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罗曼蒂克的碎片

陈漠

Aug.1st，2077

拉尼娅，亲爱的：

为什么你不回信给我？我可不会相信什么工作有你说的那么累，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饭都没力气吃。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盼望收到你的回信，有很多事情我怎么也想不清楚，我现在特别怀念大学时你帮我解决心事的时光。

我最近的生活混乱极了。我妈妈说我都瘦了，怀疑我是不是又在使用化合物减肥，你知道的，她总是疑神疑鬼。放心啦，我没问题，我发过誓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我现在每周一次健身、吃两次素，半个月一次轻断食，不吃任何工业食物，只吃蒸汽农庄种植的原质食物，每天一个小时冥想，每晚睡前喝一杯热牛奶。

但我还是睡不着。

我遇到了一个人。上回没跟你说清楚的是，我跟他的相遇是有一点命运的成分在里面。你肯定会笑我每次遇到的人都是命运安排，但我发誓这次绝对是真的。

很难把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你，因为我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感觉心脏被捏紧了，呼吸困难。我知道我说的都是令人厌倦的废话，就像当年那些一样，不过这次真的不一样。我本来想下次找你的时候跟你说，可是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然我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我跟他是在超真艺术展会上遇到的，就是我让你陪我去，你说要加班的那次展会。超真艺术界五年来的第一次开展，策展人又是AI，倒还算是不错的噱头。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内容可以引用到我的毕业论文上，我头疼这个都有一个月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就是跟他闲谈了一下，感觉他还是懂艺术的。然后就是开幕作品，我忘记那件作品的名字了，好像是一个模拟抓老鼠的作品，类似古时候的观念艺术。

那件作品还有点意思，可能是在表达一种拟像时代的迷惘——你知道，当年上课的时候我从来没听懂过这些东西。然后网络就崩塌掉了，整个空间里有一种烧焦的气味。我还以为这是作品的一部分呢，不是吗，以前不是有很多爆炸啊、燃烧啊的作品都是艺术史上的杰作啊。

可是一分钟后，那个空间就变成了地狱。所有的光线都变成诡异的颜色，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到处乱撞，我被人挤来挤去，一只鞋子都被踩掉了。我听见有人发出燃烧的声音，他们的虚像垮成了一摊，我害怕极了，身体都僵住了，无法挪动一步。

他拉住了我。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当时很吵，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只看见他在我面前张合着嘴巴，而在他背后，幽蓝的天幕一块块地碎裂掉，粉红色的流星划出一道道的尾焰坠落下来。我突然觉得这就是那个命运的启示。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总之他拉着我逃了出来。直到最后，我在脑机接入机器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在怦怦地跳。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想得到，我们开始约会了。他是编辑者，我一直以为这个职业已经消失了呢。他似乎有点疑神疑鬼，他觉得艺术展事件不是偶然的事故。他给我看过一些他后来研究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说跟周期律有关系，好像跟什么日期有关系。总之他认为都是那个HRA系统在搞鬼，就是那个策展AI。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而且那个AI后来好像一直就沉寂了，不是吗？

其实就算是他这些阴谋论的小想法，他还是很可爱的。男人在研究一些他们幻想的小世界的时候，总是很愚蠢，但也会很可爱。他们以为自己在掌控世界，然后很兴奋地跑来宣布他们的新发现，我们只需要惊讶地表示赞许，然后提些小问题，他们就会得到莫大的鼓励。

不过，我发现我跟他的关系开始不一样了。我没办法让你了解到我的感受：他是有灵性的，每句話仿佛就像看到了我心里一样;他也是聪明的，我觉得他现在的生活是绝对配不上他的;然而他又那么坚毅，虽然那些可恶的审查官们一次又一次地扼杀他的成果，但他眼睛里还是燃烧着理想的火焰。我简直都要迷醉于他一次次挫折之后的眼神，你不知道那种眼神有多迷人。

后来有一次吃饭，他订了很好的餐馆。我是有预感的，我迟到了一个半小时。他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有心思。他又开始说他那些阴谋论的东西，我有点不耐烦。然后，我们冷场了一下下，他又想说什么，我就打断他了。

我对他说，别以为他懂艺术、会编制信息包，我就会看上他。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失望，不，也不是失望，就是一种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愕然。

我的天！虽然我觉得有让他了解到我对他的好感，但他该不会以为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算稳定了吧？我们才认识两个月，他难道不应该积极地做出更多表现，让我看到他的诚意和责任感吗？一点点波折，一点点执着，一点点热烈和拒绝，都是应该有的呀。

然后我们就冷场了。连最后惠灵顿牛排上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回家他走的时候，我都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火焰了。后来我在不知道哪个酒吧里喝了一点，才好受了一些。

我现在不知道我这一点点小小的敲打是不是有点过度了，我们有两个月没有联系了。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会理解我的意思吧？我承认他很优秀，可是正因为如此，不是才需要经受一点女生的考验吗？为了他，我都在考虑放弃吃素了，他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点担当呢？

拉尼娅，亲爱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需要你的建议。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每次写信给你，你都要很久很久才回复。

你的工作还好吗？上次听你说过那份开车的工作，我妈妈说这种工作不适合女孩子做，你是我们班最好的学生，为什么要做那些工作啊。要不你别做了吧，你可以来我家住，我把房间都收拾好了，你家乡不是东方吗，我搜集了很多东方的东西，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我在图书馆咖啡厅给你写这封信，我的论文还没有弄完。对了，刚才有个人借着书的借口来跟我搭讪，可是我今天完全没有化妆出门啊。一个中年人，很有礼貌，他说他对我手头的书很感兴趣，跟我聊了几句，我没理他。现在还有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吗？我好像在哪个古老游戏里看过这个桥段。

好啦，不多说，我要继续去和论文搏斗了。

尽快回信给我，亲爱的。

永远爱你的，瑞秋

P.S：图书馆咖啡厅的红丝绒蛋糕真的很棒！

好啦，我会控制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