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可以让女人走来

红红

她开创了中国战略导弹部队信息化建设先河，建成战略导弹部队的“中国剑网”，在军中屡建奇功。她说——

就凭这些老古董，哪有信息化的用武之地？难道我在北大辛辛苦苦学习那么多年的知识就要荒废了吗？

笔者：听说您毕业的时候很抢手，为什么想到当兵呢？

李贤玉（以下简称李）：说起来我与导弹很有缘。1990年6月我北大硕士即将毕业时，正好遇上大学生留学热、经商热、企业抢人才热。作为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加上我所学的电子信息专业又被称为最热门的专业，我成了香饽饽：校领导找我谈话，要把我当作“种子”留校重点培养;刚刚崛起的中国科技园——中关村几家外企不断抛来橄榄枝，对我许以高薪要职;同学也邀我出国深造，联手闯天下。我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一天，我随导师去看望二炮部队的一位老领导。他听说我是北大电子信息专业的毕业生时，满怀期待地说：“你要是能到导弹部队来，加入导弹科研这个高科技领域，一定会大有作为！”我听了心头一热，觉得这个选择不错。有同学不理解地问：“你去部队图个啥？”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能为导弹事业做点啥，但有一点很明确：自己将从事关系国家尊严和安危的事业。于是，我便报名入伍，带着期待，来到了二炮某信息技术研究所。

笔者：刚入伍时，您感觉怎么样？

李：入伍第一年，我被安排到一个基层部队通信连锻炼。那时，我每天队列训练、站岗放哨、话务值班。机房很简陋，电话由话务班战士人工接转，指挥方式也还是口口相传的模式，没有任何先进的通信手段，更没有任何我想象的高科技。说实话，我很茫然：就凭这些老古董，哪有信息化的用武之地？难道我在北大辛辛苦苦学习那么多年的知识就要荒废了吗？我不甘心。一年后回到研究所，我就递交了转业报告。当时我的心情糟透了，既舍不得刚穿了一年的军装，又怨这个没事可做的岗位。这时候，所主任告诉我，第二炮兵准备研制第一套作战指挥自动化系统，我有望成为科研团队一员：“我们是得改变啊，要不太落后了！现实越残酷，奋斗的空间就越大。”我听后高兴地说：“真的啊，主任，那我不走了，我留下来搞科研。”

笔者：那时候爆发了海湾战争，对您触动很大吧？

李：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美军使用了一系列精确制导武器，展现了信息技术的巨大威力，揭开了信息化战争的序幕。我深深感到，传统战争手段已成为过去，以高新技术为代表的新战争形态正在出现，中国军队转型和大发展的时期即将来临。这场战争和新军事变革，让我留在了军营，走向了战场。当时，我国军队信息化建设还处于初始阶段，二炮部队作战指挥还沿用着“口令式”的“靶场模式”，指挥控制信息化程度很低，便决定筹建第一套作战指挥自动化系统。在这次战略导弹部队信息化建设的破冰之旅中，27岁的我成为科研团队里年龄最小的技术人员。二炮首长动员时说：“你们就是二炮部队信息化建设的开路先锋，要探索出一条符合二炮实际的信息化之路。”我听了很激动，庆幸自己能成为这个先锋队中的一员，承担网络总体构建和实时数据传输两项攻关任务。

能把这么多系统“统”起来，真是了不起！李贤玉虽是一个弱女子，但能顶好几个导弹旅长

笔者：指挥自动化系统建成后，听说军委首长向您连说三个“不简单”。

李：接到任务后，我就暗下决心：要瞄准世界一流干！之后，我看资料、查信息、编软件，夙夜攻关。两年后，系统基本成型，被上级火速搬进“战场”检验。试验现场，众人拭目以待。突然，前方出现故障，发射中断，而模拟显示器上，弹道轨迹却仍在前进。首长看到这里愤然离席：“你们弄虚作假，打起仗来是要掉脑袋的！”按当时的技术，发射后有20秒数据空白期，所有数据都会延迟20秒，因此模拟演示未能同步中断。听了首长的话，我大哭一场，之后开始想办法解决问题，最后终于研发出一个全新的指挥自动化系统。1995年盛夏，二炮奉命向某海域进行导弹发射训练，6支利剑，惊天捣海。在京畿一隅的“中军帐”里，首长利用指挥自动化系统，把千里战场尽收眼底。一位军委首长握着我的手，连说三个“不简单”。此役大捷，开创了中国战略导弹部队信息化建设先河，成为全军的“标志工程”。后来，这个指挥系统荣获全军科技进步二等奖，我也因此荣立三等功。

笔者：有了前面研发的成功，您被任命为某研究所总工程师，是又有新任务了吗？

李：2003年，我被任命为某研究所总工程师，负责某常规导弹机动指挥系统的研制攻关任务。当时，中国武器装备控制接口五花八门，指挥系统“烟囱”林立。二炮部队装备有多种型号常规导弹，但由于不同型号导弹采用不同的指挥控制系统，相互间联不上、通不了，难以形成整体作战能力。一次演习，几套指挥系统一个型号一个样，指挥员守着高技术装备，却只能“通信靠吼、指挥靠手”。二炮首长不满这种现状，给我下达命令：“李贤玉，你要开出‘药方，进行‘大手术，再造大国长剑的‘神经中枢！”可再造谈何容易？上万条通路如何搭建？数百套软件如何兼容？系统与装备如何铰链？每一个问号，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有一次，我带课题组参加某重大演习技术保障任务。现场条件十分艰苦，8月的气候闷热潮湿，装有几十台服务器的狭窄机房里气温超过38℃，设备表面都烫手，加上高分贝的持续噪声，工作时间稍長，人就头昏脑涨，注意力无法集中。我从头到尾在机房里盯着安装、调试设备和软件，系统调试成功时，我差点虚脱。

笔者：为不同型号常规导弹作战建立统一指挥系统，这确实不容易，您花费了不少心血吧？

李：那段时间，我带着科技人员走遍导弹军营、发射阵地，与官兵摸爬滚打在一起。一次，为了调研一组数据，我在西北戈壁滩上一待就是20多天，收集到有效数据离开时，我被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系统研制出来后，我又专门选择复杂恶劣环境做试验。大雪封山，呵气成冰，我和团队成员进驻塞外深山3个多月，连续进行了20多次试验调试。2006年，在全军某重大军事演习中，我带着最新成果进行“战场”检验。在指挥中心，指挥员轻点鼠标，多支导弹旅、多种型号武器装备在同一作战指令下同时行动，对预定目标实施火力打击。事后，几位首长赞许地说：“能把这么多系统‘统起来，真是了不起！李贤玉虽是一个弱女子，但能顶咱们好几个导弹旅长。”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信息化是高端技术的博弈，核心技术买不来，单纯模仿走不远，依赖引进行不通，我们只能自己钻研与探索

笔者：您用6年时间建成了战略导弹部队的“中国剑网”，很自豪吧？

李：我前后花费6年时间，整理上万组数据信息，融入全军体系进行了无数次试验，建成了战略导弹部队的“中国剑网”。这套系统，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我也因此荣立二等功。2007年，我又力排众议，率先提出自主研发指挥信息系统软件。3年后，这套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指挥信息系统问世，位居世界一流行列。我始终认为，信息化是高端技术的博弈，核心技术买不来，单纯模仿走不远，依赖引进行不通，我们只能自己钻研与探索。2015年7月，我被晋升为专业技术少将军衔，成为第二炮兵历史上首位女将军。此外，我还被评为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是全军优秀科技拔尖人才培养对象，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笔者：您在导弹信息化系统摸爬滚打30年，干的都是大事，有什么感想吗？

李：这30年，我参与并见证了军队信息化建设从一穷二白到自主创新的过程，也庆幸一直奋战在军队信息化建设这一核心领域。

其实，不管干什么，只要踏实和坚持，铁定能干好。我常跟我儿子说：“不能只想着干造原子弹的活儿，人只有把小活儿干好，才能干大活儿。”

笔者：有一句话叫“战争让女人走开”，可您的事业一直和军事、战争有关，对此您怎么看？

李：我认为，所谓“战争让女人走开”，那是以体能较量胜负的年代男性对女性的爱护和保护，而在高科技时代，智力使男女在战场上的差异大大缩小，战争完全可以让女人走来。我既是科学家，又是军人，在强国强军路上无关性别，只讲奉献！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