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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云哭过的地方

2020-08-28朱成玉

做人与处世 2020年13期
关键词:那朵云红脸大朵

朱成玉

女儿望着天空发呆,她一会儿指着一朵云说,那朵云在笑;不一会儿又指着另一朵云说,那朵云哭了。我问:“为什么说那朵云在笑,又为什么说那朵云在哭?”她说,那朵云白得一丁点儿灰尘都没有,它就是在微笑。那朵云是黑的,是受委屈了,所以在哭啊。在她纯净的心里,容不下任何一点尘灰,就像那朵云,有了黑色,就要用眼泪洗刷掉。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雨,都是用来洗刷委屈的。

我很羡慕孩子,大人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思维触角,大人们更多地会把一朵云看成他此刻心里想要的某种东西。像孩子那样发发呆,是一种很美的境界。大人们变得不可爱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会发呆了。

女儿看见了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来,正在慢慢聚成雨伞的模样。她还提及了苹果:“苹果掉到地上,多疼,我想让它回到树上去。”一个苹果重新回到树上,这是多么充满诗意和哲思的想法,苹果曾经躲过一只虫子的攻击,这一次还能幸免于难吗?还有,一个苹果重新回到树上,它必然要召回鸟声,召回风和曾经照耀过它的月光。这可以被隐喻为灵魂的回归吗?又或许,它只是被命运召回的,擅自落下的苹果,它正准备重新再落一次。

看吧,女儿的一个小小的想法带给我这么多思考。

我爱女儿,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以至于在大街上,哪怕她的影子被车轮碾过,我的心都会莫名地一阵发紧。如果可以,我愿意连同她的影子一同装进书包里。有人说我有些过于宠溺孩子,其实不是,假如她犯了诸如撒谎等原则性错误,我会严厉对待的,她也很怕我严肃起来的样子。但是我会任由她撒欢儿,陪着她野外露营,听蛐蛐,看星星。默许她在墙壁上胡乱涂画,我不要求她背这背那,“神童”在我这里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词汇,不是“童”亵渎了“神”,是“神”亵渎了“童”。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是扎根在人间的最美妙的花,怎么非要是“神”呢?殊不知,这“神”并不是谁都愿意当的。与“神”比起来,我更愿意她“傻”一点。

一个巫师说,如果让儿童目睹一次葬礼,抚摸一次死人的身体,会驯服孩子内心的浅薄与顽劣不羁。通过目睹死亡而获得灵魂的成长,我却从不认为这样更好。我不会刻意让她了解死亡,也不想把悲伤过早地植入她的体内。

丰子恺喜爱孩子,在他的眼里,小孩子的任何动作任何表情都美得不得了,当然包括哭闹,“小小的失意,像花生米落地了,自己嚼了舌头了,小猫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两分钟。外婆普陀去烧香买回来给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尽瘁地抱他,喂他;有一次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号哭的悲哀,比大人们的破产、失恋、心碎、丧考妣、全军覆没的悲哀都要真切。”丰子恺的画作充满童趣,甚至一度被称为儿童画,这应该都是与他自身喜欢亲近孩子有关,经常围绕在孩子身边,一辈子都在向孩子学习,自然身心也洋溢着童真和淳朴。

女儿说:“百合花的美丽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祝福那些美好的人。”这是一个5岁孩子的诗,充满善意的光。我说:“五糧液是最好喝的酒。”她立刻纠正:“爸爸,你错了,你应该说,那是你喝过的最好喝的酒,因为很多酒你都没喝过啊。”这是小孩子的辩证法,多么严谨的思维。好吧,按照这个逻辑,我应该说:“小米粒是我见过的最能挑刺儿的孩子。”

《小王子》里有一位红脸先生,从来没闻过一朵花,从来没有看见过一颗星星,从来没爱过一个人。除了算账以外,他从未做过任何事。一天到晚老是说:“我有正经事要做,我是一个认真的人。”他自以为了不起。他简直不像人,他只是个蘑菇。这世上,有多少人正在变成那个只会算账的红脸先生呢!

我喜欢和孩子待在一起,就是不想变成红脸先生。混迹于她小小的世界里,陪她骑着蟋蟀,驾着南瓜,她的坐骑很多,从天空到海底,没有我们去不到的地方。

我们坐在窗边,一大朵一大朵云向我们飘过来。我想,不论那朵云笑着还是哭着,它都被孩子惦念着。除了天空,孩子的心是它们可以栖息的另一个地方。当然,也包括那些与孩子的心无限接近的大人的心。一朵云哭过的地方,只会更干净。这提醒着世上的人,是时候放下心机,放下戒备,让一朵云去充分占有你了。就比如此刻,我在女儿的心上,嫁接过来一对小小的翅膀,像我教她写作业一样,她也在教我,怎样小心翼翼地飞翔。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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