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 夏
2020-08-23任随平
●任随平
绚烂夏日犹如一杯浓酽的香茗,唯有啜饮方可品其味。
品茗,须在晨起间。且在久居的乡下。
一说到乡间,总是让人心生诗意,鸟声就是最好的诗句,而远山,就是诗题了。阳光翻过山巅,顺着山之罅隙斜斜地打过来,大把大把的,浓烈而新鲜。那些沉静了一夜的树,此刻正在啜饮着阳光的杯茗,搭眼而望,阳光的针芒穿过枝杈的缝隙扑闪着,明亮着,这明亮的箭镞射到大地上,射到丛草间,射到低处的河流里,隐隐发着声响。而鸟声,就在此刻醒过来,从墙院后背的高树上,从树叶掩映的屋脊上,甚至窗棂边。其实,鸟儿就是村庄的主人,窗棂窗扇就是它们的居处,跳跃着,翻腾着,醒过来的鸟声亦如针芒,只是缺少了针芒坚硬的金属质地,倏地从高处落下来,挤过窗缝,落进屋舍,落进耳根,于是,睡意去了,醒着的便是满心的清凉了。
啜夏,后院的菜园便是不得不去的选择。
菜园总是紧挨着居舍,在方便采摘的同时,更是仿若一块四四方方的画布,洇染晨昏。疏朗的果树靠着向阳的崖面而立,桃花羞羞赧赧,在春天已然开过,此刻粉白如纱的当是苹果花,苹果花开便是初夏时分,枝枝梢梢,一树一树地开,婆婆娑娑,像结实的词语缀于枝间,有着宋词的缠绵与无瑕。母亲早间时分大多是在菜园,辣椒、茄子、豇豆、萝卜,一阕一阕,若是五言或七言绝句,被阳光引领着,或是低头,或是昂首,抑扬顿挫里,生动着,迷丽着。母亲手中总有一把精致的小铲,像一把手术刀,将莠草切除,让阳光疏朗。真的,早间劳作的母亲的身影就这样映在菜蔬内心的珠露里,那么动人,宁谧而深情。
至于午后的时光,必是在庭院里品茗啜饮了。
午后茶,最好是红茶。《神农食经》言:“茶茗宜久服,令人有力,悦志。”由是看,品茗既是夏日午后的一种休闲,更是对身体的休养与护持,于是,夏日午后,择檐下阴凉处置一桌椅,古木生香的也好,清凉石质的也好,沏一杯茶,斜倚在椅间,悠悠然,寂寂然。
檐下风翻过墙院,顺着墙面灌下来,灌在三五株瘦竹间。瘦竹瘦劲,枝枝叶叶仿若柳体笔法,瘦弱间透出力透纸背的劲道,飒飒作响,仿若磨砺的锋刃,隔空而舞。我喜欢这样的时光,安静地执着杯茗,轻呷,慢品,在丝丝缕缕间体味时光流转的脚步。
至于庭中夏花,必是绚烂迷丽。大快朵颐的牡丹,摇曳生姿的芍药,当然还有顾盼生辉的蔷薇,红的红,粉的粉,黄的黄,如霞,若纱,似金,于粉蝶的翅羽间熠熠生辉。黄昏的时光多有阵雨,来势汹汹,却落得层次分明,一阵急,一阵缓,缓急间生出一份从容,一份情致。这雨,来得急便走得也急,晼晚时分,如霞的余晖再次斜斜地照过来,落在庭院中,落在丛花间,也落在瘦竹间,窗棂上落着的粉蝶在掸掉翅羽上的雨珠时,一不小心就掸落了这弥散的霞晖。
——这夏日的画幅,这诗,这词,这动人的和弦。
及至暮色掩映,一灯如豆,夏夜就像一页册页,便是翻进了封底。梦是醒着的时光,时光是迷幻了的梦境。
啜夏的人,左手灯火,右手杯茗,茶香氤氲,醒也情致,梦也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