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现实·新业态·新作为
——图书馆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2020-08-27吴建中
吴建中
(澳门大学图书馆,澳门 999078)
2014年,法国学者Bihouix写了一本书《低技术时代:迈向可持续发展的技术文明》(the Age of Low-Tech:Towards a Technologically Sustainable Civilisation);2020年,布里斯托大学出版社(Bristol University Press)出版了英文版,探讨“低技术”与可持续发展的关系。所谓“低技术”,一般指回归自然和传统的技术,但Bihouix的定义与众不同,他认为,“低技术”不仅局限于传统技术,而且与新的、面向未来的更加生态、更注重社会联系的技术有关,他将这一定义延伸至哲理的、环境的和社会的层面[1]。Bihouix的观点启发我们重新思考技术与人之间的位置。
笔者在《图书馆》2019年第4期上发表的一篇题为《人·技术·价值观——关于下一代图书馆技术的思考》的文章中探讨过人、技术、核心价值与图书馆的关系[2],并提出了一个问题:图书馆每一次技术的引进是削弱还是增强了图书馆馆员的核心价值?现在我们再进一步提出第二个问题:如果撇开技术不谈,图书馆馆员有哪些其他职业所不具备的核心价值和社会贡献?
我们每一次在谈创新的时候,往往都会与“机器”联系起来,比如智能取书机、自动借书亭、电子阅览屏等,图书馆业务从采集、分编,到流通、保存等都已经实现了自动化,而且能外包的都外包了出去。图书馆正成为高度技术化包装的一个行业,随着未来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这一趋势将有增无减。
但是,20世纪80年代当我们这批人开始接受图书馆学教育的时候,与现在是很不同的一番景象。在教室里给我们上课的,或者在图书馆给我们辅导的,都是一些博通经籍、学识渊博的人,这一职业给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就连那些跟班的在职进修学员,也不能小看他们。同学中有一位在职馆员打字速度飞快,每分钟起码两三百字,这被认为是馆员的基本功。图书馆这门学问给笔者印象最深的是两大块,一是对图书的研究,二是对知识的分类。自古以来,图书馆的版本研究、书目解题等都被视为高层次的知识劳动。笔者一进上海图书馆,就有老馆员夸耀《中国丛书综录》等的编撰经历,这种心情现在的年轻馆员是很难理解的。再说分类法,分类法不仅要反映人们是如何认识世界的,而且要将这个世界有序展现出来。图书馆分类法为组织和呈现近代以来层出不穷的物质和精神产品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笔者从事过世界博览会的研究,一届博览会,展品多达几十万件,一百多年来每一届博览会都要有一套分类体系,既要突出展览的主题思想,又要将这么多展品有序陈列并制成目录。现代分类法不仅对世界博览会,而且对图书馆发展都起了很大作用。大量事实表明,图书馆的知识组织不仅为过去,而且为未来虚拟的数字化世界提供了灵感和支撑。
把过去的这些感受讲出来,不是想回到过去,而是要不忘初心。高品质是图书馆的永恒追求,而技术只是一种工具和手段,不要让过度技术包装,冲淡了我们这一职业的核心价值和专业能力,迷失在瞬息万变的技术浪潮之中。
1 新现实
在2012年中国图书馆学会东莞年会上,笔者曾经提到了“新常态”对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影响,并建议我们大家要有过紧日子的准备。这些年来社会风险因素增强,经济跌宕起伏,尤其是今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以下简称“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流行,各行各业包括图书馆发展都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冲击,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新现实,我们不仅在未来较长的一段时间里要过紧日子,而且要善于在挑战中寻找新的发展机遇。
首先,要克服技术本位的理念。图书馆要从对技术的过度依赖中解脱出来,有些技术创新虽好,但只能作为点缀。比如24小时自助借还设备,曾经有人把它看作是“第三代图书馆”[3],现在大家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但类似的情况还在发生。“低技术”给予我们很多启示,一方面要反思这些技术应用对生态和环境会带来多大影响;另一方面要让技术回归其应有的位置,不应本末倒置,以为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有一位参考馆员曾经跟笔者抱怨,说原来自己参与新书上架劳动,不仅对新书有更多的了解,而且养成了一种关联思维,既可以向读者推荐新书,又可以把读者信息反馈给有关部门。以前我们总是觉得推进初级劳动外包、引进自动排架系统是为了让馆员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现在想想,我们高估了自己的专业思维,硬是将读者、馆员、馆藏的连接给切断了。
其次,要探索花小钱办大事的创新。现在这个时候提出“节俭性创新”更有现实意义。有一次笔者到一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区域图书馆参观。走访基层分馆的时候,一位负责人自豪地说,“我们准备在分馆引进自动识别排架系统”。笔者心里在想,这里总共只有上万册书,至于花几十万做一个只是自动识别的排架系统吗?再说还需要人工排架,需要年年付维护费,一个基层分馆有必要这么奢侈吗?这条路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砸。这样做下去图书馆馆员的“武功”全废了。基层馆不只是看书的地方,它是图书馆向社区和家庭延伸的一个连接点,可以建设得更具特色、更有温度。
最后,在常规服务中寻找新的增长点,走一条花小钱办大事、可持续发展的新路。我们过去很多创新都是靠专项或者资助发展起来的,在削减经费的时候,这些专项或资助都会首先被扣除,今后一段时期大部分运行要靠这些常规经费了。如何在常规服务中找到新的增长点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新课题。挖潜是不得已的事,挖潜的过程也是一个业务再造的过程。我们要让图书馆服务回归到应有的状态,将以解决读者问题为主导的个性化参考服务摆在更重要的位置上。这种一对一的、温馨且有针对性的服务,既有利于满足读者的个性化需求,又有利于提升图书馆服务的形象。
2 新业态
最近一段时期,我们都在编制“十四五”发展规划。图书馆界对下一轮发展总体上是明确的,即从以书为主体向以知识为主体的方向发展,建成知识中心、学习中心和交流中心,这就需要转型,让图书馆的资源与服务适应数字化发展环境的需要。
未来是数字的,世界正兴起新一轮以数字为主导的产业革命。虽然前一段时间出现过“数字疲乏”现象,印刷与数字出版呈现出一段拉锯状态,但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成为激活数字化发展的“临界点”。全球商业研究咨询公司(the Business Research Company)在一篇题为《新冠肺炎疫情刺激数字服务消费 数字出版呈现增长态势》的研究报告中,预测全球数字出版市场总额将从2019年的450亿美元一跃达到2020年约667亿美元,至2023年复合年均增长率将达到7.5%(见图1)[4];该公司之前的一份报告指出,2015—2019年复合年均增长率为4.54%[5]。可见最近几年发展的速度比前几年要快得多,而新冠肺炎疫情恰巧成为激活数字消费的增长点。
最近从经济和社会等各个层面都可以看到数字化出现蓬勃发展的势头,图书馆也不例外。澳门大学图书馆曾对2019年11月—2020年4月网站点击情况做了统计,发现2020年2月使用量激增,随后稍有平缓趋势,但后3个月明显超过了前3个月,看来今后会保持这一态势。经历了一场疫情大考后,图书馆的数字化服务大幅增长,数字化能力也大为提升。
图1 2019—2023年全球数字出版市场规模预测
目前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各行各业都开始压缩经费预算,但有迹象表明,与数字化有关的项目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2020年6月普华永道(PwC)发布了一项全球调查,受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流行的影响,60%被访的首席财务官说他们将推迟或取消已计划的投资项目,而只有16%认为他们将推迟或取消数字转型领域的投资项目。可见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更增强了企业推进数字转型的需求[6]。
数字转型不仅是信息技术的一个项目,对企业来说它涉及一个组织如何利用技术来管理其资金流、产品、服务以及服务模式的整体思考[7]。图书馆也一样,从收藏、分编、流通、咨询到保存的整个环节和流程都有赖于数字技术的支撑,知识中心、学习中心和交流中心的各项业务活动都将在数字环境下运行,尤其是当高校图书馆等研究型图书馆的绝大部分购书经费都用于数字资源的时候,死守传统方式更意味着倒退。数字转型不仅是形势所迫,而且是大势所趋[8]。在图书馆现代化进程中,数字转型是在所有项目中属于纲举目张的重要举措,创新发展的难度也集中于数字转型,只有坚定地跨出这一步,才能促进图书馆新业态的形成。
3 新作为
我们从宏观层面来看图书馆对社会的贡献。国际图联(IFLA)在2016年发布了《所有人的渠道和机遇——图书馆如何促进联合国2030年议程》(Access And Opportunity For All:How Libraries Contribute to the United Nations 2030 Agenda)报告,呼吁全球图书馆界积极配合这一联合国议程。该议程包含了17项目标,国际图联要求图书馆为实现所有可持续发展目标提供支持,强调信息获取与有效利用信息的能力是可持续发展之必需[9]。具体聚集6个方面:①在专业人员的帮助下,提升包括数字、媒体、信息素养和技能在内的文化素养;②缩小信息获取的差距,并帮助政府、民间团体和企业更好地认识当地的信息需求;③提供作为政府项目和服务场所的网络;④通过使用信息通信技术普及数字化;⑤充当科研和学术团体的核心;⑥保护并提供利用世界文化和遗产的机会。由此可见,图书馆的职责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图书馆的工作范围,从图书馆对书、知识的管理,延伸到对政府、企业、教育、科技、文化以及社会的支持。
与此相应,图书馆及馆员的核心能力也需要做进一步调整。过去,图书馆馆员的技能更多与书、信息有关,现在不同了,其职责范围更加广泛。世纪之交,国际图书馆界都在研究新世纪图书馆馆员应有什么样的新作为,并发布有各式各样的素质要求或技能指南,如美国图书馆协会(ALA)于2009年发布的《美国图书馆协会图书馆员核心技能》(ALA’s Core Competences of Librarianship)[10]等,但较典型的而且仍在修订中的是加拿大研究图书馆协会(CARL)在2010年发布的题为《21世纪CARL图书馆馆员核心技能》(Core Competencies for 21st Century CARL Librarians)的报告。该报告将图书馆馆员的核心技能分为基础知识、人际技能、领导与管理、馆藏建设、信息素养、专业研究及贡献、信息技术技能7个部分[11]。从7个部分可以看出,图书馆馆员的核心技能早已超出传统实务。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人们发现图书馆馆员的核心技能需要与时俱进,从重视馆内业务操作,到适应新技术发展,如今更需要体现在参与和从事研究,并发挥领导、管理和商业等作用[12]。2017年该协会建立核心技能工作小组开展对2010年报告的修订工作,2019年拿出初稿征求意见,但由于意见不一,仍难以出台。从加拿大大学教师协会(CAUT)给加拿大研究图书馆协会的一封公开信上可以看到,征求意见稿需要修改的地方不少,其中包括增加对图书馆馆员个人研究与学术活动的要求和对个人技术能力的要求,不应过分强调合作而忽视了个人对机构的价值及贡献等[13]。
最近看了一篇有关大学图书馆馆长的采访,深有感触。近年来,大学图书馆馆长的职责有很大变化,他们往往要承担一些超越图书馆的工作,如大学出版、档案馆、博物馆、画廊以及一些版权事务等,有的甚至要负责大学整体的信息管理战略。加拿大康考迪亚大学(Concordia University)副校长兼图书馆馆长Beaudry女士说,图书馆的工作已经大大超越了藏书或数字资源管理,我们还要从事研究数据管理、长期保存设施等建设,来确保我们的前任们花费公共资金建立起来的资源得以代代相传[14]。笔者在澳门大学,除了做图书馆的工作,还兼顾了大学展馆、档案、出版等职责。图书馆工作的关联性很强,只要与信息管理有关,人们自然会想到图书馆。
随着事业发展与数字转型的深化,图书馆管理的职责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当然,每一个职业都是有边界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有些东西会固化下来,有些也会转移出去,凡是社会希望图书馆从事的,在某种程度上都会有一定的合理性。图书馆要敢于迎接挑战,发挥本职业应有的贡献和作为。
4 新期待——兼结论
在数千年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图书馆始终默默地扮演着传承与连接的角色。人们不会忘记那些世代传诵的经典作品和历史人物,但是有多少人会记得寒窗下埋头甄选、考证、编辑的图书守护人的艰辛和奉献。社会在进步,记录文明的方式在改变,图书馆的使命和精神在延续。在今天这个以数字为主导的时代,我们不仅要面对新现实,创造新业态,而且要展现新作为,不辜负社会对图书馆的新期待。
(1)深刻反思图书馆职业的价值与追求。在社会职业中,图书馆受技术的影响既深刻又突出。作为与信息有关的职业,图书馆有赖于技术的支持。然而,技术只是一种工具和手段,摆正人与技术的位置,有助于我们坚守职业使命,坚持核心价值,在瞬息万变的社会发展中把握好守正与创新的关系。
(2)积极探索节俭型的发展与创新。如今,各行各业都处于过紧日子的“新现实”中,图书馆要共克时艰,迎难而上,探索新的节俭型创新与发展的路子。以前图书馆的创新活动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专项和课题经费的激励,现在要适应即使常规经费也要打折扣的“新常态”,善于在平凡的工作中做出不平凡的业绩,在常规的服务中寻找新的增长点。
(3)有效培育事业发展的新业态。数字化不仅有利于整合资源,提升服务,而且更为生态,更有效率。当前全球都在推进数字转型,我们要充分利用数字转型的机会,摸索出有利于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新业态。新冠肺炎疫情虽然对图书馆正常服务带来不利影响,但它对图书馆数字化进程也是一次倒逼。经历了这次大考,图书馆数字服务不断走向成熟,为形成数字与纸质、线上与线下的服务融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4)努力提升适应高质量发展的核心技能。高质量是图书馆的永恒追求。从流传至今的各个时代的书目也好,提要也好,我们都可以感受到编撰者一丝不苟的温度和精益求精的功力,前人对高品质的追求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图书馆的核心价值通过图书馆馆员的核心技能展现出来,并不断与时俱进。在以数字为主导的新世纪,图书馆馆员不仅要善于掌握数字时代各种新的技术与方法,而且要胸怀社会,心系读者,以独特的知识管理与专业技能为社会发展做出新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