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传播科学家精神
2020-08-26方鸿辉
方鸿辉
一、为什么要写《吴孟超》
在我国肝胆医学的发展史上,中国科学院院士吴孟超绝对是无可争辩的伟大开拓者与颇有建树的独特创新者,也是一位“最有良心的”好医生。梳理吴老在肝胆医学学科上的奋斗史料,以纪实文学的形式来记录吴老在科研、临床、教学与管理上的足迹及医者仁心的感人事迹,整理吴老多年与癌症博弈的经验与创新理念,无疑也是事关人类健康生存的功德无量之大事。这与2019年6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弘扬科学家精神加强作风和学风建设的意见》相吻合。
可以预见,今后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一定会高潮迭起,硕果累累。因此,适时地回顾各门学科走过的路,细察我国科学文明的脚印,尤其是系统地整理各门学科与学科带头人的学术思考、事迹与史料,让创新与传承融合,其意义是巨大的。这项工作能推进社会的后续发展,也为当下年轻人能很好地继承老一辈志士能人的精神,展现他们的人格魅力、科学思想与学术成就,推动整个社会的产业转型与升级,促进学科的不断创新与发展,也为实现科学文化的积累创造条件。
因此,我们该以只争朝夕的劲头去做好这件“抢救性”的大事。而《吴孟超》的创作当属其例。
笔者是一名出版人,也是一名科学写作者,从事科普创作也有近40年的历程了。我总觉得,科普创作必须关注科学人物采写。
其实,科普创作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主要是通过科学叙事(状物)和写科学人物这两个方面来实现。叙事或状物,看似是对无生命客体的描述,但“事在人为”。人才是“事”与“物”的本源和灵魂。因此,到位地写好科学人物确实很重要,但难度也很大。要准确、生动、到位地写好科学大家,那就更不容易了。科学题材的小说或科学幻想作品或许可以采用曲径通幽、惊心动魄的虚拟情节来铺陈,但纪实类人物的文学作品给创作者留有自由发挥的余地就要小得多了。纪实,必须实事求是,每段文字,甚至每句话,都必须有出处。
要写我国“肝胆医学之父”吴孟超的纪实作品,就要图“真”写“实”,在当下的人文环境中要做到这一点确实不易。创作者至少要有敢讲真话的勇气,能冲破阻力,揭开真实的人性。《吴孟超》的创作必须努力重现吴老成长过程中遭遇的真实苦恼、困惑与不幸,只有真实还原才能让读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科学大家人性的光辉与温暖。
为此,必须原原本本地记录吴老98年人生道路的坎坷与跌宕,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做,以此来客观地呈现吴老成长为一名精诚大医的喜怒哀乐和心路历程,给读者一种透明的真实,一种耐人寻味的思考与科学文化的体验。
二、如何写《吴孟超》
(一)自述与他述
笔者从20世纪90年代初策划《中国科学院院士自述》开始,就觉得让科学家以自述的形式呈现自己及所处学科成长发展历程的故事,是最理想的记录科学史的手法。我的这个念头是受胡耀邦1982年4月给华罗庚的信中亲切且耐人寻味的话语的启示:“几十年来,你给予人们认识自然界的东西,毕竟超过了自然界赋予你的东西。如果自然界能宽限你更多的日子,我希望你能把你一生为科学而奋斗的动人经历,以回忆录的形式写下来,留给年轻人。你那些被劫走失散的手稿中的一些最重要的观点和创见,能不能夹在其中叙述呢?完成了它,我认为就是你在科学上的超额贡献了。”
其实,我们出版人不就是要兢兢业业地去寻找并挖掘那些真正的科学大家在“科学上的超额贡献”吗?事实也表明,自20世纪90年代起,我相继策划并任责编的《中国科学院院士自述》《中国工程院院士自述》《科学的道路(632位院士的自述)》出版后,都获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也开创了“口述历史”的先河。
思前想后,对吴孟超传记的创作,最理想的方法也应该是坚持较长一段时间连续地对老人家深度访谈,将访谈时的录音或录像与整理后的文本送老人家審改、定稿。
但在接受创作任务的2016年秋天,吴老已经95岁了,有些事要刨根究底,他一着急会回忆不起来,回答不了,甚至会在时间上“打结”。再说,老人家的时间实在太宝贵了,每天的工作安排得密不透风,虽年逾九旬,依然像高速运转的陀螺,各项临床工作、研究课题的指导、对重要人物的外出会诊、国内外的学术会议交流……他惜时如金,不应该被访谈没完没了地“折腾”。
因此,吴老本人很固执地选择他述。看来,纯自述之路是行不通了。经过协商,在征得吴老同意后,达成了一致:有关吴孟超的纪实作品基本采用他述,但兼及自述。
所以,《吴孟超》整部书稿基本采用第三人称讲述,但适时地将吴老的原话嵌入文本中,形成了自述与他述相结合的表达方式,书稿中凡吴老的自述话语均排成楷体字以与笔者的讲述加以区别。这样一来,写作的灵活性倒是增添了不少,不过,文字内容的求真依然是写作的第一要素。
(二)材料要厚实
以他述为主,笔者必须打“迂回战”,花大量的时间访谈吴老周围的关键人物,以获得足够描述吴老所走过坎坷之路的素材。
所谓关键人物,即曾经跟随吴老多年的、有故事可讲的同事、学生、患者、家人。为此,笔者先后对50多位关键人物进行了访谈(这是一件积累素材的大事,获得了吴老秘书刘随意大夫及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医教部宗晓娜老师等的大力协助),并将现场录音材料整理成文字后请每位被访者审改、确认并签字。这就积累了不少有价值的写作素材。尤其对笔者这样没有任何医学背景的作者而言,这番“大运动量”的访谈与求教,也相当于拜了这么多位专家与学者为师,既听到了吴老获得成功与受到挫折的生动故事,也学到不少创作背后的真学问。应该说,在这一系列漫长访谈的过程中,笔者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所谓“学问”就是“学以致问”的真谛。
尽管笔者认识吴老已近30年了,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不少采写与报道,但材料与印象还总觉得是跳跃性的、离散的;欲完成一部囊括吴老人生轨迹的纪实作品,总感觉材料似乎还是有点儿欠缺;对于吴老通向精诚大医的成长之路,也总有些朦朦胧胧的疑惑。上述的系列访谈,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都花了不少(每位的采访文字都有四五万字),这是很值得的,至少让我聆听了真实的故事,知道了过程,厘清了思路,吴老的形象在笔下也日渐丰满……
更令人感动的是,吴老出于对笔者的信任,竞将自己这么多年珍藏的日记本给我逐本阅读,这给我提供了最可靠且最权威的资料。借此,笔者也能洞悉老人家的心路历程与真实想法,哪怕日记中大多数文字只是日常工作的“流水账”,至少能让笔者准确地把握并核准相关事件的时间、地点、背景与来龙去脉,这实在是握到了一把不可多得的“准尺”,使吴老科学人生的步履变得更清晰、更踏实,也更准确。
除了有上述大量访谈与日记阅读铺垫,吴老还为笔者提供了深入了解他工作与生活等方方面面的机会,如有机会跟随老人家门诊、查房、手术、参加学术会议……2017年1月,笔者有机会跟随吴老去了他的出生地—福建省闽清县云龙乡后垅村,并参加了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孟超肝胆医院的揭牌仪式,感受到了老人家一心想要回报故乡的情怀。
很荣幸的是,2016年11月,笔者还曾跟随吴老去了四川宜宾的李庄,实地踏勘了抗日战争艰苦年代老人家求学的故土。正是因为有了在李庄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的经历,吴老才走上了救死扶伤的医学之路。同时还参观了吴老夫妇年轻时崇拜的梁思成与林徽因设在月亮田的“中国营造学社”的旧址,老人家激动地回忆了当年身为粉丝的着迷与兴奋……
可以说,落笔之前,笔者幸运地掌握了他人无法获得的独家素材,这为纪实作品的写作增添了极大的底气,也才能力免笔下的肤浅与不着边际。
诚如著名作家张光武先生于2019年7月31日在《中华读书报》发表的《(吴孟超)窥豹》中写道的:“历来写传记作品,先决条件是作者与传主的心灵沟通与和谐合作。用通俗的话讲,传主必是认为,为他写传的作者能读懂他,读懂他的思想,读懂他的理念,读懂他的人生,读懂他的心路,他才愿意向作者袒露心扉,畅述人生,毫无保留。吴孟超院士素有中国‘肝胆医学之父之称,学贯中西,名闻遐迩,阅人无数,这部近140万字的传记,证实了他对作者的认可、接受和信任;也证实了作者对传主人生的真实感动,并将这种感动和感动形成的文字去感动读者,感动天下的医者和病人,让仁术济世的精神普照人间。”
(三)纵写与横写
《吴孟超》的写作是采用纵横交错的手法来开展的。
纵写,写的是吴老98年跌宕起伏的人生,以履程留迹的形式还原他的人生历程。书稿中凡真实记录的每件大事,都严格立足于“信”,这是写作时必须遵循的原则。《吴孟超》一路写来,笔者力求撷取典型事例来表现传主从小就培育起的自尊自强的性格,以达到见微知著的效果,为老人家日后能“勇闯禁区、勇于创新、永不满足、永远争先”(后来也成了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的“院训”)地率领团队攻克医学堡垒埋下伏线,诸如早年在西贡不甘受辱的情节等,笔者认为都属不可多得的精彩。
人物传记要写好人,写好一个活生生的人,写好人物真实的故事,重点是把握住人物性格的几个真实侧面,不吝笔墨、精细勾勒。诸如第一章的“割胶少年”,通过远眺俯瞰,旨在对传主吴孟超日后人生的全貌做铺垫或索引,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夯实了人物形象的真实性。而第二章的“求学同济”则抓准了与传主吴孟超一生息息相关的几个块面,浓墨重彩、着意渲染。其中,江畔情话、弃工从医、李庄岁月等部分尤为感人。李庄毕竟是吴孟超追索科学真知与日后医学学术发展的基地,又是与夫人吴佩煜开始琴瑟共鸣一生的热恋之地。笔者曾亲自到访过李庄,采访过李庄同济医院的医务人员等,对李庄稍稍有点儿感性认识,由此而写吴老的李庄求学岁月,尚能尽力还原真实,故事也尽可能讲得丝丝入扣,让读者可品耐读。
《吴孟超》全书共139万字,11章,循着传主成长的足迹纵述,即“割胶少年”(1922-1940)、“求学同济”(1940-1949)、“勇敢的拓荒者”(1949-1958)、“勇闯禁区”(1958-1966)、“逆境中的追求”(1966-1977)、“科学的春天”(1977-1988)、“当上学部委员”(1988-1996)、“人才培养和基础研究”(1996-2005)、“永不停歇”(2005-2012)、“感動中国”(2012-2017)、“创新与胆识”(2017-2018),如同一首恢宏的人生交响曲,以纵向的时间脉络讲述了一位科学家成长与蜕变的璀璨人生,也如同一部叙事长诗,以为“攻克癌症”这项使命为核心,按事件以临床、学术、育人、建平台、管理等,各条线所发生的最有代表性的事件及其进展之先后,讲述吴孟超在每个时间段感人肺腑的故事,让读者在细细品味中,读懂吴孟超由一名福建山区农家的苦孩子成长为名扬中外的“精诚大医”这一详细过程。详尽的文字描述与真实的画面展现,旨在生动地再现吴老98年人生的华彩与人格的魅力,以及如何百折不挠地率领他的团队对肝胆医学的难题一次次发起的历史性冲锋,最终占领了国际肝胆医学的高地,创造了不少肝胆医学史上的“第一”与奇迹,为中华医学科学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可圈可点的贡献。
究竟是什么时空条件造就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大医?这是笔者的疑问,相信也会是许多读者的疑问。为此,除了纵写吴老,还必须横写吴老。
其实从“艰难的李庄岁月”开始,笔者所讲的故事中就注重从横向切面追索吴孟超“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科学家人格形成的端倪。吴孟超的科学人生有一个聚光点,就是他对科学孜孜不倦的追求,对授予他科学知识和人生真谛的导师与友人终身挚爱。在吴孟超成长历程中有一长串难忘的师友和“贵人”名单,其中有梁思成和林徽因,有裘法祖、郑宝琦,有同济医学院解剖学方召教授、生理学的史图博先生……此外,还有推荐他当上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的吴仲华和李敏华院士夫妇,有事业上的搭档“三人小组”的张晓华与胡宏凯、陈汉教授、香港中文大学刘允怡院士等,还有传承他“做人做事做学问”衣钵的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尤其是王红阳、郭亚军、钱其军、沈锋、杨甲梅、周伟平、李捷玮……当然,还有他一辈子牢记着的有养育之恩的父母,大舅徐家齐,爱国侨领陈嘉庚、黄乃裳和资助他事业发展的我国台湾企业家尹衍棵、唐金喜……人之师从,人之交往,确实可知其人之品格。吴孟超一生始终对师长友人充满挚爱和真情,对同事的情同手足,对学生的舐犊关爱,对患者的“要把他们一个个都背过河去”的利他情怀与担当……这一切在传记作品《吴孟超》中,不惜施以重彩浓墨,意在向世人揭示一名科学家走向成功的不二法门——“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等既深奥又朴实的为人为学之道,这是吴孟超念念在兹的,也是笔者深刻领会并贯串全书的。
横向的诸多讲述,让读者既看到了吴孟超的人本追求与人格魅力,又体会到了笔者的意会、理解与力求忠实的表述。可以说,这也是一种珠联璧合与理解默契。
也许有人会不理解,甚至产生疑惑:写吴老传记为什么要牵涉这么多旁人?其实,吴老是生活在社会大家庭里的,其活动与成长同医学学术圈息息相关,吴老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辉煌,离不开周围这些人的协助。“学人之长,补己之短”“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没有恩师裘法祖教授指点,吴老会选择“肝胆外科”这条充满荆棘又无人问津的医学之路吗?在“文化大革命”的危难中,造反派曾扬言要砍断吴孟超这个“反动学术权威”的双手时,若没有同事陈汉形影不离的保护,还会有日后吴孟超辉煌的事业吗?当然,这些横写既烘托出吴老的人格魅力,也刻画了中国医学科学家团队的整体形象。要讲好吴老的人生故事,离不开肝胆医学,而一门学科能取得如今的辉煌,也不能只靠吴老一位领衔人物。
《吴孟超》的横写还体现在每章末尾,剖析了“同时期肝胆与癌症治疗医学背景”。这看似是无关大局的铺陈,其实“内行看门道”,细细解读,便能感受到医学是离不开比较的。我们发现,早期无论在肝胆学科还是癌症治疗方面,只有国外医学家足迹的记录。而随着吴老为首的中国肝胆外科学界的努力与拼搏,尤其是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吴老在肝脏的“五叶四段”解剖理论指导下,成功打破了“禁区中的禁区”——圆满完成了一系列“中肝叶切除手术”,中国由此登上了彼时肝胆外科界的世界顶峰。读者对照相关章节后的“同时期肝胆与癌症治疗医学背景”阅读书中的内容,自然就能看出從那时起中国在肝胆外科界已成了领头羊。到了21世纪初,在肝脏肿瘤的治疗领域,也逐渐有了中国医学家的身影,至少吴老带领的团队在肿瘤的细胞免疫等领域已跨出坚实的脚步。所以,这一学科史的横写应该有留下科学文明脚印的作用吧。
在笔者接受创作任务前,根本没料到吴老的科研历程竟然是如此精彩纷呈又充满艰难坎坷,相关的图片、影像及日记资料又这么丰赡。投入其中,确实发现了芝麻开门后的璀璨,不由深感惊叹!这也为实现纵写与横写奠定了基石。
(四)写与编相结合
其实,上述的“写”还得辅以“编”。为了对医学史负责,对传主吴孟超负责,应该尽可能让读者了解一位形象丰满的肝胆医学泰斗。因此,在搜集了大量素材的基础上,笔者也尽可能地把传主人生足迹的宝贵资料呈献给广大读者,尤其是献给肝胆医学史研究的专家。这既是一种开拓,也是一种整合。
一部大容量的原创性科学大家的普及读本,首先要如实展现吴老的科学家精神,那么,“吴孟超年表”就不应该缺位。
在整部书稿的撰写过程中,恐怕最花时间、难度最大的工作就是年表的编制了。尽管有吴老的日记支撑,依然存在不少困难。老人家从医后多年的宝贵日记与工作笔记在“文化大革命”时佚失,“一旦被蛇咬,终身怕绳草”,“文化大革命”结束多年后,他都不敢再写日记,直到20世纪90年代,又“手痒痒”地重新写日记,但只是像备忘录那样寥寥几个字。这就导致这部《吴孟超》凡发生于20世纪80年代前的故事,显得单薄、粗糙且模糊,连图片资料都显得匮乏,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由此,“吴孟超年表”的编写与整理,也变得十分艰难。笔者常常为了核准一次学术会议或一次学术报告的具体日期、地点而焦头烂额。请教吴老,他最多只能凭着艰难的回忆确认“有那么回事”。笔者只能通过网页或去图书馆寻找相关的资料,更多的是向相关人员请教,请他们协助共同回忆或寻找当年的记录。一般来说,只要肯花工夫,总能找到一些痕迹。
笔者抱定的目标是:史料要可靠,记录要真实,对历史要负责。有了这种认识上的坚定,便取得了最大的成效——少有主观。要客观真实地还原科学家的本真,要让读者见到货真价实的史料,有些原始凭据干脆以插图的形式呈现,至于评述与下结论的工作,就留给读者在质疑与思考中自己去体会。这倒不是笔者有意要引而不发或为难读者,写着、编着,自然也就这么做了。这样,反而少了心理负担,多了求真的踏实。
笔者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总提着一份戒备,凡涉及事件与年份的信息会特别留意。最终,十几万字的“吴孟超年表”编制完成,这也似乎表明,与其说笔者是在写作,不如说是从事了一项科研——“吴孟超研究”。这话从著名核物理学家、原中科院上海分院院长——沈文庆的评论文章中得到了证实。发表于2020年1月15日《中华读书报·书评周刊·科学》上的《匠心独具的(吴孟超)》中,沈院士写道:“我觉得,《吴孟超》不仅是一部可读性很强的科学家的纪实文学作品,也是一项不错的科研成果。不信,可细读书稿末尾的‘吴孟超年表,居然是一份有着十几万字容量的详谱。这也足以令我叹服了。作者还周到地将不少鲜为人知的吴老生活与工作等方方面面的历史图片嵌入年谱中,让年谱更具象,也更生动。”
图片与视频的收编也是一项很费神的工作。《吴孟超》书稿要有所创新,就要切切实实地实现图文并茂。在手机已普及的当下,笔者觉得可以充分利用它的信息传播功能为《吴孟超》书稿服务——利用扫描二维码的技术,将相关视频编入书稿中。眼下,整部书稿插入了863幅图片和38段获得授权的视频(其中包括5部电影)。相信这些旨在让历史说话,以史实明理,力求逼真地反映肝胆医学发展史实的一些细节,或多或少会有留存的价值,同时也希望让读者一睹肝胆医学泰斗吴孟超的学术风采。
(五)选材有准则
笔者坚信,只有史料扎实,才能形成史观,才能结论从史料出。一个民族要有自己的记忆,中国的这段肝胆医学发展历史绝对不能被遗忘。并且,我们所研究并记录的是一位不平凡的人——吴孟超,他是一位抱着“医为人学、医本仁术”理念干了一辈子伟大事业的人类肝胆医学开拓者。因此,笔者始终对那段医学史抱有敬畏之心,落笔时如履薄冰。好在历史与现实之间还存在一种有趣的张力。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创作者既要有历史观,又要有现实感,更要有紧迫性。这样,纪实文学作品的写作才能有灵气、有深度,能让读者有回昧和思考的空间,也才能较逼真地展现吴老的真情实感——为人类的健康不辞劳苦地耕耘与播种。
摆在笔者面前很大的一个难题,就是吴老一生有太多华彩篇章应该呈现。那么,写作时该如何从丰赡的素材中选择最具代表意义的事件,如何让这部有限容量的著述包容尽可能多的信息,从而一展真实可感又抵达人心的大医形象?为解决这一难题,笔者着实动了一番脑筋。
笔者坚守“选择”的第一条原则是:大事件尽可能予以反映,而有些事件只能割爱,或放入年表中,“有所述,有所不述”,甚至将有历史意义的图片也一并移入年表中。这应该算是对传统年表的一种创新吧!
第二条“选择”的原则是:凡能用图片表述的,尽可能少用文字,毕竟彩色图片中包含的信息量是很大的。
第三条“选择”的原则是:能与吴老大量珍贵的视频资料相结合,增强感染力。为此,在获得授权的前提下,笔者试着采用扫描二维码的形式,让有兴趣的读者自行从云平台中采撷视频资料,以便细细欣赏那些真实可感的动态画面。这种“半数字化”的自然科学家纪实作品的形式,也算一项小小的创新。视频毕竟囊括了光、影、色、声及外加字幕(或旁白),对感官的刺激比白纸黑字更强烈。再说,纵然笔者有生花之妙笔,在吴老的光辉形象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由此,也更印证了笔者一贯强调的:《吴孟超》书稿是一部“千人稿”,笔者只是做了收编与整合而已。
应该说,吴老是大海,《吴孟超》只是取了一瓢,若能从中体会海水的清澈和蔚蓝,笔者就十分欣慰了。
三、外行盡快转化为“准内行”——创作者要善于学习
笔者是1982年大学毕业后进入出版社当编辑的,大学主修物理学专业,对于医学完全是外行。冷板凳坐了近40年,也越来越体会到编辑就应该是一位“杂家”。尤其是从事科普创作或编辑,很难等专门学好了相关专业再来完成工作。再说,我们这代人的职业选择不像当今年轻人这样有自主选择权,那时完全是由国家分配的,自己的定位就是一枚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的小小“螺丝钉”。
2016年盛夏的一天,第二军医大学原副校长李捷玮教授来家访问,转达吴老的意见:比较了多本为他写的传记,对笔者四年前撰稿的《肝胆相照——吴孟超传》比较肯定,决定由笔者重新帮他写一部传记。事情的直接起因是当时老人家在储藏室里发现了大量日记、论文及获奖的原始资料。
承蒙吴老厚爱,笔者受宠若惊,难以推却,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份工作。中途也曾想打退堂鼓,主要原因是吴老不能接受连续采访。对于我来说,辛苦点倒无所谓,但要能够做得下来,做得像样。再有,对于吴老领导下正在开展的许多新科研与临床项目,如信号转导、质子放疗、肿瘤的细胞免疫治疗、三维图像重建等,笔者实在是一窍不通,怕耽搁了时间又拿不出作品。
可是,老人家很信任我,期望我能帮他写一部高质量的传记,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的各位老师也都给予大力支持。面对这番局面,确实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从做中学”,抓紧时间恶补各门基础医学知识,读了大量临床与科研相关的医学文献,老老实实地向各位专家求教,真是“七十学吹打”。不过这确实让我渐渐树立起信心——外行只要善于学习,也会有进步,哪怕是很小的进步。
其实,外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总以外行作“挡箭牌”,摒弃新知,不肯下苦功夫。但是,外行必须尽快转化为“准内行”,否则,科普创作的推进难度会更大。
或许有时候,外行也有外行的好处,站在圈外朝圈内看,反而视野更大,而且只要脚勤、口勤、手勤,勤于讨教,勤于阅读,勤于思考,敢于打破砂锅纹(问)到底,不仅会有不少收获,还会有豁然开朗之感。外行或许也不会有圈内人士“固执”的定见,往往能思无拘束,相对较容易发生兴趣,产生疑问。笔者曾学过一点儿物理学,接受过一点儿理科思维的训练,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儿学术的敏感性与逻辑判断能力,也常会带三分质疑的眼光去思考。这些都会逼着自己去寻根刨底,甚至去寻找原始资料。
笔者自认为受到了吴老工作作风的熏陶,创作态度还是严谨的,不敢有丝毫懈怠;工作也算细致,并尽可能拓宽历史视角,多读书,不懂就虚心求教专家,鞭策自己做到在握有可靠且翔实史料的基础上,还原一位真实的肝胆医学大家吴孟超的襟怀、视野、决心与创造力。
有时,笔者小心求证的做法看似傻乎乎的,倒能给读者带来意想不到的严密与可信度;文辞虽笨拙,材料却可信,这对科学家传记追求的“真”与“实”,倒是贴合的。书稿若能对后人研究这段肝胆医学发展史有一点儿参考价值,就甚感欣慰了。
很荣幸的是,2020年1月14日,98岁的吴老亲笔在这部著述的扉页上题了词并赠予我,这是一段令我十分感动的话语。
上述我所走过的创作之路,兴许对从事科普创作或研究的读者有一点儿参考价值,谨记下以求教。
还是借沈文庆院士对《吴孟超》的评论文章中的话语来收尾:“我确确实实地被《吴孟超》深深打动。我在想,倘若我们的作家朋友们能与科学家携起手来,交上朋友,相互了解,相互理解,能写出一部部类似《吴孟超》这样的著述,那么中国科学文化的足印会很深刻,整个社会对科学、对人才也会更理解与支持,中国科学事业的进步和社会生产方式转型的步履也一定会更快、更坚实。”
作者简介
方鸿辉,二级教授,上海教育出版社编审,曾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上海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在近40年的写作与出版生涯中,所编图书与创作的作品曾获得国家及省部级奖励50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