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一棵树 相看流光
2020-08-27周亮
周亮
从窗户望出去,商铺顶层有一块小小的菜园,蒸腾着田园的气息;角落里那几丛月季是云霓的颜色,风儿吹过,花枝乱颤。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看不见天空绚烂的花事,听不见风中甜蜜的花语。
在城市,居不易,为一棵小树找到能扎根的土地更不易。有一小块空地,种下一棵自己喜欢的小树,每天看它小孩子一样慢慢长大,这样的日子惬意又奢侈。
在乡下种树,不是很难。乡下人家盖了新房,院子里倘若没有一棵绿树,总是感觉缺些什么。以前家家户户都有个竹园,边上是一棵水杉,长粗了可以打柜子、造房子。后来,邻人大多种植含笑、桂花这些芬芳香醇的。现在呢,果树居多,诸如桃李杏橘,诸如桑葚樱桃枇杷,好吃又好看。
这棵四季桂,是二十多年前母亲种下的。刚移栽时,四季桂还没我的膝盖高,细细软软的枝丫,五六片叶子,一阵风吹来,整棵树向一边倾倒。到我结婚的那年,四季桂已经长得比人高了,仪神隽秀,路过的一个商人看中了,出价一千六想买走,母亲舍不得。今年儿子高考,修剪过的四季桂又冒出许多的红黄新枝,晚上暗香阵阵,如月光般浸润整个庭院。
树,有时候觉得它长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它长得太快,刹那,便是收藏了永恒。
有一年春天,杜鹃花嫣红,我想出门;桃花灼灼,我又想着出门;樱桃花朵朵,我还是想出门;李子花闹腾得厉害,我仍然躺在床上想着出门……等到春雨积成水洼,飘走无数花瓣,我还是呆呆地眺望窗外。
等我上班的时候,错过了皎皎的玉兰花,错过了烂漫的樱花。树啊,你们走得太快,就不能等等我吗?
但是,土地和土地之上的青草树木,河流和河流之中的大小鱼群,天空和疏离天空的各样雀鸟,它们用它们的浮光掠影,慢慢地将我医治,将我治愈。
孟夏的黎明,地面上、井盖上、水槽上、砖墙上、雨棚上都落满了柿花,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天,柿树下可以扫出一簸箩一簸箩的柿花,要知道,掉落的每朵柿花都缀着一颗指甲盖大的小柿子,一簸箩一簸箩柿花秋天该是多少的柿子?仰起头来,郁郁葱葱的绿叶之间,还藏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
高大墨绿的柿子树啊,你比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谪仙还要豁达,你比世上所有的财主更会选择。
仲秋之月,鸿雁归来,为着树上红黄的果子,母亲总与我争论。母亲想爬上高高的枝丫打下果子,我怕母亲有危险,劝她在低矮处摘几颗果子算了。母亲说,果子是用来吃的。我说,树是用来看的。谁也说服不了谁。但结果,常常是母亲赶在落果之前,从飞鸟的口中抢下许多的果子。树的果子,家里人可以吃,左邻右舍可以吃,同事朋友也可以吃。这些果子,在众人的啧啧赞叹中愈发滋味甜美。
树,成熟的时候是分享。果实给人吃,给鸟吃,也给虫吃,大家都吃饱了,果实跌落枝头回馈大地。待到来年春风又至,再卖力地开花结果,尽一个生命的本分。
玄冬,北风渐来,院子里李子树一身金黄,曾经满树葱茏的青绿,都变得纸片一样轻薄,渐渐透光,而且还点染了斑斑的深红。但就在一夜之间,整棵李子树金的、红的叶片被西风扫得精光。回想昨日还是那般的澄净透彻,而今却已残云无踪。
美,果然总是让人惊心动魄。美丽的东西,除了天时地利人和,往往还要承受苦难,愈是残酷,忍耐下来愈是美丽,但是常常转瞬如风。树啊,生命的旨意究竟是什么?
种下一棵树,相看两不厌。清代诗人郑鉽《题陈南麓都谏匡山读书圖》有这样的诗句:“松下轩窗坐,岩间卷帙开。”坐在窗外的松树下,在石头上打开书卷,这恐怕不是看书,而是在画一幅画了。人在画中,画在心中,心中有丘壑,丘壑是院子里那高低起伏的几棵树,几棵树的树皮斑驳,斑驳是眨眼风逝的流光。
(常朔摘自《杭州日报》2020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