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王岭的秘密

高伸武

长白山人参艺术节结束了，拔得头筹的是一株野山参，暗黄色的参体，芦长体灵，酷似人形。这株野山参现场拍出198万的天价，被一位神秘富商买走了，看得参农们眼都直了。

孟川带来参展的是全野生环境培育的林下参，虽然无缘评选参王，却也因品质上乘备受关注，好几个收购商都很感兴趣。孟川选了其中一家，现场签订了收购合同，只等回去雇人挖参了。

和孟川合伙的伙伴林野却被刺激到了，羡慕地说：“哥，咱跪在地上侍弄那些参苗，辛辛苦苦好几年，那一大片还不如人家一株的价钱，真亏！”

“自从长白山有人居住，都惦记挖人参发大财，好几百年早就挖空了！赫赫有名的参王岭，现在进去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一株小参苗，像今天这样的参王更是可遇不可求，谁敢指望？”孟川泼他冷水。

林野左右瞧瞧，压低声音说：“参王岭确实没有人参了，但是有个地方还有，过了野猪岭……”

孟川知道他说的是边界线，立刻打断他的话：“凡是撞运气的事儿都靠不住，还是踏踏实实种人参靠谱。这批人参卖出的钱，我打算用来扩大经营规模，咱参王岭的地理条件最适合种人参，只要种植面积上去了，还愁赚不到钱吗？”

林野还要说什么，这时会场里开始广播：“请来自集安参王岭的孟先生到服务台，田茉莉女士在找您……”孟川和林野互相看了看，不由得喜形于色。

两人赶到服务台时，隔老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野大叫：“几年不见，大茉莉变大老板了……”田茉莉原本就容貌出众，再加上一袭干练的职业套装和精致妆容，愈发显得明艳动人。她笑着迎上来，嗔怪道：“你们怎么回事？知道我在这里，来了也不找我？”

林野叫屈：“茉莉姐，我早就想找你帮帮忙，可孟川哥不让啊！”

孟川笑笑不说话，内心却五味杂陈。

田茉莉小时候，父母进城创业，她就被留在爷爷家。孟家和田家是邻居，两家来往亲密，后来田茉莉回城上中学，两人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他乡遇故知，田茉莉执意要请客，林野用眼神疯狂暗示孟川，孟川只好同意。

田茉莉带着孟川、林野来到酒店包间，包间里已经坐了几个人。田茉莉是东道主，双方落座后，她笑吟吟地开口：“今天我做东，一是略尽地主之谊，二来有件事要请你们帮忙。”

“只要是我和孟川哥能做的，一定尽心尽力！”自从进了包房，林野对田茉莉就毕恭毕敬起来，他巴不得和田家搭上关系，急忙抢先答道。

孟川隐约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以田家的人力财力，有什么事能请他们帮忙？

“今天评出的参王，被一位神秘富商以198万的高价买走，你们都知道吧？”田茉莉先不说什么事，卖个关子问道。看到孟川和林野等人点头，她才笑着介绍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就是这位何先生拍下的。何先生的父亲身患重病，他遍访名医，多亏一个祖上做过御医的老中医给了个方子，要喝独参龙肝汤才有救。”

“怪不得何先生高价买下参王，只是人参有了，龙肝去哪里找？”孟川被她的话吸引了，忍不住接口问道。

何先生欠欠身，以示礼貌：“所谓的龙，其实就是碗口粗细的守陵蛇，有个山西的朋友已经帮忙找到了。现在只等参王入药。”

林野不解：“参王也有了，龙肝也有了，这不妥了吗？还要我们帮什么忙？”

“今天这支参王的参龄还是不足啊，非得百年以上，而且是童子跪参的灵参才可以。”何先生说话时，目光灼灼地盯着孟川。孟川心中一惊，他听田茉莉的爷爷讲过，童子跪参是一种旁门左道的养参奇术，相传找到硕大野参之后，选一个活人，最好是四五岁的男童，将尸骨以跪拜的姿势埋在人参对面，几十年以后，这野参就有了起死回生的灵性，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以前长白山人参作为贡品进京时，曾有过童子跪参的传闻，现在早已失传多年了。这个何先生手眼通天，竟然找到祖上做过御医的老中医，打听出这个法子来。

孟川心里一沉，顿时恍然大悟。参王岭一带早有传闻，说田茉莉的爷爷和孟川的爷爷当年施行过童子跪参奇术，后来孟川的奶奶死后重生，也是田爷爷救活的……

田茉莉见孟川面色异常，心里有了底，便劝说道：“孟川哥，爷爷的性格你知道，他只听你的话。你若能帮忙，价钱随便你来定，这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这种传说本来就是子虚乌有。而且就算有，我也不认为以血腥邪术炮制的灵药能治病救命。”孟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田茉莉眉头一皱，随即笑道：“孟川哥，如果这是子虚乌有，那你奶奶二十年前起死回生，又怎么解释？”

孟川的脸涨红了：“这事儿也是传闻，人真死了，哪还有活过来的可能？你们执迷不悟，我实在爱莫能助，你们另请高明吧！”

孟川原本打算连夜赶回参王岭，林野却极力反对：“咱们两个都喝了酒，这么远，不好找司机。不如等明天一早，和收购商一起回去。”孟川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总觉得心神不宁。第二天一早，林野去和收购商对接，又耽误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启程出发。

一行人赶到参王岭后，孟川带队去他承包的林子挖参。没想到撞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狼藉，人参被拱翻拱断的不计其数，看来是遭野猪群祸害了。收购商纷纷叹息，连说太可惜了！

林野在一旁大呼小叫：“天杀的野猪，爷爷侍弄了好几年，倒给你们补身体了！”孟川看着这一切，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突然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等孟川醒来时，已经躺在家里了。他还没睁开眼睛，先听到田爷爷和茉莉在院子里吵架。

“公司撑不下去了，让你爸自己想法子，你上蹿下跳的干啥？”

“爷爺！我现在是公司总经理，何先生要是愿意入股，咱家就有救了！”

“你们要找的那种人参，我没见过，亏你们是读过书有学问的，这种无稽之谈也信，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川定定心神，爬起来。茉莉听到动静赶紧跑进屋，问长问短。孟川知道她的关心是有目的的，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单纯了。他想和田爷爷单独聊聊，便借口饿了，把茉莉支出去做饭。

田爷爷知道孟川一心要扩大种参规模，让参王岭再次长满人参。孟川孤注一掷，决定把这几年的收成全部投进去，租地合同都签过了，现在参圃被毁，一百多万的收入打了水漂，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田爷爷心中有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只说了一句：“好孩子，不就是六年吗？咱们从头再来，爷爷陪你种参！”

孟川等不了再来一个六年了，他犹豫好久，终于缓缓开口：“爷爷，那年您进山请参王，一直不回来，我守着奶奶，到了夜里三点的时候奶奶就走了。我用手指试过她的鼻孔，没有气了。后来您回来了，奶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大家都说，是您请回的童子跪参起的作用。那片童子跪参的参地在哪里？我爷爷去世以后，世上只有您知道……”田爷爷此时脸色大变，田茉莉一直在外面偷听，此刻推门进来，也眼巴巴地看着爷爷。

田爷爷扭头看去，岂止田茉莉，连林野、何先生和众人都在院子里站着。田爷爷环顾了一圈，别说自己的孙女，就是孟川，他也忍不下心不管……

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罢了，我活了八十岁，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值了！这东西原也是孟家的，该见天日了！”

原来，田爷爷年轻时跟孟川的爷爷一起搭伴儿进山挖参，两人发财心切，轮流背着一只装了“活物”的口袋，翻山越岭，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到了一小片参苗，其中最大的一株足有几十年的参龄。

两人喜不自禁，按照传说中的仪式安置“童子”，又种下了几株童子跪参。不料归途中遇险，孟川的爷爷为了救田爷爷没能活着回来。田爷爷自觉愧对孟家，所以几十年里，一直对孟川和他奶奶特别照顾。

时隔多年，田爷爷再次出发前往童子跪参之地。这一次队伍强大，装备精良，一路上穿林渡水，五天后，大家来到了那个紫气缭绕的幽谷。

众人大喜，何先生也激动地说：“上有紫光，下有参王，这和那个老中医说的一模一样！”

等到那一片随风摇动的红色参珠映入眼帘时，众人如痴如醉，一时全都像被孙大圣定住了似的，不动了。这次远行收获巨大，不但那株参龄上百年的童子跪参被请了出来，还起出了田爷爷他们种的参子参孙。

林野还要挖更小的，被孟川阻止了。其间挖到一具小小骸骨，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那是什么。孟川拜了几拜，依旧就地埋了。田爷爷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这次满载而归，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何先生带着参王回家救父，茉莉有了钱，公司的流动资金沒问题了。孟川雇了很多人，开始着手种参事宜。只有林野分到一大笔钱后日日纸醉金迷，挥霍一空后再次找上门来。

原来，林野竟然在帮忙掩埋那具小小骸骨时留了一手，悄悄藏下一小块骨头，如今以此敲诈田爷爷。

田爷爷朝他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心术不正的东西，孟川种的林下参是被你偷着挖走的吧？昧心钱都让你赚去了，还故意做出被野猪毁了参地的假象，逼他上你的道，才引出后面这些事，你当我不知道？还有脸举报我？去吧去吧，举报去吧！咱俩一块儿蹲监狱，还有个伴儿……”

林野自恃破坏财物没有残害人命严重，一怒之下真的报了警。警车呼啸而来，把林野和田爷爷都带走了。结果警方鉴定，那块骸骨不过是一块猴子的骨头，田爷爷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林野却锒铛入狱。

孟川闻讯跑来，激动得哽咽难言：“田爷爷，原来你和我爷爷没杀人啊……”

“杀人？那是在南方买来的一只猴子！”田爷爷没好气地说，“林野这个坏种，非得让他在里面接受接受教育不可！我一辈子光明磊落，被他逼上梁山成骗子了！”

孟川喜极而泣，一边擦眼泪，一边猛点头，却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埋个猴子也管用？那姓何的不会回来找我们吧？”“啥都不埋也管用，人参是好东西，那上百年的更不用说了，帮他老子吊几年命还是可以的……”

“可是当年我奶奶咋死而复生了？我明明看见她夜里三点就没气了……”

“死而复生？你当时才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知道个啥？你奶奶那是假死症。”田爷爷用手一指远处，“要说童子跪参，真有！你看那些参棚，一米来高，再高半尺都不行，侍弄参苗就得趴着跪着，这就是童子跪参啊！”

孟川忍不住笑了，两人看着人们忙碌着，似乎已经看到参王岭漫山遍野长满参苗的景象了。

选自《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