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少年时代里的刘海儿
2020-08-19千寻竹
千寻竹
[1]
二年级时,我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优等生,而赵飞是数一数二的差生,我们相距甚远,我也从不主动跟他打交道。
我个子高,站队总在女生队的最后一排,赵飞个子矮,男生第一准是他。不过每周一升旗他会习惯性迟到,所以偶尔也会站到队尾。
三年级一次升旗到半程,我突然感觉我身后站了一个人,往后随意一瞥,不是赵飞还是谁?升旗快结束时我又转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身后没人。我连忙又把男女两排队伍扫了个遍,仍旧没找到他的影子。
我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回到教室,听到生活老师正跟班主任窃窃私语:“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从昨天中午打游戏打到半夜三点,补了一个来小时的觉四点半起来赶作业,早上吃了没几口饭就来学校,不晕倒才怪……嘿,要不是我那半碗糖水,他那小命在不在都还不知道……”
我呆呆地听着,想不明白思想品德书上的内容怎么还会在现实里发生,直到老师叫我的名字才一个激灵。
“你是中队委,去看看他。”
我依言去了校医室,赵飞正倚着床,面朝窗户抱膝而坐。
“那个,你没事吧?”
他转过身来,微微露出两只平日里被头发挡住的眼睛,嘴巴咧出一个算得上惨淡的笑容:“放心,又死不了。”
那之后我和赵飞又恢复了那种素不相识的路人状态,我继续做我的优等生,他的成绩也始终烂得出奇。
[2]
“哎,你们几个住宿生看没看见赵飞啊?”五年级的一个傍晚,生活老师火急火燎地找到我们。
“没有——”我们异口同声。
“那赶紧帮我找找啊,马上吃晚饭了人不见了算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七八个人分头行动。学校由两个紧邻的校区组成,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我哪有什么心情找人,只在校园里漫无边际地散步。没几分钟后,我转到校园的一角,这里有一片被铁栅栏围起来的窄小的活动场地,外围是小区,平日少有人烟。
然后我看到了赵飞。
他正面对一侧的围栏,右手扒在铁丝上,左手举着一部手机,两肩微微抽动。他大概是在哭……哭得梨花带雨。
离着几米远,我隐约听到他是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辩驳着什么,似乎是“今天晚上回谁家”的问题。联想到自己,我很快明白问题所在。
挂断电话,赵飞转身看见了我。
“偷听有意思吗?”
“听什么?我是来找你的。”我撒了个小谎。
他迟疑片刻,看向我:“能帮我保密吗?”
“嗯。”我点点头。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不算太长的故事。赵飞的父母离异后又分别再婚,在他看来,他没有自己的家。
我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也不算太糟嘛,我父母也是离异哦。”
“你?”赵飞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不可能吧,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像。”
不像嗎?也许吧,我成绩好、纪律好、人缘好,标准的“三好”学生。
“像不像这种东西可不是能看出来的,与其躲在这里还不如平时好好表现不让人猜到呢。”我笑。
其实我的情况比赵飞好太多了。父母离婚时我才3岁,根本没什么印象,加之从小长在姥姥姥爷家,也不觉得这事对我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不过,这些不能告诉赵飞。
“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向食堂走去。
赵飞抽了抽鼻子:“好啊。”
那以后每周五放学的午后,我经常陪赵飞在外面吃晚饭。他是因为不想太早回家,而我家离学校很近,就算在外面稍微耽误点儿时间回家也不算太晚。
他的饮食爱好很简单:撸串。至于饭量倒并不大。
[3]
初中,我们去了不同的学校,关系渐渐淡了。写小学回忆录的时候我打电话问他一些细节却没打通,大约两周后他回了电话。
“你怎么回事?这两周干什么去了?”
“啊,”电话那头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我在少管所待了一个月,手机被没收了,才刚出来。”
“……少什么?你在说什么?”
“少管所啊,已经是第二次了,”赵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这次是打群架,把对方一个人鼻梁打骨折了,上次是不小心把我们学校花坛里的花点燃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就是少了两个月打游戏的时间。”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你呢,还好吧?”半晌的沉默还是由赵飞率先打破。
“没事,我就是在想进少管所会被记过吧,连续两次的话,你上高中怎么办?”
“估计没什么希望了吧……倒是你要好好加油啊,将来考个211,还是很有前途的。”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机会。”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那天下午,我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
后来听朋友说赵飞的爸妈找关系让他进了一所还不错的高中,赵飞也不知怎地开始发愤图强了。
我没太在意。
[4]
再次见面,是高中毕业后的小学同学聚会,赵飞准时到达了同学们约好的地方。他除了个子长高了不少,别的和小学比没什么变化。
赵飞把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上时,我惊呆了,那居然是一所排名不错的二本。
“你……怎么考的?”
“不清楚,就是突然想认真了吧。”他笑笑,“你呢?应该很不错吧?”
我遗憾地摇头:“你想多了。”初中开始我理科的颓势就逐渐显露,高考光一个数学就足以把我拉进深渊。
我从包中掏出录取通知书:“和你一样,也是二本。”
“没事啊,”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都还有机会。”
赵飞笑了起来,逆着午后阳光,我第一次觉得他长得有点儿帅。
哦对了,是他把刘海儿剪了。
[5]
前段时间我开十二城签售会,路过赵飞所在的城市,他打电话请我去吃饭。
此时他在《完美世界》当赛事场控,月入两万多。
看到他上身白T下身短裤很没形象地坐在店里啃串串时,我忍不住调笑:“大哥你如今好歹也算得上半个成功人士,怎么还在临街破店里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啊!”
赵飞伸出一只油乎乎的爪子去抽纸:“你也一样欸!”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