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
2020-08-18余秋雨
读者 2020年16期
余秋雨
是梅里美吧,还是与他同时的一个欧洲流浪作家,记不清了,在旅行笔记里留下一段经历。
总是瘦马、披风,总是在黄昏时分到达一个村庄,总是问了三家农舍后到第四家才被勉强同意留宿。吃了一顿以马铃薯为主的晚餐后刚刚躺下,就听到村子里奇怪的声音不断。
似乎有人用竹竿从墙外打落一家院子里的果子,农妇在喝阻。又有人爬窗行窃被抓,居然与主人对骂。安静了片刻,又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在逃,一个在追……
流浪作家感到惊讶的是,始终没有人推门出来,帮助受害者抓贼。在他听来,那些窃贼并非什么外来大盗,只是一些本地的小流氓。
他长时间地竖着耳朵,想听到一点点除了盗窃者和被窃者的声音,哪怕是几声咳嗽也好。但是,全村一片寂静。
他终于想自己出门,做点儿什么。刚要推门却被一个手掌按住,壮实的房东轻声说:“你不要害我。你一出去,明天他们就来偷我家了!”
三年后,流浪作家又一次路过这个村庄。仍然是瘦马、披风,仍然是黄昏、农舍。但他很快就发现,所有农舍的门都开着,里边空空荡荡。
他急步行走,想找个人问问,但走了两圈杳无人影。他害怕了,牵着瘦马快速离开,投入暮色中的荒原。
村庄废弃了,或者说毁灭了。
我也算是一个走遍世界的资深旅行者,因此可以代表旅行者表述一個感想:任何地方的兴衰玄机,早被我们看在眼里了。不必调查,不必久留,只需几天,甚至一晚,就会有某种预感。
玄机看起来非常琐碎:对一些小小的劣行,是阻止还是听任?对一些明确的是非,是发声还是听任?
当麻木变成习惯,必然惹人生厌。惹人生厌的村庄,即使还有门窗,也已经毁灭。
(六月的雨摘自天地出版社《雨夜短文》一书,〔美〕安德鲁·怀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