝,他才会理解大人的告诫是有道理的,是现实的,他才能心甘情愿调整自己的行为。苦头,是成长路上必不可少的食物,多少得尝点儿。
女儿快2岁时,依然对墙上的插座孔很感兴趣,于是我拿来了她的“随身听”,告诉她墙上的孔里有电,是“随身听”需要的,插插頭的时候必须拿着后面的塑料部分才安全,如果拿了前面的两片金属是会死的,而且手湿的时候插插座也是会死的。女儿对死还是很敬畏的,虽然未必明白具体会怎样,但总之是一件很不好很可怕的事。在2岁不到的日子里她学会了插插座,从那天起我们经常叫她来帮忙插一下这样那样的插座,她也经常拖着她的“随身听”在这个房间听听,再拖到那个房间听听,不用求我们帮她了。好吧,她很安全地活到了现在,从没触过电,我也没再担心过她会触电,我甚至曾告诉她,如果看到一根金属线你想知道是否带电,可以用手背靠上去试一下,有电的话会打到你,会有点痛有点麻,但记住千万不能用手心去抓,手背碰到会弹开,没危险,手心碰到会抓紧,那就是要命了。
藏在身体里的密码
音乐有色彩,有情景,无可触摸又无所不在。音乐的背后是一个广阔的无限延伸的世界。孩子的宇宙浅而空,更容易捕捉这飞翔的事物。更何况,一个婴儿对一切都怀有百科全书似的探求兴趣。吃饱喝足后,她会安静一阵子,或许是入睡前的情绪酝酿。这时候,让一段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或者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在屋子里弥漫开。总会有些时候,孩子的眼神在乐声中延伸到无穷远,透明而深邃,我知道她身体里暗藏的密码让音乐打开了。那个世界或明亮华丽,或幽深曲折。一定有些什么,走进了她的内心。此刻她是孤独的,也是热闹的。
兴致好的时候,节奏感强的儿歌也是适合孩子的,有助于活泼的天性。女儿对音乐不够敏感,失败在于我给她的启发不够。但是一个朋友的孩子却表现出很好的感知能力,从小就沉浸在音乐的氛围中,而且欢乐的儿歌居多。后来,随着节奏,不满1岁的她能够在音乐的引领下扭摆身体,眼睛闪闪发光。她在语言到达之前开始用舞蹈表现情感,表达丰富的内心。后来,她的性格也是外向活跃,身体的协调性很好,长成一个热情开朗的姑娘。
音乐,这藏在孩子身体里的密码。有人很早就领略到它的魅力,有人则一世无知。
不仅仅是讲故事
人类文化传承只有两种方式:基因和教育。
孩子小,完全依赖他人才能存活,他们不能保护自己。于是老天会多给他们一些天赋。比如,他们能够精细分辨成人的神态语气等,做出判断,并适当调整自我的行为。略大一点,他们对周围的环境观察细致入微,哪怕一点小变化都能发现。他们不能自我保护,所以对身边环境的变化异常敏感。当孩子1-2岁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会发现孩子非常有观察力,而且近乎过目不忘,这时我们会惊喜,甚至惊叹。但很快,当他们长大,能力越来越强,天赋似乎在逐渐消失。这脆弱的、稍纵即逝的天赋!
记得女儿将近1岁的时候,每晚临睡前都要搂她在怀里讲故事。她的启蒙读物应该是浙江的一份杂志,好像叫《婴儿世界》。能够做到长期吸引一个婴儿的注意,并一直喜欢下去,是不容易的。这本刊物多是可爱的图画,文字很少。我用手指点着,一页一页地讲,她也跟着吱吱呀呀,在五颜六色的世界里很陶醉的样子。陶醉到什么程度呢?她要求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讲,今天讲了明天接着讲,这一期讲完了再回头讲上一期,直到新鲜的下一期到来。在阅读里,她没有厌倦这个词。而我,从诲人不倦到孜孜有倦,如同面临一截反复咀嚼的甘蔗……耐着性子坚持着。那时候家里除了《婴儿世界》,似乎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其他低幼读本,她拎起哪本我就要读哪本。快2岁的时候,我们的读物升级为同一个出版社的《幼儿智力世界》。内容设计得更丰富,版式也漂亮。我至今仍然记得其中有系列“波波熊的故事”。这些内容,我全部是用手指点着讲读。觉得应该让她了解,我们人类的语言和文字、实物是如何一一对应的。
或者,当孩子会开口讲话后,让他把昨天的故事复述出来,讲不出来再读一次(请相信孩子的记忆天赋),能复述出来就继续读下一段,由短到长日复一日,持之以恒,五六岁时,你会发现,孩子可以过耳不忘,头天晚上听过一遍的大篇故事,第二天晚上几乎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后期因为可以完全背出故事,自己拿书来念,对照着书认字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做到这一点,需要父母有强大的耐心与恒心。
终于,坚持下来的朗读者在呕心沥血地完成了三年多的工作后,获得了实际的奖励。女儿4岁的时候,已经认得不少汉字了,有一次她趴在茶几上指着报纸,竟然断断续续地念出了一段新闻!5岁多上小学一年级了,我发现她根本不需要我像其他家长一样为她的功课作业题进行朗读和解释。她能够直接认字并理解,然后独立完成。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她的作业我不需要掺和,完全成了她私人的事情,我不用再有任何负担。而且,慢慢地她开始了独立的阅读,进入一个更加宏大和精彩的世界。
但是,在这方面我还是做得不够,如果持之以恒坚持到8岁,如果再多一些耐心,如果多付出一些精力……很遗憾,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禁果的滋味
不允许吃的果实,是不是都特别的甜?我们猜测,禁果若不是非同寻常的味道鲜美,也必有超越现实的特殊能量。子母河的水不能随便喝,如果喝了,不管男女统统怀孕;伊甸园的智慧果不能随便吃,吃了会被上帝逐出天庭,去接受人世种种痛苦的惩罚。
记得女儿刚好1岁的时候,我们把日常喝的蜂蜜茶对她保持神秘,时时申明不可以给她喝,而又由我偶尔偷偷给她一口,装得很神秘。其实她并不知道蜂蜜茶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可以喝,可是这样背着人偷偷神秘地喝一小口,她就异常快乐满足。当时纯属逗她好玩儿,没想到后来却化解了一件本该棘手的事儿。
女儿生病,到了喂药时,大家又当她的面喝蜂蜜茶,声明不能给她喝。而我把药放在勺内,假装偷偷给她弄了一勺,转身喂给她,并叮嘱,快喝,别让人发现了。喝掉后又迅速拿她自己的杯子喝水,假装我们什么也没做的样子。女儿注意力全然放在不让人发现上,喝到什么根本没关心,吞了药却仍是偷尝蜂蜜茶后一脸满足的样子。
也许禁果的滋味,全是一样的?
这样智慧不对等的游戏中,孩子的秘密在我们眼里如同阳光照耀下的信笺一般清晰,然而,她全然不知,以为自己的秘密安全地躲在隐蔽的树洞里。孩子容易被欺骗被诱惑,也能轻易忽略生活的苦涩滋味。其实我很羡慕孩子,他们有很多隐蔽的树洞,这是多么富饶的宝库。
三分钟就好
女儿很小时,某天午睡前要吃东西,我不同意。女儿再求,我提出折中,只要她睡着3分钟,我就叫她起来吃。雖然女儿对时间没什么观念,但也知道3分钟是很少很少的时间,于是同意,并叮嘱满3分钟一定要叫她起来。我强调一定要睡着3分钟,光闭眼不算。协议生效,她闭眼睡觉,我拿本书在一旁看,并悄悄观察。
一个小时后,女儿略有醒的迹象,我马上上前轻拍,小声说,快醒醒,3分钟要到了。女儿火速睁眼,我马上表功,你看我很守信用吧?满了3分钟马上就叫你了,现在你可以去吃了。女儿开心地点头,觉得只睡3分钟大赚。有时女儿会得寸进尺要求只睡2分钟,虽然答应她没问题,不过为了逼真,我会说3分钟已经是最少时间了,2分钟也太过分了,不能答应。她其实也是试探而已,于是仍是约定3分钟。
这招在女儿识钟前很好用,识钟后就再没用过。
躺在地上哭
女儿很少用哭闹耍赖作为手段来达到目的,因为一次也没成功过。
上了幼儿园,在外面看到了成功案例,于是活学活用,在某天为了不吃米饭硬是要吃薯片的小事躺到了地上。我们全家该干吗就干吗去,当她是空气。这里要感谢我的婆婆,她更是开始了扫地,当扫到女儿躺的地方时,对她说,来来躺过去一点,这儿我要扫地,别挡着,我扫完了你再躺回来。于是女儿挪地继续躺着哭。一会儿又说,好了,我把这儿扫干净了,你可以躺回来了。两岁半的女儿居然真的又躺回原来的地方来哼哼唧唧。我们全家都躲了起来偷笑。当了半小时空气的女儿终于发现别人的成功案例移植到她身上没效果,爬起来讨好地说,我觉得其实吃米饭也可以,说完自己屁颠屁颠跑去把米饭吃了个干净。
直到现在,我也再没看到过她把躺在地上哭闹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其实小孩子很多行为只不过是试探,第一次就行不通,基本不会有第二次同样行为发生。
受伤
我常常觉得,一个孩子的坚强,有时候需要简单地培养一下。比如在他疼痛的那一瞬间,不失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自己如何应付。
有一些神经特别敏感纤细的妈妈,孩子磕碰一下就大惊小怪,像猫被踩着尾巴一样尖叫着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即使没磕伤,也会被吓坏了,往后一点小挫折都难以独自面对和承受,好像天塌了般。
女儿在外头跌倒了,爬起来后发现皮破了,出血了,于是紧张了。我蹲下观察后,笑嘻嘻地对她说,啊,出血了,我们回去找个碗把这血盛起来吧,还能烧锅血汤呢,很补的,别浪费啦。女儿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放松了。
回到家,我拿出医用酒精帮她消毒。先跟她说明,这个是消毒用的,抹在破掉的皮肤上可能会很痛,但是呢,不忍这个痛,可能伤口就会感染,也许就会烂掉这块肉,到时候肉掉了更痛,或者细菌进到血液里得了败血症,那就会死。女儿想了想,说,那你就消毒吧,我可以忍一下。
于是她就真的忍了一下,直到我消毒完毕,一声未吭。
黑 屋 子
记得我们小时候,孩子淘气犯了大错,他的“贱骨头”就会被妈妈“重新排一遍”,还不许吃晚饭;或者是被爸爸一个大巴掌打在后腦勺上,头脑里全是金属的共鸣声,还余音袅袅。是的,再乖巧的孩子,也总有把父母惹到怒发冲冠,恨不能一巴掌拍死的时候,否则那就不是孩子是木偶了。
我咬牙切齿地对女儿说,最后提醒你一次,如果再犯我就要打你了,犯一次打一下,犯两次打两下,第三次打四下,每次加倍。女儿说,不行不行不行。我说,那好,给你一个选择。不想被打,就去黑屋子好好反省,军队里管这个叫关禁闭。
我家防盗门和客厅的木门之间有个两平方米的鞋帽间,没有窗,两道门同时关上的话里面就黑黢黢的,平常被我们称为黑屋子。女儿胆小怕黑。这个黑屋子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她继续蛮横无理地挑战我、挑战我……我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我让她挑个方式受罚,她挑了黑屋子。我抓起她的肩膀一把就将她扔到了黑屋,“砰的”一声关上门。她爸说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碰到此类不和谐的事情一般是装聋作哑。也就是说,女儿很清楚自己一点获取外援的机会都没有。先是吓得大哭几声,慢慢地哭声减弱,变成小声抽泣……终于安静了。我听到了爪子划拉门的声响,又一会儿,终于有个细细的声音说,我错了,再也不了,妈妈你放我出来吧。
我和她爸有时候被她抓到犯了错,比如承诺没有兑现啦,不小心打翻了零食罐、打碎了碗碟啦,就会被她逮着关进黑屋。我们也装得委屈又害怕,偶尔还假哭几声。她便法官般铁血柔情地安慰:没关系,忍着吧,做错了事,总是要找个法子让你长点记性的。
给猴一棵树,给虎一座山,给犯错的孩子一间小黑屋,这都是成长必要的。
回忆这些细节,我忽然恍惚起来。恍惚记得许多年前,另一个母亲对镜梳妆后,叹了口气,对倚在身边的女儿说:“女儿呀,妈妈老喽,你看,36岁就这么多皱纹!”那个稚嫩的女儿,此刻望着镜里36岁的自己,觉得宇宙的秩序正踩着钢铁的步伐铿锵前行,节奏严明紧凑,谁也无法放缓,更是无法叫停。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
责任编辑陈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