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青春
2020-08-19李正夫
李正夫,生于1933年,重庆市人。1949年12月参军,曾在十二军三十四师政治部担任文化教员。1951年3月赴朝参战,参加了第五次战役、金城防御战、东海岸反登陆设防。1954年4月回国后任三十四师直工科干事,1959年转业到地方,先后担任教师和图书馆馆员等,现已退休。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了,正在读高中的我追随革命浪潮,报考了二野军政大学。这一方面是出于年轻人的革命激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更光明的出路。军大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十二军三十四师政治部任文化教员。不久,朝鲜战争爆发,我所在的十二军三十四师奉命赴朝参战。
1950年12月下旬,汽笛一声长鸣,轮船徐徐离开重庆朝天门码头。我们望着越来越远的家乡,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当时最爱唱的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国家……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女吧……”
难忘的一天一夜
1953年1月,我軍移防朝鲜东海岸元山港一线阵地,进行筑城(打坑道),准备粉碎美帝侵略军从元山港地区的登陆进攻。就在繁忙的抗登陆作战准备期间,军首长决定利用战斗空隙在军部驻地进行文化教员集训,主要学习“快速识字法”和汉语拼音。由于当时部队指战员中大部分来自农村,文盲的比率很高,而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不可能战胜武装到牙齿的敌人的,因此军首长非常重视提高战士的文化水平,每个师、团都设有文化教员,帮助战士们学习文化。
政治部首长决定派我去军文化集训队学习。从我们师驻地到军部有七八十里路,途中还要翻越一座3000多米高的大山。考虑到我是一个女同志,独自去不放心,协理员特意打电话给一〇一团,请同样要去军部学习的文化教员马克浓来师里和我结伴同行。
次日清晨,我们整装出发,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敌机发现了我们,两架敌机立即俯冲下来,直向我们开枪射击。我心里慌极了,不知咋办,马克浓却很镇静,连忙叫我卧倒在公路旁的小树丛中。敌机扫射了一阵,没打中我们,还不死心,又换了个方向从右边俯冲下来,马克浓叫我赶快越过公路卧倒在左边丛林中。狡猾的敌人马上又调转机头向左边俯冲下来,开枪扫射了一阵。只见一排排的机枪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我们身旁,顿时烟尘四起,泥土石块飞溅,落了我们一身。马克浓怕我暴露目标,叫我不要动,敌机误以为我们被打“死”了,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扬长而去。
好险呀!刚刚敌人的子弹距我仅2寸,差点就去见马克思了。我们爬起来,拍拍浑身的尘土,相视一笑,庆幸我们闯过了一道鬼门关。马克浓对我说:“走公路容易暴露目标,我们改走山路吧。”此处崇山峻岭,荒无人烟,两边全是崎岖的小路,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山上情况复杂,时常会出现特务与敌机联络的信号弹,若遇上小股敌特,随时有装“罐头”的危险(即遭敌暗害)。但作为军人,我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决心发扬我军在上甘岭战役中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勇敢地面对眼前的困难,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上山时,马克浓找了两根树棍,对我说:“小李,我们一人一根,可作拐杖用。”棍子挺好,既可探路,一旦遇上特务也可防身。我走在前头,开始还能看见羊肠小道的路面,渐渐连路也找不到了,只好凭感觉往前行。走了一会,我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条蛇,立即惊叫着跳了起来……马克浓机智地上前用木棍打死了蛇。接下来,他在前面探路,让我走在他的后面。
一路上我又渴又饿又累,幸好有马克浓伴行,他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鼓励我,使我感到宽慰。天快黑了,还没走出这座大山,我们正在发愁时,突然看见山下驻有志愿军部队,我们高兴地直奔而去,这是友邻部队汽车运输连所在地。我们向连首长说明了情况,连首长很热情,留我们吃晚饭,并说今晚正巧有车去给十二军送弹药,你们可搭车去军后勤部。
晚饭后,我们上了友邻部队的汽车,坐在炮弹箱上。由于夜间防空又是盘山公路,汽车不能开灯,一路上走走停停,敌机不时地在空中盘旋……整整走了一夜,我们才到了十二军后勤部。
天快亮了,下车后一打听才知道军后勤部离文化集训队还有20多里地,我们犯难了。山沟很多,走哪条路呢?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突然想到我们师的琚洪运副参谋长调十二军任后勤部副部长了,不妨,去找首长打探一下。于是,我俩找有站岗的防空洞去询问,太巧了,首长就住在这个防空洞中。我们激动地齐声高喊:“琚部长,琚部长……”
首长在熟睡中被我们叫醒,见到我们十分高兴,马上将我们请进防空洞中,又叫警卫员打来洗脸水,送来了早饭。我们如同见到了亲人,向他叙说了我们一路上的遭遇,心情顿时轻松愉快了……
我们俩美美地饱餐了一顿,饭后我们要走,准备到集训队报到。首长很关爱我们,说什么也不让走,挽留我们说:“你们一天一夜没有吃饭睡觉,又挨敌机围打受了惊吓,今天上午睡觉,下午我派车送你们去。”说完立即安排我睡在他的床上,马克浓睡外间警卫员床上。安排妥当后,首长去办公室上班了,走时,还特意交待警卫员中午准备我们的饭菜。那时的首长就是这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
走了一天一夜疲惫不堪的我们,倒下就熟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正午,首长回来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然后派吉普车专程送我们去军文化集训队。
意外的收获
战争虽然是残酷的,但并不缺少温馨和浪漫。这次在前线偶遇琚部长,使我有了意外的收获——找到了相濡以沫的终身伴侣。
当年我只有19岁,有着重庆女孩特有的活泼开朗的性格,琚部长(后任广州军区后勤部部长)见我还是单身,就想给我做媒撮合一段好姻缘。首长给我介绍了师侦察科科长许克杰,说他12岁就参加八路军,作战机智勇敢,人也特别好,问我愿不愿意。我当时也不好表态,还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许克杰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三十四师他是大名鼎鼎的侦察英雄,多次受到尤太忠师长的夸奖。几个月之前,在金城防御战中,他就带领侦察班巧妙设计,俘虏了三个美国鬼子。那天,许克杰让一个俊俏的小战士男扮女装,化装成朝鲜小姑娘。当这个“朝鲜姑娘”身着长裙,顶着水罐,在美军出没的路上走来走去时,果然三个美国兵上当了,走过来和小姑娘搭讪……结果被一网打尽,全部成了瓮中之鳖!
在战争年代,婚姻由组织安排的现象非常普遍,作为一个女孩子,想找个不错的归宿,这也在情理之中。就这样,在琚部长的介绍下,我认识了许克杰。25岁的他,高大英俊,说话声音洪亮,具有标准的军人气质。他是山西榆次人,7个月大时母亲就不幸去世,父亲外出做工也渺无音讯被传客死他乡,成为孤儿的许克杰从此与姥姥相依为命。10岁那年,他为了减轻姥姥的负担,就去地主家干杂活,经常饿肚子,还遭受地主的虐待和打骂,小小年纪饱尝了人间苦难。1940年他才12岁,八路军一二九师从他家乡路过,他决心参加革命。一天夜里,他从地主家偷跑出来,找到一二九师的主力部队,死活要跟着人家走。部队嫌他年纪小扛不动枪,不收他,他硬是倔犟地跟着部队走了整整两天,部队首长拿他没办法才留下了他。
在艰苦的战争年代,许克杰参加了百团大战、太行山反“扫荡”、千里跃进大别山、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解放大西南战役等。因作战勇敢,1949年12月,他被授予甲等战斗英雄称号。
1953年9月,在漫山红叶层林尽染的季节,我们在元山郡三十四师一〇〇团的防空洞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此时,许克杰已调到一〇〇团担任参谋长,团长恰好是他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的老领导成冲霄(后任十二军军长)。成团长亲自主持了我们的婚礼,他的夫人刘时芬大姐为我们的婚事跑前跑后地张罗,还亲手剪了一对大红喜字贴在我们的新房里。婚后第三天,我就返回了工作岗位。
在朝鲜的三年里,我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切身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来之不易。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心中时常怀念那些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年轻战友,怀念战争年代官兵之间、上下级之间、战友之间那种亲密无间、互相关爱、互相信任的美好情感……
朝鲜战争不仅使我从一个幼稚的女学生成长为坚定的革命者,而且使我收获了一份缘定终身、不离不弃的美满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