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收人民币

杜辉

李征在一家超市工作，闲暇时喜欢徒步出游，出行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遇到状况。这天，他在深山里迷了路，又累又饿，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正在他叫苦不迭之际，忽然看见远处有炊烟，顿时精神一振，快步奔过去。

走近一看，那是一座农家小院，只见一个老头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用竹丝和高粱秆编笤帚，粗糙的双手灵活无比。李征像溺水的人捞到稻草，热情地叫了声大爷，老头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表情却有些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屋里歇歇吧。”

李征一边卸下背包一边说道：“大爷，可以帮我弄点吃的吗？我饿坏了。老头头也不抬地说道：“现在庄户人家日子也好过了，啥吃的都不缺，你想吃点什么？”

李征咽了口唾沫，问道：“您这儿都有什么？”

老头如数家珍：“腊肉、山菇、竹笋，还有散养的土鸡，可以现吃现杀……”

李征馋坏了，迫不及待地说道：“都要，我都要，您有什么就给我做什么！”

老头笑了笑，说道：“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听了这话，李征心里有点不舒服，吃饭当然要花钱，自己难道还会吃白食不成？都说山里人热情好客，看来也不尽然啊。他强压心头不快，对老头说：“大爷您放心，一分钱都不会少了您的！”

“好嘞！”老头一拍大腿站起身，乐呵呵地说，“我这就去做，你在这儿等着。”说完，他便进了屋。李征苦笑了一下，心想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他刚在板凳上坐下，老头又从屋里走了出来：“要不，你先结一下账！”

李征有点不乐意了：“大爷，我一口饭都没吃呢，您就让我结账？这算怎么回事儿？”

老头说道：“我以前就吃过这种亏，这边给人家做好饭了，那边人家偷偷溜了，我找谁说理去？”

李征不愿意跟老头较这个真，反正迟早要掏钱的，眼下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于是取出手机说道：“大爷，二维码呢？”

老头回了一句话：“啥是二维码？”李征愣了一下：“那您有手机吗？”老头说：“手机倒是有，我去拿。”他进屋取出一部手机，递给李征。李征看着那部老人机，苦笑道：“大爷，这种手机不能收款的！”

老头有点不耐烦了：“你给我现金不就得了？”

李征急了：“可我没带现金啊！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一部手机走天下，谁身上还装钱啊？”

老头双手抱胸，两眼看天：“那我不管，反正我只认人民币。”

李征有点傻眼了，他早就习惯了无现金支付带来的方便，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情况。活人总不能讓尿憋死呀，他想了想，对老头说：“要不我看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来抵饭钱，您看行不行？”

“不行！”老头一口回绝，“我又不是打劫的，要你东西干吗？”

李征实在没辙了，背起背包准备离开：“大爷，您这里离最近的人家还有多远？”

老头慢悠悠地说：“怎么也得有十几里路吧。”

李征一下子泄了气，坐回到板凳上，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直叫，最后他还是向老头低了头，可怜巴巴地说：“大爷，要不这样行不行？您晚上吃什么，我跟着吃一点，能填饱肚子就行。”

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李征气死：“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以为晚餐就有免费的了？”

李征按着扁扁的肚子，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头瞅了他一眼，说道：“看你这年轻人也挺可怜的，要不这样吧，你帮我干点活，就算抵了饭钱了。”

“行啊，”李征有气无力地说，“您说让我干什么吧！”

老头拿起编了一半的笤帚，说道：“看你现在这架势，力气活肯定干不动，你就帮我编笤帚吧，编成这一把就行！”

李征拿过那半把笤帚，摆弄了半天，一筹莫展地说：“可我不会编呀！”

老头从地上拿起一把高粱秆，捏在手里，动作娴熟地左右穿插，一把笤帚很快初具雏形，他对李征说：“你就照我这么编，很容易的事儿。”

李征苦着脸说：“大爷，对您容易，不等于对我容易啊。我这人手笨，这种手艺活，恐怕我这辈子都学不会。”

老头摊开双手，说：“这我就没办法了，你活该饿肚子！”李征忍无可忍，刚要起身离开，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吆喝：“开饭了！”

老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征：“你大娘做好饭了，你这会儿不饿了？”

李征不知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我没有人民币，也不会编笤帚，这饭有我的份儿吗？”

老头“呵呵”一笑，拉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这不还有第三条路吗？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就算抵了这顿饭钱了！”

饭桌上有鸡有肉，有山菇有竹笋，令人垂涎欲滴，但李征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哪敢下筷子？大娘打开一瓶酒，瞪了老头一眼，说道：“远来是客，哪有你这么干的？”

老头像是换了一个人，热情地拉李征坐下，给他斟满一杯酒：“来，咱们边吃边聊。”

李征一头雾水，他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大爷，您要给我讲的故事呢？”

老头这才开始讲起来。半年前，他和老伴去城里的儿子家小住，老两口先去了超市，打算买点东西给孙子，不料结账时，却遇到了麻烦：这家新开的超市全面推行无现金支付，拒收人民币。老头一下子蒙了，用了大半辈子的人民币，怎么突然间不能用了？

老头也是个倔脾气，当场和收银员争执起来，经理闻讯赶来，他很有礼貌地说：“无现金支付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了很大的便利，避免了收到假钞的可能，省去了找零的麻烦，有百利而无一害，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

老头气得直跺脚：“它再好用，我不会用，有什么用？”

部门经理面带微笑地说：“大爷，这是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不进步就会退步，不学习就会被淘汰，我们应该顺应时代发展，努力掌握新的知识，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迁就我们……”

老头说不过人家，气得拉着老伴掉头就走：“我不买了，还不行吗？”

听到这儿，李征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因为他就是那个经理啊！只是他每天都在处理这种事，对老头早就没有印象了，但那一套说辞，是他的例行功课，他再熟悉不过了。

老头对李征说：“我今天唱这一出戏，就是为了让你也体验一下那种感觉！你不是不收人民币吗？我今天只收人民币！你不是让我学这个学那个吗？我也让你学一学编笤帚！”

李征脸更红了，低着头说：“大爷，对不起，是我错了！”

老头感慨地说：“我们这一代人都老了，有的脑子衰退了，有的文化跟不上，我们不是不想学，是想学也力不从心啊。社会是在发展，发展得还很快，但就不能在某些地方稍微慢一点，为我们这些老年人留一点空间吗？”

李征握住老头的手，动情地说：“大爷，我回去就向超市总部申请，建议开通人民币支付渠道，我还会把您的话发到公众号上，让你们这些老年人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孙小片）